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一一早,早就知道這日要去普照寺,宋珍芝還是顯得異常興奮,說起來,她來河間這麼久,還沒有參拜過遠負盛名的普照寺。
「滄州獅子景州塔,東光縣的鐵菩薩」,普照寺在東光縣,以寺里一尊巨大的鐵鑄的釋迦摩尼大佛像為著名,相傳是為了鎮水,一位鐵匠帶領百名工匠做鑄。
模過大鐵佛,在大雄寶殿拜過菩薩,大村家的扶著問晴去旁邊的偏殿去求送子觀音,看著大村家的目光殷切的樣子,盼孫子盼得緊,希望頭一胎生下來的就是孫子,旁邊還沒有顯懷的問晴在婆婆的攙扶下,神情有些緊張。
宋珍芝看著問晴的背影,嘆了口氣,希望她能如大村家的願,能生個兒子。
僧人們嗡嗡嗡的誦經聲,和悠揚的鐘聲,在耳朵邊回響,宋雲芝要去西邊的偏殿求平安符,宋珍芝想跟過去,宋雲芝看了她一眼,「妹妹還是在這里等著,我求了平安符就來,不會去很久。」
「求個平安符又沒什麼,神神秘秘的。」宋珍芝嘟了嘟嘴,「你和玉螺兩個人去我也不要放心啊,來之前娘說了要讓我陪著你的。」
宋雲芝拉過她的手,微微笑著,「你不是不喜歡拜菩薩嗎,又不喜歡听僧人們講經,到了那里你又得下跪拜菩薩,又得裝著很虔誠的樣子听著,實則心里早就不耐煩了,豈不是很難受。」
宋珍芝想想,也是,進寺不到半刻種,她就跪了三次了,還捐了一回功德錢,割肉似地捐了一兩銀子,還遭來一個沒有她高的小沙彌的白眼,分明是嫌她捐得錢少了,她想同人理論,大村家的唯恐沖撞了菩薩,把她拉開了。
這什麼世道,想想就來氣,便讓一個婆子跟過去,她和另外一個婆子在寺廟的石凳上坐著乘涼,還沒到五月,天氣一天天熱了,坐久了有些無聊,起來四處走走,走到一叢牆角,研究著銅爐里面的裊裊生煙——檀香。
檀香的味道她不好聞,可是聞著卻有能讓人昏昏欲睡的功效,用來促進睡眠應該很不錯,只是味道太濃郁了,整個寺廟都是這股子味,夾雜著香燭紙錢焚燒的味道。
牆角那邊傳來人說話,「大阿哥要去打仗了?大姑娘這枚平安符就是給大阿哥求的吧,帶兵打仗那可是刀槍不長眼的,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該怎麼辦?」
「你別到處嚷嚷,大阿哥的事不能讓別人知道,之前我是怎麼告誡你的。」
「這里又沒有外人,三姑娘又沒有跟來,我還不是關心大姑娘,才會這麼緊張。」頓了頓,壓低了聲音,「你說大阿哥那邊怎麼不把東西送到燈籠胡同去,反而讓大姑娘跑這麼遠。」又驚叫著,「是不是被人發現了什麼,看出了端倪,看來那個地方已經不安全了。」
「叫你亂說,小心回去我稟了母親,把你打發了出去,看你還多不多嘴。」
這時,後門有兩個男子,壓低了帽沿,一高一矮拖著長長的辮子,腳步匆匆地往前而去,個子高的那個和大阿哥身量差不多,等宋珍芝反應過來,兩人已經走出了寺廟下山去了。
宋珍芝差點沒跳起來,原來宋雲芝來禮佛,是來見情郎來了,她差點就當了一回閃亮亮的電燈泡。宋雲芝的膽子越來越大了,居然和大阿哥私相授受,原本以為宋雲芝知道大阿哥的身份後,就會知難而退,不會再和人來往了,那人可是大阿哥,光是他府邸里那一群瘋了一般的女人,就能夠把宋雲芝踩在腳下如踩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
宋雲芝花一樣的年華,青蔥一般的年紀,似水一般柔弱的女子,嫁給大阿哥這個只會打仗的猛夫給他做妾,像胡姨娘一樣,到頭來獨守空房……宋珍芝不敢再想下去。
「姐姐!」宋珍芝身子一橫堵在月洞門的門口。
宋雲芝和玉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喊聲嚇了一跳,宋雲芝瞪大了眼楮,旋即又換了副冷辱不驚的表情,臉色淡淡的,「妹妹,你怎麼來了,實在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宋珍芝眼楮定定地看著她,眼前這個弱柳扶風見風就要吹倒的身姿,只會抄寫經書整天敲經念佛,心思總歸是簡單了些,和那群女人來比,她就像一只小綿羊,怎麼會是人的對手。
抓起宋雲芝的手腕,拉著她飛快地往外走,「你跟我來,我有話同你說。」
「妹妹,你放開我,你放開我,有話咱們回去再說。」宋雲芝一邊被人拽著一邊喊,顧忌到她往常的淑女形象,想喊卻不敢大聲喊出聲來,沒有想到對方比她小三歲力氣這麼大,她只能被人狼狽不堪地拉著走,連頭上的釵環都亂了。
「我以為你只是為自己求的平安符,沒想到你居然和大阿哥私相授受,還把我們蒙在鼓里。」到了一個僻靜的地方,宋珍芝氣呼呼地甩開了她的手。
「看來你什麼都听到了。」宋雲芝揉著被拽紅的手腕。
「你為什麼要騙我們,你不是說了不和大阿哥來往的嗎?」。宋珍芝想起之前宋雲芝說的話,有些痛心。
「你听我說,大阿哥他要隨軍出征葛爾丹了,皇上準備命令他為副將,你也知道刀槍無眼,不管怎麼樣,我只求菩薩保佑,希望他能平安歸來,至于其他的,我也不能妄想,我知道他有妻子有女兒,他貴為皇子,又有國之棟梁之才,我配不上他……」宋雲芝聲音里帶著哭腔,說到後面,眼眶里面全是淚水。
「你沒有想法,為什麼要和他來往,你也知道出生在我們這樣的人家,比不上滿族大姓,即便指給皇子,也只能給人做妾,你難道想像你的生母一樣,過痛不欲生的日子……」宋珍芝一字一句的,很是艱難地吐出後面這幾個字來。
宋雲芝眼淚汪汪地看著她,拼命地搖頭,「不!我不要!我不要過那樣的日子!」
話還沒說完,就捂著臉哭了起來,她想到了那個被關在房里不得踏出房門半步的人,那是她的親生母親,已經人老珠黃,還不死心,還想著要和正妻爭風吃醋,連孩子也不放過。人生苦短,如白駒過隙一晃而過,她不想如一只蠟燭,只能無盡的流淚,然後無聲無息慢慢地熄滅,過完自己的余生,這樣的日子和她親生母親現在的日子又有何分別。
她不想給人做妾!
她哭得很傷心,眼淚簌簌地掉下來,宋珍芝遞過去一張干淨的白色素帕。
這是和宋雲芝一生幸福攸關的事情,有了胡姨娘的例子,宋雲芝心里早就對妾這個字眼很反感,她也不甘心給人做妾,可那人是大阿哥,不說他以後在九龍奪嫡的爭斗中,是第一個下台沒有好下場,就是擺在眼前的事實是,他有嫡福晉側福晉,家里已經有了好幾個女兒。
與其日後痛苦,還不如一開始就把這麼懵懂的感情扼殺在搖籃里。
宋珍芝倒吸了一口冷氣,正色著問她,「這里也沒有別人,姐姐你老實告訴我,你真的喜歡大阿哥嗎?」。
宋雲芝用帕子沾著淚,紅了臉,有了害羞之色,「我覺得他人很好……他不僅武藝高強,而且學問又好,他為了我還專門請了老師學習詩詞,為了讓我開心,還冒著風險地托人送來從各地收羅的小玩意,只為博得紅顏一笑。還,還從來沒有一個男子如此對待過我。他每次看著我,眼里全是笑,沒有旁人,天地之間好像就只有我和他。」臉上不自覺地流露出一個甜蜜惆悵的笑容,「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他那樣的男子。」
這些只不過是些追女孩子慣用的伎倆,可是從宋雲芝口里緩緩地說出來,她整個人都變了,笑容明媚,比旁邊草叢里不知名的小花更嬌艷三分,是從心底深處散發出來的快樂。
她是喜歡上大阿哥了!
宋珍芝不免被這種最初的真摯的愛情所感動,「可是你和他之間是不可能的,父親母親肯定不會同意的,母親還說了,等選秀一過撩了牌子,會把你當做嫡長女風風光光地嫁出去,姐姐要想清楚了才好。」
宋雲芝沉默了很久,開口道,「謝謝母親的苦心,只是我心里已經沒有別人……大阿哥說了,選秀的時候,他會去求他額娘,德妃娘娘德高望重,素得皇上的寵愛,只要她出面,選秀應該是沒問題,肯定能選上的。」
宋珍芝急得跳了出來,「選上又能怎麼樣?還不一定會指給大阿哥,他下面還有一大群嗷嗷待哺的阿哥,那個不是未娶媳婦想娶媳婦的,大阿哥妻室成群,德妃這個做娘的怎麼會給自己的兒子親自挑選小妾,往兒子的後院送人,這不是要鬧得妻室不和嗎?就是當今皇上也不會答應吧。」
「大阿哥說了,他會多掙幾分軍功,福晉為他生的又都是女兒,皇上也急著抱皇孫,到時候求皇上,說我有宜男之相……」宋雲芝心里有些不安。
太天真了!宋珍芝差點被她雷到,她那副清瘦的身子骨,要胸沒胸要沒,在外人看來,能不能好生養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