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哭了多久,最後癱倒在顧念琛的懷中。
然而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穩,她像是置身冰天雪地之中,周圍都是人,可是她卻怎麼都感覺不到一絲的溫暖,無數的人在搶她的孩子,她想要求救,卻怎麼都張不開口。
她猛的驚醒,一身冷汗。
入目的是一張帶了愁容的面頰,竟然是德淑貴妃守在了窗前,見暮詞醒了,忙不迭的上前來查看。
「孩子,你怎麼樣?溴」
暮詞似是一時之間沒有回過神來,呆愣的瞧了片刻,眼淚忽然就再度涌了上來。
「娘娘--」她也不想這樣的哀苦,可是就是忍不住,無論睜眼還是閉眼,滿心滿腦都是孩子。
看的德淑貴妃一陣的難過,走上前去抱住暮詞的身子,她低低的嘆息︰「才小產的人身子還很虛弱,怎麼能落淚呢,這樣會烙下病根的。禱」
抬手拿著帕子給她擦臉,不住的勸慰了一句。
平心而論,對凌暮詞她有種天生的憐惜,說是那丫頭討人喜歡也好,說她是愛屋及烏也罷,終歸將這丫頭當做了自己人。
如今瞧著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德淑貴妃也心里頭難過。
「若是能換回我的孩子,就是要了我的命,我也願意。」暮詞抽抽搭搭,聲音似是卡在嗓子里,眼淚依舊撲簌簌的落,無聲又無息,看的出來,她在極力的忍著,可就是這樣,才更讓人心疼。
德淑貴妃滿目晶瑩的拉住她的手,柔聲道︰「孩子,我知道你委屈,可是一切木已成舟,你這樣哭泣只會傷身,並不能改變什麼。」
暮詞咬了咬唇,「可是我的孩子是被人害死的。」眼淚根本止不住,一想起月夫人的那張臉,她就禁不住恨的咬牙切齒。
是她,是她害死了孩子。
德淑貴妃的身子顫了顫,幾不可聞的嘆息了一聲,看來她只顧著傷心,竟還不知外面出了什麼樣的大事。
她無奈的搖了搖頭︰「惡人自有惡人磨,這些你都不必操心,只要好好的養好身子,孩子,還會再有的。」
最後別有深意的勸慰了一句,也不知她听懂沒有,卻也只能言盡于此,最後只能嘆著氣離開。
*
璀璨星空,弦月高懸,空寂的蒼穹一如往昔,似乎根本不懂人間的歡喜與別憂。
凝月樓的九曲回廊間,一個倉皇的身影疾步而行,身上只穿了件單衣,松松垮垮的罩在身上,似乎被風一吹就要倒下。
她的手里,拿著一把鋒利的短劍,劍鋒出了刀鞘,在月光的映襯下,隱隱發著寒光。
這人,是凌暮詞無疑,踉蹌的腳步有些發虛,可是面色在月光之下,卻透露出恨意來。
她死死的咬著唇,周身的痛在這樣的情形下格外的清晰,她卻似是渾然不覺一般的,滿心滿腦只有一個念頭--要為孩子報仇。
這是她頭一遭來凝月樓,是以並不清楚顧月清住在哪個屋兒里,只好四處的找尋,剛走進正院,就見兩個丫頭急匆匆的走了出來,其中一個一邊嘆著氣,一邊小聲的嘟囔︰「哎,月夫人也真可憐,不過是輕輕的推了一把,就讓那家小姐小產,真是倒霉。」
一听月夫人的名字,凌暮詞頓時一個激靈,站在那里,靜靜等著兩人後面的話。
另外一個丫頭忙不迭的符合︰「可不是麼,王爺竟然下令腰斬,腰斬啊,想想都覺得可怕。」
暮詞站在一個銅爐後,丫頭們的話清清楚楚的落入了她的耳中。
她的身子一滯。
腰斬?薄子夜將顧月清腰斬了?
「可不是麼,王爺還一氣之下甚至將她的家人盡數處決,還因此被朝臣彈劾,皇上都沒辦法了呢!」像是為了讓她挺清楚一般的,先前那丫頭又重復了一遍。
「哎,咱們王爺不知哪輩子造了孽,竟然踫上這樣一個掃把星,從一開始就處處不順,先是因為她跟福親王鬧,到如今都未平息,而現在又因為孩子而動怒,以至于痛下殺手將那麼多無辜的人都殺害了,要知道,現在可是冊立太子的關鍵時刻呢,原本咱們王爺可是不二人選,如今卻被朝臣一片反對之聲,真是造孽啊!」
「是啊,肯定是勾*引姐夫造了孽,如今盡數的在償還,哎呀,想想都覺得可怕,可千萬不要連累到咱們王府的其他人。」
丫頭門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全然沒有留意到銅爐後,暮詞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掃把星造孽
原來德淑貴妃最後一句話是這個意思,之前她一心想要為孩子報仇沒來得及想,如今倒是瞬間就清醒了。
也許她們說的沒錯,她根本就是不祥之人,否則怎會接二連三的引出事端來?又怎會被輕輕推一下就小產?
她闔了闔眸子,這一刻,忽然沒有怨恨顧月清的力氣,滿心滿腦都是對自己的厭惡,原來這麼久以來,她從來都不能為薄子夜做些什麼,卻一直在給他制造麻煩。
這樣的她,也許,真的是在造孽!
*
薄子夜從外頭進來,見她神色怔忪的站在窗邊,方才小心翼翼的走過去,一把從背後環住她的身子︰「穿這樣少,當心身子。」
將她抱到床榻上,又拿了錦被蓋在身上,所有的動作都溫和之極。
暮詞呆呆瞧著,只覺得一陣的難過。
「你才從宮里回來嗎?是不是又有什麼事?」勉強開口,聲音有些低啞。
「沒有,只是邊境近來不太平,是以與父皇商量了對策,這才回來晚了。」薄子夜的神色一僵,而後就笑了一下,俊朗的面容上,隱隱有一絲的疲憊,暮詞瞧得清楚。
她闔了闔眸子,眼中有滾燙的晶瑩,她只死死的咽了回去,再睜眼,已經是清明一片︰「王爺,往後請你不要再對我好。」
或許她真的應該與旁人保持些距離,她是不祥之人,與她靠近的都不會有好下場。
如今薄子夜已經因為她而鬧得如此境地,若是再繼續,只怕還會有更多的事端。
她哪里能夠讓他再為她有任何的閃失?「怎麼說這樣的傻話?你是我的女人,我不對你好,那應該對誰好?」薄子夜不知她在想什麼,還以為是心里頭難過而說出來的話。將她放下之後,也掀開被子鑽了進去,並且順勢就將她擁在了懷中。
「我知道你難過,可是再難過也不能說這樣的話,我對你好,你也對我好,這樣不是很好嗎?」
「王爺--」暮詞伸手推了推他的胸膛,卻紋絲不動,反而她的心中因為他的溫暖而一陣的悸動。
她倏然就從床榻上坐了起來。
不能,不能再有任何的念頭,她要做的,能做的,就只有離他遠些。
「你怎麼了?」似乎這個時候才意識到她的異常,薄子夜狹長的眸子里閃過了一絲的不解,目光惺忪的望她,盡是探究。
「王爺有沒有想過,或許我根本就是個不祥之人。母親早早就病逝,回到凌家之後父親也下獄,而後是姐姐,因為我的出現失去了王爺的心,還有王爺」興許是說的太快了,她停了一下,大口的喘了一口粗氣,而後又道︰「王爺原本是眾人眼中的天之驕子,卻偏偏因為我而一錯再錯,引致朝臣不滿」
她極力的壓制的情緒,語氣里的絲絲顫抖卻泄露了心底的恐慌,似乎越說,她自個兒便越發的相信,她就是個不祥之人,總能給身邊的人帶來厄運。
「你在胡說什麼!」薄子夜頓時皺起了眉頭。
「不是胡說,就拿咱們的孩子來說,明明之前一直安然無恙,可是脈相卻忽然就紊亂了去,而後不過是被月夫人一推,竟然能夠小產,你說,是不是我給孩子帶來的厄運?」
「你」幽深的眸子里盡然是怒意,沒有想到她會如此的自貶,薄子夜頓時惱了︰「你從哪里听來的閑言閑語,你是我薄子夜的女人,怎麼會是不祥之人!」
听來的閑言閑語?
暮詞抬了抬眸子︰「這麼說,王爺也听說了?」
她自嘲的笑了笑︰「看吧,不是一人兩人,所有人都這樣的認為,所以王爺,為了你好,你離我遠些吧。」
明明是笑著,可是那笑容卻恍若透明,薄子夜靜靜瞧著,只覺似乎她要遠離他而去。
他忽然一陣的心慌,一雙黑眸陡然一緊︰「不許胡說,你就好好的呆在我身邊,什麼都不許想。」
一如往昔霸道的言語,換來的是凌暮詞幾不可聞的笑︰「別傻了,不要等到被我連累的一發不可收拾再後悔,趁著現在還來得及,做你該做的事,不要再管我了。」
「你」薄子夜的臉色陡然一沉,望著她背對著他躺下的倉皇背影,他握了握拳頭。
竟然這樣的自暴自棄,言語間盡然全是絕望,到底是誰,是誰在她的耳邊說了什麼?
正在這時,門外一陣輕微的敲門聲,緊接著,凌暮雪的聲音就柔柔的傳來︰「王爺,是我,你在里面嗎?」
薄子夜下意識的扭頭望了暮詞一眼,卻見她依舊躺在那里一動也不動,方才低低嘆息一聲,扭頭走了出去。
凌暮雪等在了外頭,手里還提著一個食盒,見了薄子夜,當下迎了上來。
「王爺怎麼出來了?詞詞無礙吧?」
關切的模樣與從前大相徑庭,薄子夜不由得多瞧了一眼,隨即淡淡搖頭︰「你有什麼事嗎?」
暮雪將手中的食盒遞到他的跟前,笑道︰「臣妾吩咐人熬了點雞湯給詞詞補身子,王爺晚膳也沒怎麼用,要不要用一些?」
薄子夜望了她一眼方才搖頭︰「你送進去給詞詞吧,本王還有公務在身,先走了。」
淡漠的神色,卻少了從前的厭惡,與凌暮雪擦肩而過,她轉身望著他頭也不回的背影,幾不可聞的笑了笑。
終于受不了了?
「小姐不是生二小姐的氣嗎,干嗎還要給她熬雞湯。」錦菱望著凌暮雪忽然浮現的詭異笑容,惶惶的問了一句。
暮雪卻沒有回答,只是挑眉,媚眼中盡然是昭然若揭的恨意︰「錦菱,若是有人將你心愛的東西搶走了,你該怎麼辦?」
錦菱想都沒想就接口道︰「當然是搶回來了。」
「不怕再被搶嗎?」
錦菱愣了愣,似乎沒有明白過來暮雪的意思,就听暮雪低低呢喃︰「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要想將心愛之物永遠的把持在手中,只有一個辦法」
「小姐,你可不要做傻事啊!你看月夫人死的多慘。」
錦菱被她的神色駭住,忙不迭的開口,引來的卻是凌暮雪低低的笑。
「那個傻子也不過是個棋子,那樣的沉不住氣,能夠活到如今都是恩賜。」一抹精光從眸子里溢出,在這昏黃的燈光下,格外的清晰,那抹笑意點點溢出,盡然是算計的意味。
「我跟她不同」
*
再次回到絳雲閣已是半月後的事。
在汐雪苑歇了這麼許久,她竟覺得像是一世那樣的長。
屋內有些凌亂,紅木桌子上鋪了一塊淡紫色瓖著黃色絲線的桌布,一個青銅的鼎爐翻了身,灑了一地的香灰。有幾本線裝書散落在地,其上也灑滿了香灰。暮詞進門,瞧見這凌亂不堪的模樣,微微愣了愣。
這半個月來,她便再也未曾見過薄子夜,每每他夜里過去,她也總是閉門不見,到了後來,那人干脆也不去了。
這樣也好,她是不祥之身,若是他能夠遠離一些,也許,對她,對他都是好事。
只是沒有想到,原來王府的人都這樣的見風使舵,從前還巴結著恨不得通通來到絳雲閣當差的人盡數的轉向了旁處,望著滿處的雜亂,直讓人心寒。
「小姐,你先坐著歇息一下,奴婢去打水收拾。」錦香走到暮詞的身畔,輕聲的說道。
暮詞恍若未聞的笑了笑,沒有開口,而是徑直的走到了里屋。
軟榻上還放著那一日臨去汐雪苑做著的肚兜兒,她走過去拿在手里,原本繡的是五毒圖案,想要保佑孩兒平安健康,可到底也是徒勞,終究是一場美夢。
她便呆怔的站在那里良久,直到門外錦香進來通稟有客人來,她才回過了神。卻是沒有想到會是許久不見的完顏明珠。
「怎麼,許久不見,已經不認得我了?」跟在錦香的身後,完顏明珠微微一笑。
暮詞這才放下了手中的東西,有些訝異的迎了上去︰「完顏小姐,你怎麼來了?」
兩人不過只有一面之緣,怎麼也想不到她會來探望。
完顏明珠不置可否的聳了聳肩,坐到了錦香收拾好的椅子上,這才道︰「你的事我已經听說了,所以來瞧瞧你。」
朝著門外望了一眼,見有個丫頭正望了進來,她頓了頓。
暮詞順著她的目光望去,見是景華站在門外,方才擺了擺手︰「你們都出去吧。」
看得出來,完顏明珠有話要說。
錦香便與景華一道出門,走到門口,景華復又回頭張望了一眼,這才帶上門離去。
屋里只剩下暮詞與完顏明珠二人,完顏明珠將一個盒子推到了暮詞的眼前︰「里面是調養身子的補藥,你才剛小產,身子虛弱,得多調理一下。」
暮詞接了過來,在完顏明珠的注目下,將盒子打開,里面是幾包藥,而在藥包得下面,赫然放著一張信函,暮詞訝異的望了她一眼,見完顏明珠略略點頭,這才打了開來。
只是紙上黑白分明的字跡,只有四個字︰「萬望珍重。」
筆跡是極其熟悉的,暮詞望了一眼,便認了出來︰「這是」
「是映池哥哥讓我帶來給你的,這些藥也是他請人配的。你的事他一直掛心著,卻又不敢見你生怕會給你惹出事端,直到听說你的孩子沒了,這才讓我跑一趟,好歹來探望一下你是否安好。」
暮詞的身子顫了顫。
原以為他會生自己的氣,沒有想到還會如此的關心她,暮詞的心下一顫,眼眶兒竟有些發酸。
「幫我回去告訴連大人,我很好,無需掛念。」有些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喪子之痛只有切切實實的體驗之後才會知道有多難過。
只不過這樣的痛,她一個人承受便足夠,她不想讓旁人跟著擔心,尤其是關心她的人。
「我明白該如何說,只不過」完顏明珠一向快人快語,可是如今望著暮詞反倒有些話不知該如何的說。
暮詞抬了抬手,拭去眼底的晶瑩,方才抬眸︰「完顏小姐有話不妨直言。」
完顏明珠遲疑了片刻,這才開口︰「外頭都傳你跟閔王鬧僵了,原本我還不信,可是如今看著你這里破敗的模樣,反倒不能不問一句。從前為了你鬧的驚天動地,如今你的孩子沒了,閔王怎麼反而不管不顧了?難道他是這樣絕情之人?」
暮詞忙搖頭。
「不是的,是我有心結,我」她與薄子夜之間,又豈是三言兩語能夠說清,完顏明珠這樣問,她反而不知該如何答了,只好避重就輕。
「你也說了,我們的事鬧的沸沸揚揚,我不過是尋常的女子,何德何能讓他堂堂王爺為了我聲名狼藉。」
這下輪到完顏明珠詫異了。
「一直覺得你性子懦弱,听映池哥哥說起你的倔強來我還不信,如今看來倒是我眼拙了,你倒是比尋常的女子還要來的剛強些。」
暮詞幾不可聞的笑了笑︰「一口一個映池哥,听的人好生的窩心,看來你們的好事也要近了吧?」
難得的,完顏明珠的面頰一紅,嗔笑道︰「什麼好事近了,你也不是不知道,映池哥的心里只有你」
「那是從前。」暮詞正色道︰「我與他早就是過眼雲煙,如今我只把他當做兄長,而你,我希望有一天能夠喚上一聲長嫂。」
引得完顏明珠羞赧的低下了頭︰「我我也希望有這一天。」
「會的。」暮詞堅定的點頭。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子的話,眼見著時辰不早,完顏明珠便告辭了去,暮詞親自將她送到門外。
「以後得空就常來坐坐,難得你我投緣。」
「嗯,你安心的養身子,我會經常過來探望你。」完顏明珠輕笑。
暮詞目送她走遠,方才扭身預備回屋,卻不想景華正站在身後,直直的唬了暮詞一驚。
「你怎麼在這里站著呢?」總覺得今日的景華有些奇奇怪怪的,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景華方才干笑了一聲︰「奴婢是擔心主子身子不支,特地出來陪著。」
暮詞沒做他想,點了點頭,方才轉身進屋,只余下景華站在原地,眉頭微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