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初菱的娘親徐若霏回到小木屋的時候,天色已晚。點上燭火,就被屋里現場的陣仗給嚇了一跳。
滿臉殺氣的初菱拿著劍指著一名華服男子的頸部,劍尖接觸皮膚的那一處已經有鮮血滲色,一群素服僕人拿著大刀擱在初菱脖子上。
見一干人等一動不動,徐若霏盯著女兒怒瞪的那名華服男子,而華服男子似乎不足為懼,非常鎮定地負手站立。
「初菱,這是怎麼一回事?」徐若霏發問,她還來不及把藥籃放下呢。
「你們把刀放下。」男子沉聲命令自己的僕人。
「少主,這……」
「放下。」
僕人們緩緩把刀移開,可是初菱仍舊沒有把劍挪開的意思。
「要殺要剮,悉听尊便。」男子道,看著女兒的眼神堅定不移。
「你!」初菱怒道,「今日我不殺你,怕弄髒了我們玄青坊,你馬上滾出這里!」
「此次前來,我是非帶走你不可。」見情況已經穩住,司甯攤開扇子,悠閑地擺動。
「女兒,把劍放下。」徐若霏開口,一邊把背上的藥籃放下,一邊把手上提著的野菜放在桌子上。
「娘,他欺負人!」此時只剩嬌嗔。
司甯倒是一臉囂張地微笑著。「你倒是跟你娘親說,我是怎麼欺負你的。」量她也不敢說出來。
聞言,初菱滿臉通紅,一股怒火從心口竄上腦海,失去理智的她再次揮起劍,兩個人隨即在屋里你一掌我一拳,互不相讓。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怎麼又打起來了?徐若霏看著竄來竄去的兩條人影,無奈地等待著答案。
拳腳不長眼,猝不及防,初菱的掌風刮到娘親的方向來,正在納悶的徐若霏一時半會還沒反應過來,就讓司甯把她整個人推開。
「夠了!你們倆都給我停下!」徐若霏站正身體,感激地看了司甯一眼。
「對不起,娘,我……」初菱滿臉愧疚,隨即狠狠地瞪了司甯一眼。
「公子尊姓大名,為何在此與小女動手?」徐若霏不理女兒,凌厲的眼神瞥向司甯。
「晚輩司甯,在長安城內經營茶葉商行,有幸與初菱共譜愛曲,如今她負氣離開方府,晚輩正是前來帶她回去。」
「共譜愛曲?負氣離開?」徐若霏看向女兒,一直覺得女兒單純,怎麼這次回來看不出她在長安城有過這樣一段邂逅,是女兒藏得太深了嗎?還是她這個做娘親的疏忽了,沒有好好地關心她?
「娘,你听別他胡說,我跟他不是很熟。」
「不熟人家會追到山上?」真是女大不中留,才下山就把男人勾引到山上來了。徐若霏佯裝發怒,她就是想知道這兩個年輕的娃兒搞什麼鬼。「莫非是你偷了人家府中的寶物?」
「正是,因此初菱連夜潛逃。」司甯在一旁添油加醋。
「你們!」初菱委屈地扁嘴,氣得把手中的佩劍摔在地板上,轉身跑了出去。
半晌,見司甯一動不動,徐若霏端起茶杯神情自若地倒了杯茶水,才緩緩出聲︰「都追到山上了,這會兒還不繼續追?」
「多謝夫人。」語畢,司甯轉身離開小木屋,剩下的幾名僕人無事可做,就幫著徐若霏起爐火,烤起山菜野味。
呆坐在楓樹下的大石頭上,初菱難以理解司甯的動機,那種似愛非愛的感覺把她折磨得特別痛苦。
隨後而來的司甯也跟著坐在大石頭上,他從懷里拿出一片紅色的楓葉,模起來還有些溫熱和濕潤。輕輕攬住她的雙肩,見她沒有強烈抵抗,心里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明天一早我就得回長安了。」他輕聲道。
「你回不回,關我什麼事?」初菱別過頭,不敢直視他熾熱的眼神。
「你必須跟我一同回去……」食指的指月復抵住她欲頂嘴的小口,「跟徐立秋有關。」
「你幫我救他出來了?」她一急,還真的忘了這回事。
「救他出來沒有那麼容易,畢竟你好像不太關心,竟然舍得丟下他就跑回雲髻山了。」松開她的雙肩,司甯一臉不屑。
「是我一時糊涂!」初菱還想解釋,又讓司甯打斷了。
「那你跟不跟我回去?」
「這個……」
見她一遲疑,司甯索性站起身。他不是一個有耐性的人,尤其是對待女人。「你自己想清楚。」
跟上司甯的腳步,她在他背後大聲喊道︰「讓我先去找門主商量一下。」
司甯在心中竊喜,天狙門的門主早就同意他把初菱帶回去了。
被捕的徐立秋和譚爾明二人嘴巴硬得跟磨刀石似的,一句話也不肯透露。這已經讓天狙門的門主很為難了,再加上現在有一個初菱,事情變得越來越復雜,到底初菱是敵是友?他自己也迷糊了。不過,很清晰的一點的,他一定要保護好方府上上下下幾十口人,必要時不惜犧牲她——
「初菱,你從小和那徐立秋感情很好嗎?」。一干人等走在下山的路上,終于還是司甯打破僵局。
一提起徐立秋,初菱的臉色果然好了許多。「二師兄對誰都很好,天狙門上上下下的師兄弟們都很尊重他。」
「那你呢,除了尊重還有別的感情嗎?」。司甯終于忍不住了,見初菱若有所思的模樣,他心里也猜出八九分了。
牽起初菱的手,他不想再放開了。「如果不是為了徐立秋,你還願意和我下山嗎?」。
「我不知道。」掙月兌開司甯的大掌,初菱加快腳步。她不想再談這些敏感的問題,最好的打算就是救出二師兄以後能回雲髻山,再也不要受凡塵俗世所擾。
將初菱攬進自己懷里,司甯從背後緊緊地抱著她。「我們成親吧。」只要她願意成為他的人,他就有辦法免她一死。
「我不適合你們那深宅豪門的生活。」這是事實,初菱在心中苦笑。此時此刻的求婚,卻不能令她有一絲一毫的驚喜。
「來日方長,我相信你能適應的。我娘親和織夢也對你很好的,不是嗎?」。他正試圖說服她。
「我需要時間考慮。」
「不要再用緩兵之計。」已經特別了解她的司甯拒絕她再忽悠他,「我要你心甘情願地留在我身邊,陪我這一輩子。」
「你有那麼多人陪了,還差我這一個嗎?」。
「你要我怎麼做,才肯留在我身邊?難道非要我拿徐立秋來威脅你,你才肯屈服嗎?」。氣急攻心的司甯不禁月兌口而出。
「你會這麼做嗎?」。初菱反問。
「我會!我真的會!為了得到自己你,我不惜做個卑鄙小人。」司甯松開她的身體,騎上馬,帶領僕人們往長安的方向奔去。
愣了許久,初菱也一躍上馬,跟在他們身後。
看到初菱回方府,織夢神色復雜。雖然多了一個人可以陪伴,可是心里卻掩飾不住恐慌。算了,她還是不要太小心眼了,這樣司甯表哥會不高興的。
「初菱姐姐,你終于回來了!」織夢帶著奴婢走上前,興奮地握住初菱的雙手。
倒是初菱,顯得不知所措。她還是不明白,不明白為什麼織夢能待她這般好,而沒有一絲將她視作情敵的樣子。難道是自己太沒有容人之量嗎?
「初菱姐姐,今天方夫人去靈感寺吃齋,我帶你去放風箏好不好?」織夢滿臉期待地詢問。
「織夢表妹,我們一路奔波勞累,就讓初菱回房休息一下吧。」司甯拉起初菱的手走向自己的廂房。
背後的織夢終于開始表現出一臉失落。
「我們等下就去吧。」突然,初菱轉過頭,對著織夢嫣然一笑。
「嗯!」織夢重重地了下頭,開心地笑了,明眸皓齒,好不生動。
廂房里,司甯用下人端過來的清水,洗了下臉。跑一趟雲髻山,真是有夠嗆的,所謂風塵僕僕大概就這樣了吧,所幸初菱不是住在沙漠,否則他估計要被淹沒在風沙里了。
「放風箏等過兩天也不遲啊。」見初菱願意和織夢一道放風箏,司甯知道她是有些看開了。
「第一,我也不是很累;第二,不想掃織夢的興;第三,我也想知道放風箏是什麼樣子。」
「過來替我更衣。」司甯招呼著初菱,可是她一動不動。
「我要回西廂了。」
「從今天開始,你就跟我一起住。」他必須時刻知道她的動向,以免她觸犯李大人這邊的眾多耳目,做出任何不可挽回的事。
「我們還沒有成親。」她平靜地道。
「下個月大婚。」他也很平靜地宣布婚期。
「什麼?」
「我是認真的,希望你也是認真的。」走到她身邊,司甯將她摟在懷中。
見初菱不語,他松開她的身子,再一次命令道︰「替我更衣。」
司甯房間的床似乎更大,初菱背對著他,他卻從背後抱著她,將下巴貼在她的頸窩,鼻息的溫熱煽動著她的酥麻的耳際。
「我想和織夢一起去放風箏。」她悶聲道。
「隨你,等我睡了,你就可以走。」他更摟緊她一些,深深吸一口來自于她身上的山林的自然清香,沉沉睡去……
雖然織夢沒有來過長安,不過她身邊的奴婢藍姍可是土生土長的長安城里人。
藍姍帶著織夢來到長安繁華的大街,此時秋高氣爽,很多小販都做起了糊風箏的生意。看著那些唯妙唯肖的紙蜻蜓、紙蝴蝶等小動物,初菱不免心中感嘆城里人的童年真別致。
而對織夢來說,初菱的童年才叫別致。兩個人一邊走一邊交流彼此的童年趣事。
天性溫和,不喜爭奪的織夢已經忘了姨娘交待的事了,離鄉背景的她經常倍感寂寞,方夫人雖然視她如己出,可是依舊感覺有代溝,缺乏和初菱在一起的時候那種同齡人之間的交流。
她什麼也不想去思考,太久沒有放風箏了,好好放松下心情吧。盯著初菱的側臉,她覺得自己真的缺乏那種吸引司甯表哥的氣質。初菱敢愛敢恨,敢做敢當,不像自己,一直都畏畏縮縮,听從別人的安排。
「想什麼呢,織夢。」初菱看著天空中放飛的風箏,臉上也出現了連日來久違的笑容。只是織夢好像變了,似乎有點心事。
「沒事呢。哎呀,風怎麼轉方向了,初菱姐姐,你的鳶尾花都勾到人家的鳳凰了!」織夢扯著細繩大喊。
「掉下來啦!掉下來啦!」馬上就輪到初菱大叫了,她失望地看著兩個相互糾纏在一起的風箏一起掉在大樹上。
「怎麼辦啊,掛在那麼高的樹枝上!」織夢跺著腳嬌嗔。
「別不高興了,我上去拿,你在這里等我。」輕輕地拍了拍織夢細小的肩,初菱大步走到樹底下,蹬了下土地就飛上了枝頭。
看著那風箏,織夢突然意識到,何謂兩敗俱傷。望著初菱在樹叉上攀爬幫忙取風箏,而自己卻只站在樹下觀望。難道這是在暗示著什麼嗎?
「少主。」奴婢藍姍的聲音把織夢拉回了現實。
「你們不放風箏站樹底下乘涼嗎?」。司甯好奇地問,何況現在又沒有太陽,「初菱呢?我找她有事。人跑哪兒了?」
織夢指了指頭頂,司甯往上一望。「她沒事爬什麼樹,真當自己是猴子啊?」
「不是的,司甯表哥,初菱姐姐是上去拿風箏了。」看著初菱姐姐穩穩地落地,手上的風箏卻有些弄破了。織夢心疼地看著自己精心挑選的火鳳凰,來回撫模。
「初菱,把風箏交給織夢先帶回家。我有事要跟你說。」司甯道。
「非得現在說嗎?真是掃興。」初菱不滿地皺起眉頭,主要是織夢的臉色一下就變了,看了心里也不好受。
「初菱姐姐,你就听司甯表哥的吧。我現在先回家,咱們改天再玩好嗎?」。織夢表現出的體貼讓司甯贊賞地點點頭。
「你有事快點說,說完我和織夢繼續玩。」初菱抓著風箏不肯放手。
「表妹你先回去。」不理會初菱的抗議,司甯徑自叫織夢先回方府。
「好的,那我先走了。」
待織夢離開他們的視線後,司甯才開口。「跟我來吧。」
雖然心存不滿,不過初菱還是乖乖跟在他身後。司甯一向屬于那麼脾氣溫和的人,可是他一旦心里不痛快,身上所散發出來的那種陰冷真叫人恐懼。
現在他心里就特別不痛快。表面上似乎是漫無目的地帶著初菱在大街上繞圈子,等下人煙稀少處,確定沒有人跟蹤,他扯著初菱轉身消失在小巷里。
金漆牌扁上四個大字——雙華會所,匆匆一瞥,還不知所以然,初菱就發現自己被帶到一個寬敞的廂房里。從司甯背後探出腦袋,眼前出現幾個著裝素雅的中年男子,幾個人的表情都顯得特別凝重,氣勢非凡,一看就知道不是等閑之輩。
如果司甯要談什麼重要事情,拉她來干什麼,她一不懂生意投資,二不懂官場周旋,難道叫她來當保鏢的?
「這位就是初菱姑娘吧?」坐在中間的灰白胡子男子道,聲洪如鐘,有一種不能讓人抗拒的威嚴。
「是的,李大人。」司甯雙手作揖,畢恭畢敬的樣子讓初菱更加覺得好奇。
「初菱姑娘,本官有一事相問。」被稱作李大人的男子看著初菱,目光凌厲。
見初菱不應,司甯忙開口,「李大人請問吧。」
「這里沒有你的事了,先退下吧。」李大人竟然如此命令司甯。
滿月復疑問的初菱並沒有得到司甯正面的回答。
司甯關上廂房門,在外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