綰蝶听玉雙這樣說，微微怔了一下。
整個前廳充滿著飯菜的香氣，她們兩人又坐得不算近，中間隔了半張餐桌和衣香撲鼻的桃夭、若星等人，在這一團紛亂中，玉雙竟然能準確地聞出她身上的氣息，實在是極為難得的。何況，綰蝶並非特意用的玫瑰香囊，而是手上擦凍瘡的玫瑰油膏殘留的余香罷了。
很淡，很清淺。
她看向玉雙的眼神就有些不一樣︰「九妹妹的鼻子真靈光，正是玫瑰油香。不過卻不是香囊，只是用來擦手的罷了。」她並沒有隨身佩戴香囊或是燻衣的習慣，這和前世的職業有關——像她這樣的調香師，要時時保持嗅覺環境的清潔，才能最大限度地保護鼻子，讓鼻子在關鍵時刻發揮最大的靈敏度。平日里，若非必要場合，綰蝶向來是很少用香的。
玉雙微微偏頭，露出一個可愛的神情︰「難怪會是油香，不是香粉呢。」
綰蝶心中一動︰「九妹妹，你連香粉和油香都分得出來？」
這比分辨是茉莉香還是玫瑰香可難多了，涉及到香料的純度、性狀、質地等等因素，就算是普通的調香師，也要經過一定的專業訓練才能分辨出來。
也許，這個小女孩是個辨香方面的天才。
「我只是猜的，覺得像是油香，也說不出來到底是怎麼回事。」玉雙有些苦惱地皺皺眉頭，「油香和粉香我分得出來，粉香和燻香我便分不出了。」
綰蝶便笑一笑，溫和地回答她︰「油香潮些，粉香會有浮塵氣，燻香則是煙火氣。」
玉雙恍然大悟︰「七姐姐懂得真多。」
就連杜李氏等幾個人也側目看向綰蝶，想不到這個平日里不聲不響的七丫頭竟然對辨香如此有研究，她是什麼時候學的這些？
綰蝶被大家看得有些不自在。不過，她如今在杜府的地位低下，沒有強力靠山，想要過上好日子，只能靠自己去努力爭取，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拿出實力來……而在這個以販香制香為業的商賈家族，展露自己在鑒香方面的能力無疑是得到重視的捷徑。
是以，綰蝶並不打算隱瞞自己的能力。
她從容地望著玉雙，不疾不徐地回答︰「平日里無事的時候，我便會擺弄擺弄公中每季按例分放的香料等物，說來也奇怪，不知不覺便認得了這許多。」
「叮當」一聲，是杜李氏的青竹筷子踫在白瓷碗沿上，發出輕響。她用驚異的目光看著綰蝶︰「你是說，你其實懂得鑒香？怎麼從來不告訴我們？！」
當今大雍調香之風盛行，每每富商巨賈、達官貴族聚會之時，會比試斗香，其中一個重要的環節便是鑒香。鑒香人人都可以做，但就像分茶一樣，真正做得好的卻寥寥無幾。像綰蝶這樣無師自通，是極需要天賦的，天生的鑒香師。看樣子，她的天賦甚至在玉雙之上。
也難怪杜李氏驚異，有這樣的天賦卻隱藏了這樣久，實在是不可思議。
須知，一個真正懂得鑒香的女子，是風雅識禮的象征，不但能為自己的家族長臉，更能使自己聲名遠播。而假如那名女子恰巧還未出嫁，那麼，名聲一旦傳出，找一戶好人家就並非難事。就算綰蝶為了自己的未來打算，也該迫不及待地讓大家知道她的本事才對。
綰蝶低垂了眉眼︰「往日里無人問起，阿蝶也不敢用此等小事打擾母親和各位姐妹。」她小心翼翼地抬頭看了杜李氏一眼，「只是微不足道的技藝，母親不會怪阿蝶吧。」
杜李氏一怔，隨即恍然。是了，這個七丫頭向來不被人待見，這樣出風頭的事，怕是沒有機會說，也不敢說的。至于事關閨名，事關嫁得好不好……她才十歲呢，只認為這是微不足道的技藝，哪里曉得可以關系到一生大事？嫁人什麼的，恐怕這丫頭還沒想過呢。
杜李氏想通此節，頓時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點了點頭︰「以後不必瞞著，自家人，有什麼打擾不打擾的？」她雖對庶女不太上心，但做事素來講究，多年來也算盡到了當家嫡母的職責，中規中矩，從不故意苛待。如果綰蝶能多一份才藝，她也是樂見其成的。
綰蝶听她此言，便乖順地垂了頭，應道︰「是。」
玉雙側耳听了片刻兩人的對話，忽然開口問綰蝶︰「七姐姐，那你會不會鑒沉水香？」
綰蝶被她問得楞了一下，沉水香是比麝香更加名貴的香料，玉雙一個不大丁點兒的小孩子，怎麼會忽然想起問這個？然而，楞歸楞，片刻之間她已笑道︰「那香金貴，我平日里不大接觸，怕就算是勉強能辨，也辨得不好，鑒就更談不上了。」
事實上，她哪里是不會鑒？
鑒沉香一系的工夫，她前世時練得可扎實，只不過這種香確實名貴，分支又多，整個體系博大精深，即使是經驗豐富的鑒香師也時常有出錯的時候，更非是尋常學了一招半式的人就能鑒得出的。她一個平日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又不太接觸名貴香料的庶出女兒，如果拍胸脯說能鑒好，那才是咄咄怪事。少不得要遮掩一下。
杜李氏也笑玉雙︰「傻丫頭，沉水香這種金貴香料，你四哥哥都不懂得分辨，你七姐姐一個小姑娘家，又怎麼懂？」
她口中的四哥哥，就是紅姨娘庶出的公子杜懷信了。
听聞此言，桃夭的臉色黑了一分，冷哼道︰「四哥哥年紀尚輕，已經是同齡人中的翹楚，假以時日，遲早都是鑒得出的。」
杜李氏冷哼一聲︰「以後的事情，誰知道呢。」
提起這個杜懷信，杜李氏就一肚子的不舒服，她只有一個嫡出的兒子懷瑛，可懷瑛是要考功名的，將來是要入仕的，這偌大一片商賈家業，卻是沒法經營了。杜老爺的意思，是在幾個庶子中選出一個繼承家業，目前最看好的，便是四公子懷信了。一想到這大片的產業以後會落入紅姨娘母子手中，杜李氏就覺得噎著一口氣，提不上來。
桃夭仗著親生姨娘受寵，親生哥哥得力，向來囂張慣了，此時听杜李氏這麼說，便不甘示弱地回嘴︰「我哥哥天天接觸這些，總有一日鑒得出的，我看倒是二哥哥，平日里只知道讀書，怕是沒什麼機會能夠鑒得出了。」
「怎麼說話的？！」見她這樣排揎自己的親生兒子，杜李氏頓時陰了臉，然而終究礙著全家人都在吃飯，不想在飯桌上和一個晚輩斤斤計較，讓人看了笑話去，忍了忍，只咬牙說道，「沒大沒小的，你哥哥們的事情，是你能夠議論的麼？不懂規矩！」
桃夭便哼哧一笑，不屑之情盡顯言表。
綰蝶看她們之間火藥味越來越濃，而玉雙已經敏感地察覺到桌上的氣氛變化，以為是自己惹起的，不禁有些難過，粉雕玉琢的小臉上滿滿是擔憂內疚。綰蝶看得不忍，她對這種萌系的小孩子向來沒有免疫力，只好嘆口氣，出來打圓場，岔開了話題——
「對了，玉雙，怎麼忽然想起問沉水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