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雲飛被貶去的地方叫山陰縣,只要過了前面那片荒原,再翻過一座山就到了。
太平拍拍老灰馬的脖子輕道︰「老灰,再加把勁,等到了山陰就給你辦退休,我會找個人好好照顧你,讓你安安生生過完下半輩子,以後你再不用跟著我奔波勞碌。」
老灰馬像是听明白了她的話,打了個響鼻,撅著蹄子嘶叫幾聲。
荒無人煙的原野上突然響起馬兒的叫聲,像是在回應老灰,老灰日漸渾濁的眼驀然睜大,轉頭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那是遇到同類的驚喜。
太平搖手搭在眉眼,夕陽下,一匹火紅的駿馬飛奔而來,端是神駿。這是一匹年輕的馬兒,全身除了黑色的鬃毛,並無半絲雜色,夕陽的余暉撒在它的身上,它就像一團移動的火燒雲。
好馬!太平不由暗贊一聲,莫不是匹落了單的野馬?她不禁生出幾分征服的心思,正猶豫著要不要有所動作,卻見那馬兒放緩了速度,跑到她身前停了下來,瞪著一雙大眼打量著她,那樣子竟透著幾分親熱。
這馬莫不是成了精了?太平試著伸手過去,那馬兒遲疑了一下,竟然真的挨了過來。
她手撫著馬背,低聲道︰「小紅馬,你是誰家的?」
這馬並非野馬,野馬斷不可能有這樣溫順的性子,但看得出這是匹良駒,馬上並未配鞍,也不知是誰家的,這荒郊野外的,怎麼會在此。
太平跳下老灰的背,心想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趕,若是這小紅馬听話,正好讓老灰休息一下,這小紅馬她越看越愛。當年她也曾有這麼一匹小紅馬,還是慕蘊涵從蕭子逡處所得,她離開的時候還養在蕭子逡的馬場,連名字都還未取。
「你的主人呢?」太平對著小紅馬問道,「你可是與他失散了?」
那馬兒的樣子悠閑,並不像是慌張的樣子,所以太平推翻了自己先前認為馬主人在附近出了事的猜測。
可是這樣神駿溫順的馬兒,不可能是無主之物,她停在原地不動,往前方看去。
果然,不多會兒就听到了馬蹄聲,一匹白馬從遠處浮現,和紅馬一樣的神駿,馬背上坐著個人,灰袍墨發,眉眼隨著馬兒的臨近慢慢清晰,竟是故人。
太平輕抿了一下嘴角,視線收回,伸指輕戳一下紅馬的額,輕道︰「怪不道你認得我。」
紅馬嘶叫一聲,伸脖子過來蹭了蹭她,太平莞爾,沒想到只見過它兩次,這馬兒卻還認得她,那人既帶著它出現在這荒野,必然瞞不過,枉她還自作聰明,看來一年前的偶遇也不是真的偶遇,而是那人故意為之。
不過那又如何?慕太平已逝,埋在慕家的祖墳里,她現在是岳太平。
太平眼前浮起岳青的模樣,抬手掠了掠碎發,目光決然。
蕭子逡翻身下馬,扔開白馬的僵繩,紅馬跑開兩步,迎上白馬,仰首間似有得意。
他拍了拍白馬,說道︰「點墨,你還是輸了!阿迪,你回來了!」後面一句是對著太平說的,他微笑著,語氣熟稔,仿佛時光未曾在他們之間隔絕。
他叫的是阿迪,而不是慕太平,太平心頭一松,掀開幃帽︰「你怎麼知道是我?」
蕭子逡看著她,目光溫和如水︰「因為我不曾忘記!」
不曾忘記,所以認得,哪怕她掩藏了面容,不管她變成什麼樣子。太平不是傻子,這一瞬間她迅速聯想到了自己經歷險境時暗中射向敵人的箭支,還有那些偶然遇上,卻對她提供過幫助的旅人。
她輕蹙了一下眉頭,很快恢復正常,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蕭子逡不僅對她沒有惡意,反倒處處為她著想,盡管背後有人跟蹤的感覺讓她不大舒服,責備的話卻未出口。
「這是你的馬?」太平指了指兩匹神駿的馬兒。
蕭子逡點頭︰「它們是兩兄妹,白的是哥哥,叫點墨,你看,它額間一撮黑毛,余色皆白;紅的是妹妹,還未取名,原先送予了一位友人,他本是給妹妹挑的禮物,後來他的妹妹歿了,他便沒再要,我看這馬兒與你倒是有緣,不如就送了給你,你那匹灰馬太老了,也該歇歇了。」
太平心想,蕭子逡難道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蟲?他沒有提慕太平這三個字,不知道是真的覺得她與慕太平並無關系,還是他心里明白,卻沒有說。
眼楮逡巡在紅馬身上,太平舍不得說出拒絕的話,她實在是喜愛這匹馬,可是蕭子逡像是專程等著給她送馬過來,讓她有種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的感覺。
「你知道我會在這里出現?」轉移話題,舍不得拒絕,索性先不拒絕,听听他怎麼說。
「知道!只是不知道你何時會出現,我在這里等了你十來日了。」蕭子逡說道。
「堂堂靖王爺,竟然如此輕閑?」太平問道,「不會這一年來你都注意著我的行蹤吧。」
察覺到她言語中的不快,蕭子逡上前一步,伸手握住也的,緩聲道︰「阿迪,我們是朋友!我並沒有跟蹤你,我相信你的能力,不過你孤身一人在異域闖蕩,危險重重,我交待一些朋友若是見到你有困難稍微幫一下忙,這不算錯吧!」
如果沒有他的幫忙,太平歷練的路程確實會危險很多,不說多的,第一次遭遇狼群時就沒那麼容易逃生。
她不悅道︰「若王爺當我是朋友,就不會偷偷模模不告訴我,你如此所為,縱是好心,讓人心難悅之。」
不著痕跡地想要抽出手,奈何蕭子逡握得死緊,太平的臉浮起一層紅暈,怒目瞪著他︰「放手!」
「阿迪,你莫生氣,且听我說。你還記得分別時我說過的話麼,我說有話要告訴你,當時你告訴我,等你回來。我不過是在遵循對你的承諾,等你回來,若是失了你的去向,我又該在哪里等你?」
他定定地看著太平,墨玉般的眼珠亮得嚇人,太平愣了一下道︰「你這是干什麼?有話好好說,拉拉扯扯的是什麼意思?」
「我怕一放手你就跑了,你答應我不走,我才放手!」
太平從未想來蕭子逡會有這般無賴的時候,這和她印象中的靖王完全像兩個人,她驚訝地看著他道︰「你是蕭子逡嗎?」
蕭子逡笑了起來︰「如假包換!阿迪,嫁給我,一年前我想說的就是這句話,我一直在等你回來。」
盡管隱約知道蕭子逡對自己有好感,太平仍是不敢相信她听到的,她皺眉道︰「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怎麼不知道,這事我都想了一年了。」蕭子逡說。
「你不是喜歡男人嗎?」太平問道。
「謠言不可信!」蕭子逡道。
太平眼珠一轉,聲音一變道︰「那恐怕要叫王爺失望了,我其實……是男人!」
沒想到這樣並沒有嚇到蕭子逡,他眯著眼笑道︰「原來阿迪是男扮女裝,不要緊,為了你,就是坐實了靖王是個斷袖我也是願意的。」
太平覺得一陣涼風從脖子上掠過,忍不住打了個寒戰︰「王爺別開玩笑了!」
「叫我子逡,阿迪!」蕭子逡笑眯眯地說道,「我可不是玩笑話,這是鄭重向你求婚,先前我就要說的了,那時候你年紀小了些,怕嚇著你,這才拖了一年。」
太平覺得整件事情玄幻了,自己該信嗎?她頭搖得像撥浪鼓︰「不行,我不嫁王爺。」
「為什麼?我覺得阿迪也應該是喜歡我的,我的感覺一向不會錯。」
太平「噗哧」一笑︰「王爺……」
「叫子逡!」
這樣的場景有些熟悉,太平微愣了一下,笑道︰「好吧,子逡,你這也太自戀了吧,我並不喜歡你,你弄錯了,我只當你是朋友,就像夜融、燕出塵一樣。」
「阿迪,我對你可是一片真心,你怎麼可以騙我?」蕭子逡苦著臉道,神色甚是委屈。
太平看他那個樣子,更加認定了蕭子逡是在和她開玩笑,因為她對靖王是熟悉的,人前的溫文爾雅,人後的狠厲陰險,她都見過,就是沒見過他這種無賴的樣子。
或許他真是閑得無聊了,帶著幾分玩鬧的心思,太平說道︰「你當真想娶我?」
蕭子逡點頭︰「你答應了?」
「三媒六聘還是一頂小驕抬進門?你可是正經的王爺,听說得娶一個正妃,四個側妃,還有侍妾若干,你準備迎我做正妃還是妾室啊?」太平的眼楮時閃過一道寒光,只等蕭子逡的回答,若是讓她不滿意,就算是手被他握著,拳頭照樣能夠招呼到那張俊臉上。
「什麼正妃側妃的,我只要阿迪一個!」蕭子逡笑言道。
這個回答尚且讓人滿意,太平忍住了抽人的沖動,趁他松懈,用了點巧勁掙出了他的掌握,正色道︰「好吧!玩笑到此為止,否則咱們連朋友也沒得做了,說正事吧,你在這里真是為了等我,到底有何事?」
「好吧,你附耳過來。」蕭子逡道。
荒郊野外的,又沒有人,太平白他一眼,站著沒動,蕭子逡模了模鼻子,有些無趣地訕笑了一聲,湊近了說道︰「其實是……」
唇上一陣溫熱,被人偷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