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杜老爺左手邊的，卻不是杜家的三公子，而是四公子杜懷信。
今日的懷信穿一身玉色絲綿雲錦長袍，五官俊朗，劍眉星目，談笑顧盼間神色自若，是一個極有存在感的人。綰蝶印象中，他是紅姨娘庶出的兒子，一直以來跟在杜老爺身邊，常年被帶著學生意的。據說，懷信在做生意方面深得杜老爺的真傳，著實是一把好手。
也難怪紅姨娘飛揚跋扈，她的兒子如此出色，確實有值得驕傲的資本。
綰蝶想到這里，目光便略過那桌接下來的幾個公子，轉到了另一桌上頭。
另一桌位于右側靠門的地方，在綰蝶她們這桌朝外一些的距離。整張桌子上坐的都是杜老爺的姨娘們，鶯鶯燕燕好不熱鬧。紅姨娘當仁不讓地坐在那桌的主座上，下頭依次坐著林姨娘、順姨娘，以及其他幾個姨娘。紅姨娘最是醒目，片刻不停地在談笑風生，其他人不是唯唯諾諾、唯她馬首是瞻，便是埋頭吃飯，卻無人敢去挫其鋒芒。
那兩桌在杜懷信與紅姨娘的帶領下，都邊吃邊說，熱鬧得緊，杜李氏帶著一眾小姐們坐的這桌，卻是頗為安靜。一來因為桌上幾個都是庶女，與杜李氏這個名義上的母親本就隔了一層，不親近，也不敢亂說亂動；二則是因為今天杜李氏才一歸家，便被迫與紅姨娘掐了一架，此時依然沉著一張臉，沒人願意去觸她的霉頭。是以所有小姐們都低頭默默吃飯，只有桃夭目露得意，幾次欲開口說話，卻苦于沒人理她，最終也只能收聲。
綰蝶一邊吃飯，一邊又打量自家這桌。
杜李氏的右手邊，坐的是五小姐詩容，這是一個庶出的女孩子，看上去文文靜靜，穿一身藕荷色衫子，並不打眼。過了年，詩容就十四歲了，到了該議親的年紀，至于議到個什麼樣的人家，就要看杜李氏上不上心了。看得出她對杜李氏十分恭敬，簡直有些到了有些謙卑的程度，一邊吃飯一邊留意杜李氏的臉色，殷勤而小心翼翼地布菜，伺候得妥妥帖帖。
詩容的下首坐著的是六小姐若星，眼見詩容那副巴結討好的樣子，臉上閃過一絲不屑的表情。若星旁邊挨著的就是綰蝶自己，綰蝶再往後，就是八小姐桃夭了。而桃夭身旁、杜李氏的左手邊那個位置，卻是空著的。綰蝶記得，杜家還有位最小的小姐，九小姐玉雙。
這個位置，是給玉雙留的。
玉雙是被女乃娘抱進來的，一個五歲的女孩子，長得卻似只有三四歲，弱弱小小，一臉的睡眼惺忪。不過，卻被人收拾得很干淨，一頭柔軟的黑發被梳成光潔的雙丫髻，上頭系著瓖銀邊的柔粉色緞帶。身穿一襲同樣瓖銀邊的柔粉色兔毛出鋒小襖，頸間戴著一塊成色十足的長命金鎖，看起來水女敕女敕的一團，嬌小可愛。
女乃娘先抱著她去給老爺行禮，又給杜李氏行禮，賠笑道︰「听說您要回來了，中午一高興，午膳就吃得多了些，奴婢怕小姐積食，便帶著她去園子里散了一會子步，然後才服侍小姐午睡的。許是今日午睡遲了，散步又累著了，所以起得也遲了，請夫人恕罪。」
杜李氏望見玉雙，向來嚴厲的臉上便露出一絲笑意，對女乃娘道︰「無妨，快帶小姐過來坐。」這玉雙是她的嫡出女兒，心肝寶貝心頭肉，她下午一回府時，便是問過玉雙的狀況的，知道女兒在午睡，特意吩咐不讓吵的，此時怎麼舍得責罰？
那玉雙轉頭朝向杜李氏出聲的方向，甜甜地叫了聲︰「娘。」
杜李氏一時間連笑容都更柔軟了幾分︰「乖孩子，累了就別出來了，娘一會兒讓人把晚膳送去你房里，豈不是一樣？」
玉雙一笑，露出兩個可愛的酒窩︰「想和娘一起吃。」
杜李氏听女兒這樣說，一顆心頓時化成一灘柔軟的水︰「好閨女，快過來坐，你想吃什麼，娘給你夾。」說著，再次示意女乃娘抱玉雙過來坐。
那女乃娘也知道她心疼玉雙，便又抱著玉雙福了一福，入了座。
杜李氏果然親手夾了滿滿一筷子的清炒芽菜給她︰「你最愛吃的。」
「謝謝娘。」玉雙露出甜甜的笑容，由女乃娘喂著，慢慢吃了。
接下來，這個五歲的小女孩便被女乃娘抱在手上，要吃什麼，便由女乃娘夾給她，杜李氏也時不時地給她夾些她愛吃的菜，對這孩子的寵溺之情可見一斑。綰蝶注意到，這女孩子的眼楮雖然黑如點漆，卻是大而無神的，茫然沒有焦距，竟似半點也看不見的樣子。
她早先就通過阿蝶的記憶知道，玉雙有天生的夜盲癥，一到晚上就十分嚴重，可直到親眼所見，才發現竟嚴重到這個程度，完全目不能視，和瞎子沒什麼區別——這在夜盲癥里也是非常非常嚴重的病例了。
不由有些心疼這個小女孩。
那小女孩卻渾然不覺，依舊在向杜李氏絮絮叨叨地說話︰「娘，您回來了真是太好了，前些日子下雪了，吳嬤嬤帶我堆了一個好大的雪人，可惜還沒留到您回來就化了……」說著又轉頭對女乃娘吳嬤嬤，「嬤嬤，我要吃那個糖醋桂花魚，還有那個油燜茄子……那邊那個蟹是廚房的王婆婆燒的吧，她放的這姜絲味兒，我一聞就知道，是不是，嬤嬤？」
吳嬤嬤便笑著點了點玉雙的小鼻子︰「嬤嬤哪里聞得出來？也就是你這個小饞貓，最愛吃，什麼東西都是一聞便知，嬤嬤可沒有這麼靈光的貓鼻子！」
杜李氏的臉上笑意又深了幾分，帶著幾分寵溺，也搭腔︰「是啊，娘也吃不出來，只有我們的小玉雙最聰明了。」
她這一開口，詩容連忙捧場，捂嘴嬌笑道︰「是啊，九妹妹是我們姐妹幾個里頭頂頂聰明的，別看年紀還小，有時候那小腦筋轉得，我都及不上呢，呵呵呵。」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原本冷清的飯桌為著一個玉雙，頓時就熱鬧起來。
綰蝶暗自嘆口氣，看看，這就是嫡出和庶出的區別，方才自己遲到了是什麼待遇，玉雙遲到了又是什麼待遇？哪怕是一個才不多大點的小姑娘，哪怕身有殘疾，嫡出就是嫡出，天生就萬千寵愛在一身啊。
不過，她倒不嫉妒玉雙，這個小女孩實在是太乖巧可愛了，讓綰蝶也起了憐愛之心。她此時反而有幾分慶幸玉雙是嫡出，否則的話，一個夜盲癥的小女孩會在這個逢高踩低的家里過上什麼樣的日子，她想想就不寒而栗。
仿佛感覺到了她的沉默，玉雙靈巧地偏過頭來，一雙黑而無神的大眼楮準確地找到了她所在的方向︰「七姐姐，你今日換了香囊了？我記得你平日用的是茉莉香粉，今日卻聞著像是玫瑰油香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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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家里網絡不穩定，每天更新的時間可能也不確定……不過每天都會更新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