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府佔地挺大的,去側院的路上經過了一個池塘、一個小竹林,穿過竹林就看到曼娘等在那里,身邊只跟了一個梳雙髻的小丫頭,瘦瘦的,年約十二三歲。
「這是曼娘的佷女言歡!」水鈴鐺給太平介紹。
言歡羞澀一笑,對太平施了一禮︰「見過姑娘!」
這個小姑娘臉上稚氣未月兌,但難得地顯露出幾分穩重,眼眸沉靜,看樣子是個不多話的,太平沖她點了點頭。
曼娘也是個精的,見到太平露在面紗外的半張臉與先前大有區別,竟也不動聲色,引了三人到了左首的廂房,推開居中的一間走進去,蔡十三娘就躺簡陋的榻上,身下墊了幾層布匹,太平一看,竟是演出時用來布置戲台的布幔。
蔡十三娘身著一襲皎潔的白色紗衣,衣擺和袖口繡著嬌艷的海棠,紅艷艷的海棠襯著她瑩白的手腕,對比甚是鮮明,她很漂亮,大眼桃腮,與水鈴鐺是同一個類型的長相,但此刻那雙會說話的眼楮失去了神彩,嘴唇蒼白,蹙著眉輕聲申吟,如墨的長發散落到了地上,額間汗濕了一層。
水鈴鐺看著她心口那朵最大的海棠花,低聲驚呼︰「啊,竟然傷得這麼嚴重?」
曼娘說道︰「已經敷過金創藥了,沒傷著要害,刀口斜劃了一大道口子,但是血還沒止住,看得我心頭發慌,這才趕緊尋掌櫃的來。」
「血還沒止住嗎?」太平上前,兩指並攏如電,戳向蔡十三娘身前幾處穴位,蔡十三娘哼都沒有哼一聲,便暈了過去,原來太平順道還點了她的昏睡穴。
「咦?止住了!真是神奇,姑娘這手功夫,可不是尋常大夫能比的了!」曼娘笑道,看向太平的眼中帶了一絲敬畏。
先前水鈴鐺介紹時,她只道太平會醫術,這個時代會醫術的女人並不多,她已心存了敬意,現在再看,這位慕姑娘還會武功,曼娘自己也是練家子,不過她那點三腳貓的功夫,也只能唬唬幽雲十二坊這些真無知的姑娘,從太平的點穴手法,她就知道這姑娘的功夫定然不在水鈴鐺之下。
驚異的不止曼娘,連水鈴鐺也露出幾分驚訝,她听叔公說過太平的功夫又有精進,卻沒想到進步這麼快,方才那一招,別看只是伸伸手指頭,可是內力的拿捏亦是很關鍵的,若非做到對內力收放自如,有十足的把握,誰又敢往身上的大穴招呼?
太平說道︰「讓她睡著,也少些痛苦,曼娘,你再準備些藥,我得為她縫合一下傷口,不然感染了會很麻煩,先讓你準備的烈酒呢?」
一只手伸了過來,遞上了一整瓶烈酒,卻是言歡。
果然是個伶俐的孩子,太平微一點頭,眼中露出一絲贊許。
太平干脆撇開曼娘,直接吩咐起了言歡,讓她給自己打下手。傷口縫合時,屋里沒一個人說話,只能听到淺淺的呼吸,曼娘看著太平翻如電的手指,在心中驚嘆不已,那是她見過最漂亮的手。
重新為蔡十三娘敷上藥,言歡端了水來,太平洗去手上的血跡,揩干了手,拍了拍言歡的肩膀︰「見到血都沒害怕,是個大膽的姑娘!」
曼娘臉色一暗,看向言歡的目光含著一絲憐惜,說道︰「比這血腥的場面她都看過,自然沒什麼好怕的」
言歡的唇微抿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仇恨,突然抬頭對著太平問道︰「姑娘,您的功夫一定很高吧?」
面紗輕輕晃動,太平的半張臉藏在面紗後面,美麗的眼楮里閃過一絲笑意︰「不!不算高!」
言歡聞言,面露失望,抬著水盆緩步出了房門。
曼娘看著言歡的背影,輕聲嘆道︰「她一直想學功夫,為她父母報仇,可是她不知道就是學了功夫,她的仇也是報不了的。」
「她的仇人很厲害嗎?」太平問道。
曼娘輕輕搖頭︰「不是厲害不厲害的問題,而是殺了她全家的那個人,其實是言歡的親生父親!我姐姐讓我不要告訴言歡,她不知道這一點。」
太平瞥了曼娘一眼,面紗下的唇輕輕勾起,曼娘一定是怕她真的教言歡武功,言歡學會了,去殺了那個她不知道的親生父親。
「真夠復雜的!」太平說道,「我看這小姑娘骨子里很執著,只怕是牢牢記著她的仇恨,你不將實情告訴她,只怕將來會鬧出事來。」
曼娘說道︰「我明白,等演過這一場,我決定帶著她離開,回故鄉去。」
水鈴鐺問道︰「曼娘,你真的要回去?」
「離開十幾年了,是該回去了,希望回到故鄉,言歡能夠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重新開始新的生活,我姐姐就這麼一個女兒,我希望她能夠過得好。」曼娘輕聲說道,語氣中有著一絲難言的眷戀。
水鈴鐺轉過頭來向太平解釋道︰「曼娘不是晉國人,她的故鄉在陰闕,是梁國最北邊的一個小城。」
太平不由得仔細看了曼娘幾眼,這是她見到的第二個梁國人,燕出塵是第一個,梁國似乎出產俊男美女,曼娘亦是一名美女,想到燕出塵原本的身份,太平對曼娘生起幾分警惕。
曼娘听到水鈴鐺之言,哈哈笑著接過話去︰「嚴格說來我也不算梁國人,我是個雜種,父親是梁國人與齊國人的後代,母親是晉國人,但是又有外族血統,所以說我哪國人都不是,嚴格說起來,我血液流淌的晉人血液還多些。」
曼娘的性子倒是個爽快的,這麼說自己的時候,並沒有自卑,倒有幾分調侃之味。
太平問道︰「陰闕?是不是與月氏國挨得不遠,與咱們的幽雲州毗鄰?」
「對啊!」水鈴鐺說道,「原來你也知道那個地方!」
太平點頭︰「我看過一本大晉疆域圖冊,上面正好標了這麼一處地方,自然知道。」
其實她是胡扯的,她之所以知道陰闕這個地名,是因為夜融的最新來信上,提到他們此刻在一個叫做沙棗鎮的地方,此地屬幽雲州地界,西接梁國陰闕,再過去就是月氏國,北邊無國無疆,分布著十幾個強悍的游牧民族,有什麼韃坦人,斡南人,干支人……斷雨帶著他們幾個從了軍,軍隊目前就駐扎在那里。
水鈴鐺說︰「我的家鄉在幽雲,與曼娘的家隔得不遠,要不是分了國界,咱們也算得上是老鄉。」
曼娘嘆道︰「當年若不是老掌櫃相救,我也逃不出那些馬賊的手掌心,只是沒想到千里迢迢來投親,卻也將那賊子引到了姐姐家中,給她招來禍事!我對不起姐姐一家,所以不能再有負她的囑托。」
「言歡的父親不是晉人?」太平問道,這一家子的情況可真夠復雜的。
「不是,是梁人,」曼娘說道,「他本與我姐姐青梅竹馬,可是那家伙不是個好東西,他負了我姐姐,將我姐姐賣與一個晉國商人,也就是言歡的養父,這人原配妻子死了,對我姐姐還算真心,後來兩人生下言歡,姐姐還以為找到了幸福,誰知道那個只毒蠍子落魄之後,竟然找上門來,敲詐不成,便強搶,帶人洗劫了姐姐一家,若不是姐姐將我和言歡藏在密室,只怕連言歡也遭了他的毒手。」
太平冷聲道︰「這樣的人,確實該殺!」
曼娘道︰「可是他終究是言歡的生父,要殺也不能由言歡動手。」
「你不怕你們回去,遇上他?」太平問道。
曼娘搖頭道︰「他在梁國是犯了禍事被通緝的,不敢回去,打劫了言家後,他要麼藏身在晉國某地,要麼可能去了齊國,或者其他什麼地方,反正不會回梁國,所以我帶言歡回那邊,反倒安全一些,否則若是遇到,他定會殺人滅口,對我和言歡不利。」
太平點了點頭︰「你考慮的倒也周全!」
水鈴鐺插嘴道︰「曼娘,你回去的事後面再說,眼下要怎麼辦?蔡十三娘傷了,節目單子又是江家主事人定的,咱們要改的話,得趕緊給人說,一會兒客人到齊了,就得開始了!」
「對了,掌櫃的,這事你不說我也正要提,江府的主事人說了,今兒來的賀客里有幾位貴客,點著要看幽雲十二坊的蓮上胡旋舞,咱們這兒雖然不止一個姑娘學會了胡旋舞,但是蓮上胡旋可只有蔡十三娘一個人會,她出身雜耍班子,有扎實的功底,這會兒傷了,我要去哪里找個替身啊!」曼娘皺眉道。
「是什麼樣的貴客,不能換一個其他的嗎?」水鈴鐺問道。
「是宮里的人,不過起事的是炎王,指定了要看蓮上胡旋,江府的主事人說,不能夠更改,那位貴人發的話,相當于旨意,要是改了,怕是會惹得人不高興,給咱們帶來禍事,畢竟咱們很快也要進宮的。」
「什麼人啊?」水鈴鐺微怒,「這不是出事了才要改的麼,你就告訴他跳舞的人扭傷了腳。」
「說了!」曼娘苦笑道,「一出事我就讓人去說了,可人家說了,咱們坊的人這麼多,一個扭了,總還有一個,別的節目可以調換,就是蓮上胡旋,一定要上!」
「這不是為難人嗎,要不咱們不演了,愛咋咋的!」水鈴鐺冷聲說道。
「我的姑女乃女乃,哪有這麼容易的事兒,接了人家的活兒,可不是這麼輕易就可以不干的!」曼娘說道,「這里不比咱們在荊州,事事有官府罩著,人生地不熟的,可不好惹事兒!」
「那我能怎麼辦?難不成你要我親自上場?」水鈴鐺說道,「彈琴可以,站在石蓮上翻幾個跟頭也成,但是我不會胡旋舞啊!」
今日是江文蔚的婚禮,太平思量著,如果這邊起了變故,惹了那位貴人不高興,只怕對江家也不好,心想自己好歹也是這場婚禮的媒人,幽雲十二坊又是自己的產業,總該出一分力,遂道︰「要不……我替蔡十三娘演這一場!」
「你?」三雙眼楮齊刷刷看向她,其中尤以曼娘的最亮,她激動地問道︰「慕姑娘,你會跳胡旋?」
水鈴鐺一蹦三尺高,拉著鎏金笑道︰「哎呀我怎麼把這個現成的人兒給忘了,曼娘,她不止會跳,跳得還不是一般地好,蔡十三娘她們幾個怎麼會迷上胡旋舞的,你知道嗎?」
「怎麼?」曼娘迷惑道。
「就是因為去年臘月十七,慕姑娘與我在一處,那她跳了一段胡旋舞……」水鈴鐺解釋起來,那幾是曼娘姐姐的忌日,她帶著言歡去給姐姐上墳了,所以沒看到太平跳舞這一段,坊里的姑娘們卻是偷看到了那段醉人心弦的舞蹈。
「原來您就是蔡十三娘她們口里說的那個跳胡旋舞的姑娘!」曼娘拍手道,「那可太好了,有姑娘幫忙,還愁什麼?看姑娘的身段,輕功想必也不錯?」
太平點了點頭,曼娘笑道︰「那可比蔡十三娘的雜耍手段要厲害多了,姑娘表演的時候,還得藏些拙,免得到時候跳太好了,咱們以後找不出人來完成這段舞蹈!」
太平笑道︰「我不見得比蔡十三娘跳得好,曼娘你高看我了!」
「姑娘謙虛了,蔡十三娘向來心高氣傲,看不起任何人的舞蹈,唯獨對姑娘是個例外,您的舞姿,可是讓她甘拜下風呢!」曼娘真心說道。
水鈴鐺沖太平一擠眼道︰「慕姑娘,我相信你!沒有人比你更適合跳這個舞了!」
「我家姑娘真的可以嗎?」鎏金問道。
水鈴鐺說道︰「放心吧,沒有人會高估她,向來她都是被低估的,沒有十足的把握,她也不會開這個口。」
太平捏了一下手指,起身道︰「那就這麼說好了,我也來體驗一把受人矚目是個什麼滋味!」
曼娘笑道︰「如果姑娘肯來我們坊里,一定會成頭牌!」話出口方覺得自己這話說得不對,尷尬地對著太平笑了一下。
太平並不介意,說道︰「幫你不成問題,只是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姑娘請說!」曼娘點頭。
「我會披了頭紗,蒙面上場,你不能泄漏半點,對人便說是蔡十三娘跳的這只舞,正好我和她的身形差不多,過後你可以說她扭了腳,需要休養,趕緊帶她離開,別讓炎王來找著,這點有水姑娘在,想來能夠辦到。」
水鈴鐺點頭,看向曼娘。「那是當然!」曼娘說道,「水掌櫃的吩咐過,姑娘是官家千金,您的身份,曼娘自然不敢泄露半句。」
「那就這麼說定了!」太平取下了面紗,對曼娘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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