距離上次司甯離開她的廂房已經有半個時辰了。哎,真是奇怪啊,為什麼這半個時辰她卻像過了很多天一樣。
額頭熱熱的,該不是會發燒了吧?還是因為司甯體內毒素未清除干淨,借由嘴唇也害她中毒了。看來不是最毒婦人心啊,真的是無毒不丈夫!自己中毒也要拖她下水。
廂房的門被打開,一名面容姣好的奴婢挽扶著一位貴婦人走了進來。婦人身有貴氣卻不冷眼看人,反而露出一笑盡顯慈愛。
「這位小姑娘,就是綠蘿口中的救我兒的神醫吧?」婦人開口了。
「神醫?我學的那點皮毛,算不上神醫。」原來是司甯的母親。不知道從她這邊下手,能不能順利離開方府。
「姑娘謙虛了。」婦人招呼她坐下,然後吩咐紅葦端出糕點。「這位小姑娘芳名是?」
「我叫初菱。」一看到花花綠綠的糕點,初菱的防心一下子就降低了,這些東西聞起來的感覺真甜美。山上可沒這好東西,下山後也一路跟著二師兄四處奔波,沒有機會去享用美食。
「初菱,這些百合花糕是老身讓雲來酒店的老板娘親手做的,姑娘們都愛吃,你也嘗嘗。」
「你和司甯真的很不一樣。」小心翼翼地拿起糕點,香甜滑口,入嘴即化,還帶著一股涼意。
「老板娘的糕點都有加了些薄荷,口感很像冰鎮的。你說我和我兒很不一樣,此話怎麼講?」
「他人壞,你人好。」初菱是有話直說的人,不過在一個母親面前說他兒子不好,恐怕不合禮數,也很傷人心吧。
「我兒一向溫和有禮,從未听他和誰有過節。」
「他不壞,怎麼會中盅的?呃,不好意思,我這人說話比較直。」初菱一邊舌忝著糕點,一邊思考著還是應該討好眼前這名婦人。
「難道我兒沒有跟你說過嗎?」。
「沒有,他就是咬了我的手指喂那毒盅。」
聞言,婦人掩嘴輕笑。原來兒子不是不好,那傳宗接代的事兒她就不用操心了。不管眼前這名口快心直的女子是何來歷,既然是兒子中意的,那麼做娘親的就幫忙推一把。「初菱姑娘,我兒身體痊愈,過兩天老身要前往新昌坊東南隅的靈感寺謝眾神恩,不如你也隨老身出去走走吧。」
出去走走!這是初菱求之不得的啊!「好啊好啊!方夫人說話算話呀!」可不能反悔。
「什麼時候出發,老身會派人來通知你。」
留下糕點,方夫人帶著一抹笑意離去。粗心大意的初菱並沒有注意到,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廂房的門已經沒有上鎖了,只是輕輕一闔,關上而已。不過,不熟悉門栓的初菱,估計也不會想到怎麼開門的。
都已經三天了,不是說過兩天就能出去嗎?為什麼方夫人還沒有派人來叫她?趁這機會逃跑最好了。
「初菱姑娘,這是方夫人差我送來的新糕點。」綠蘿推門而進,輕輕將托盤置于圓桌中央。
隨後走進來的司甯也大刺刺地坐著和她一起享用美食。
「綠蘿,方夫人還有沒有話想說?」該不會是綠蘿忘了吧。心急的初菱真想沖去老夫那邊問個究竟。
「沒有啊,初菱姑娘。」
司甯輕笑出聲。「綠蘿你先退下。」
「是,少主。」綠蘿走出廂房,順便帶上門。
「這新糕點不好吃嗎?」。司甯問。他知道她在打什麼鬼主意。
「那是因為跟你一起吃,所以不好吃!」
「哈哈哈,怎麼,我娘不帶你一起去靈感寺,你很失望嗎?」。
「原來是你從中作梗!?」听到他的問句,初菱馬上橫眉倒豎。
「你那點心思,我豈會猜不透。能放你走的時候,我自然會趕你出去,省得浪費我方府的糧食。」
三把火在初菱額頭上升起,她氣得將手中的糕點摔回盤中,再將自己摔回大床中,藏于被子底下。「出去啊,我不要見到你!」
司甯對著床上那團突起看了看,展開一抹笑容,轉身離去。
早上起床的時候,初菱實在悶到不得了,天氣怎麼變來變去啊?她好想出去走動走去,後院廂房好像沒人,她就算拿個大榔錘敲門也沒人知道吧?
運氣,踹門,連續踹了十三下,實在踹不動了,這才停了下來。看來娘親拒絕她下山是對的,學藝不精的她,哪里是城里堅固門板的對手啊!
準備再踹門的時候,門吱呀一聲開了,踢出去的腳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了——
「啊!」可憐的綠蘿,被一腳踹倒在地,痛得直揉心口,托盤上的炖湯也灑了一地。
初菱沖上前去扶著綠蘿,連忙道歉,竟然忘了要逃跑的事兒了。她已經來不及了,通常綠蘿過來送飯的時間,司甯隨後就到的。
「初菱姑娘,是不是綠蘿侍候得不好啊?」一邊痛得直哼哼,綠蘿擰著眉頭問初菱。
「不是不是,我是要踹門,不是要踹你啊。」
「綠蘿,這是怎麼一回事?」頭頂上傳來司甯低沉的質問聲,地上酒的那盅湯,可是珍貴的參湯啊。
「少主恕罪!少主恕罪!」綠蘿緊張得直哆嗦。
「是我踹了她……」初菱低著頭,作小媳婦樣。
「這參湯是給你補血的,好心被雷劈。」氣不打一處來的司甯,拎著初菱丟回廂房里,這回真是鎖上門了。
好不容易終于走出門口了,可不能再被丟回來。
「方司甯!方司甯!」她拍打著門,直到手掌都拍紅了,司甯也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一不做二不休,下次綠蘿再來送飯,一定要把綠蘿踹飛,逃出這方府。可憐的綠蘿啊,你主子犯錯,下人就要遭罪啊。
在房里不停地摩拳擦掌準備逃跑大計的初菱卻隨著日子一天一天地過,而逐漸變得氣餒。
「初菱姑娘,吃飯了。」綠蘿從小窗子把飯遞進來,爾後馬上關上小窗子,也不跟她多說兩句話。少主最近好像查到這位姑娘和亂黨有勾結。
「方司甯,再悶下去我就要發霉長蟲了!要殺要剮隨便你,快放我出去啊!」
「嘖嘖,說你不甘寂寞吧,好吃好住,還寧求一死也不願好好待著。」司甯打開廂房的兩扇門,馬上就看到初菱飛奔過來。
初菱運氣提腿,就想拼個魚死網破,沒想到還沒有踹上他胸膛就給他一掌握住腳踝,腳部吃痛她不得不在半空中反轉一圈,心想大概又要摔下去與地板做親密接觸了,預期的痛楚沒有出現,反倒是跌入司甯的懷中。
「一大清早就投懷送抱,不是你的風格啊。」
司甯戲謔的聲音,氣得初菱臉一下就漲紅。
「既然你這麼主動,我也就不客氣了。」司甯將她整個人摔進大床中,放下羅帳,自己也鑽了進去。
「司甯,你這個卑鄙小人,人面獸心,心術不正……」一邊掙扎著拳打腳踢,一邊抓緊被扯亂的衣襟,還不忘大罵出口,最後聲音消失在司甯湊上來的帶著淡淡茶香的唇齒間。
廂房之外,紫蘿卸下平日里善意的表情,一臉冷漠地盯著羅帳。忽地,兩條身影竄了出來,速度之快。看來這個初菱,就如少主說的,不可小覷。
後花園里,兩條人影上上下下竄來竄去,雖然沒有破壞一絲花草,可是其中的內勁只有像綠蘿這樣常年習武之人才感受得出。初菱裝得可真像普通人啊,連走路時都是咚咚作響,讓人無法懷疑。沒有想到她一介小女子,功夫竟然能和少主一較高低。
此時兩人正在花園水池的水面上點水行走,速度之快,用力之輕,水面波紋竟然迅速就消失了。
司甯並沒有向初菱下毒手,倒是初菱一記掌風,把池中幾棵水上植物劈成兩半,她見行跡敗露,就往院牆的方向移去,此地不宜久留,還是早些離開為好。
「哎呀,老身剛剛命人移植過來的水菱啊,是誰弄壞的?」還不知所以然的方夫人路過荷花池,看見準備送給初菱的水上植物像碎成幾片浮在水面上,心疼不已。
剛剛躍上屋頂的初菱,聞言停下腳步,正好就給司甯捉了個正著。
「你們倆個上屋頂干什麼?」方夫人瞪著司甯和他懷中的初菱。
「沒事,娘,初菱說看到一只老鼠竄上屋頂,我們上來找找。」一邊說一邊用手勁制住初菱亂動的身體。娘親每日生活得悠閑,他可不想弄這些麻煩事讓她老人家煩惱。
「老鼠?那趕緊讓人抓啊,廚房里的食物可別給咬壞了。」回過頭來,看起水上植物,方夫人一臉惋惜,「這水菱都被弄壞了,到底是哪個沒心肝的做的?老身非要查出來不可!」
「娘親,罪魁禍首正是老鼠。」避過初菱欲踩他的小腳,他長腿一伸,將初菱的雙腿緊緊夾住。
「這可是我要送要初菱小丫頭的啊,我兒司甯,娘親命令你把那只老鼠揪出來就地正法!」
「孩兒遵命,娘。」隨即,他附在初菱耳邊輕聲道︰「听道沒有,就地正法啊?」
「!」
「可是你先投懷送抱的。」
嘴巴上斗不過他,不代表功夫輸他。一股氣又從丹田處提了上來,剛想出手,方夫人的一聲叫喚讓她活生生地停了下來。
「老鼠,看到那只老鼠了,快來抓啊!」
「我娘對你不錯,不要讓她老人家知道我們的事。」語畢,司甯拉著她從屋頂跳下來。
果然一只大老鼠消失在花叢中,看在方夫人的份上,初菱也不急著逃走。雖然她總說自己學藝不精,所謂深藏不露,就是這麼一回事了。只是不明白,為什麼她掩藏得這麼好,司甯還是會發現?
「抓老鼠吧。」司甯道。
「剛才你侵犯我的事,等下再和你算帳。」初菱跟在他身上鑽進花叢,躍上假山,然後一路跑回廂房。
「我說過我沒有惡意。」這回輪到初菱氣定神閑地喝茶了,完全不像之前的小女孩那樣被司甯氣得跳來跳去。
「我也是知道你沒有惡意,才敢把你留在這里這麼久。」司甯拉開椅子坐下。「再說了,如果你對我不利,怎麼會讓我咬破你的手指,用你的血救我的性命?」
「做戲做到底,犧牲一個手指算什麼?」怕被看穿心意,初菱詳裝鎮定。
「犧牲清白就不行是吧?」如果不是他假裝霸王硬上弓,還真的吻上她的香唇,恐怕她也不會撕下偽裝和他大打出手。
「閉嘴!」兩抹緋紅飛上初菱的臉頰。
「你到底為何而來?」他問。
「有傷,進來避雨。」
「接著呢,為什麼不走?」他再問。
「養傷,好吃好住。」
「一個小小的傷口,需要在這里靜養嗎?」。
「是你幫我清理傷口的,難道你不是知道傷口有毒嗎?」。每日司甯吩咐綠蘿端來的膳食,其中都摻雜了解毒成分。從小住在山上,熟知草藥,就是因為司甯這份心,她才沒想離開。再者,還不是離開的時候,二師兄現在的落腳地在哪她還沒有機會打听到。
「有毒也是你來的那晚發燒,傷口變黑,我才知道的。說你聰明,不過聰明的豬也是豬。」
「你什麼意思?」說她是豬?
「雖然你後來裝得很像,也看不出異樣。可惜了,第一次在柴房出現你就露出破綻了。」司甯站起身,走到她身邊。俯道低聲道︰「我和鄭大人在柴房談話那麼久也沒有發現你,你的鼻息輕到連我都察覺不了,可見不是一般人。」
「我只是快死了,鼻息才微弱。」她試圖圓謊。
「別嘴硬了,看在我救了你一命,你又救了我一命,我們倆算是扯平了。」
既然扯平了,初菱也打算離開了。最近風聲沒那麼緊,可以出去找二師兄了。
「你還不能走。」
「為什麼?」初菱停下腳步。
「雖然你們天狙門向來和朝廷素無恩怨,不過有個別成員與亂黨勾結。」
「方少主有什麼好建議?」看來司甯已知一二,初菱在心中重新打算。
「留你下來,只是不希望你出去被一同抓獲。」
二師兄落網了!?
見她神色一變,看來落網的那兩個男人跟她的關系非同小可。「我能保你朝夕,但是不會幫你救人,否則我方府上上下下都得被誅殺。」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命綠蘿將她鎖住。
「從你收留我的那一天開始,你覺得你就月兌得了干系嗎?」。她要是暴露出去,恐怕他也得變成疑犯之一。
「不要以為同在一條船上,我就會和你同一個鼻孔出氣,必要時,我還是會犧牲你。」
「你們朝廷中人就是陰險狡詐!」
「隨你怎麼說,好好呆著吧。過幾天是靈感寺的水陸法會,娘親說要帶你出去閑逛一圈,長長見識。」
初菱不語,以往都是看著他離開的。這會兒,正眼都不瞧他一下。
「還有,你的唇挺軟的。」關上門前,司甯惡作劇般丟下這一句。隨即听到門後傳來一聲茶杯摔上門板的聲音,頓時心情大好。
翌日,藍天白雲,天氣大好。
「靈感寺本是永興王府家佛堂,後來才更為此名。唐玄奘弟子圓測曾住持其寺。」隨著人群走進靈感寺,方夫人一路給初菱講靈感寺的由來。司甯和綠蘿跟隨其後。
「人真多。」初菱發表感嘆,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人。
「水陸法會是佛教中所有法會中最大、最殊勝的法會,即法界聖凡水陸普渡大齋勝會,需要七晝夜才能功德圓滿,藉此度化六道眾生、離苦得樂。」方夫人講得津津有味,並未發現初菱雙眼飄忽不定,她正嘗試從人群中尋找天狙門的人。
前方人群慌亂,可能是擠來擠去互踩到腳了,幾名婦人吵得臉紅脖子粗的。
人群漸漸往後退,往他們這邊擠過來。司甯和綠蘿顧著方夫人,涌過來的人群將初菱沖刷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