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帝色 十三 秋風蕭瑟,洪波涌起

作者 ︰ 傅含紫Yuki

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她在碧落宮這段悠閑的時光匆匆而逝,轉眼葉落楓紅,已近中秋。沐元青忽然想起,中秋節,似乎是……丁香的生日。

六年前,就是在這個日子,她幫助那個男孩子,從禁錮了他多年的牢獄中逃出,從此憑借自己的努力,一步步創立了這個「天下第一情報組織」。

直到今日,她依然相信這個男子的身世絕不尋常。她更加肯定,「丁香」絕非他的真名。

可是,他為何要化名「丁香」呢?仿佛鬼迷心竅般的,她不自覺憶起當年那場丁香花雨,在舞劍的她身周紛紛揚揚,飄瀉隕落。

每念及此,便有一種異樣的情緒從心頭升起。她努力擯棄這個不切實際的心念,反復告訴自己︰那不過是巧合,不過是他隨口而起的一個化名……然而,卻無法克制澎湃的心潮。

她想起謝卿塵回信中的那四個字,卻不解究竟是何意思。是丁香與他立場相同?還是說,他們之間曾有過情報交易?

冥思苦想,仍舊無解。

中秋節前一日,她剛用完早餐,丁香便敲響了停雲閣的大門。

「明日便是中秋了,左右無事,你不是一直想出去嗎?我們今日便乘船出發,明日黃昏之前,應該趕得及去月陵城游賞燈河。」丁香十分從容地微笑著,如是說道。

沐元青沉吟了一刻,抬眸看著他,目光明亮如星,「你就不怕我趁機逃走?」

丁香淡然笑道︰「就只怕,你逃不出我的掌心。所以我勸你還是不要做無用功了。」

見他如此信心十足的樣子,沐元青心中不免有幾分惱火,轉過了頭道︰「那麼,我就不去了。」

「你確定不去嗎?」。丁香依舊十分溫和地一笑,「就只怕,不去的話,你會後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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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元青覺得自己真是鬼迷心竅了,居然答應了陪這個神奇的男人同游燈河。

乘船駛出碧落宮時,丁香並沒有以黑布蒙住她的臉,而是神清氣定地陪她坐在船艙內,細品香茗。沐元青自知自己武功難及此人,便也沒有徒勞掙扎的意圖。

翌日午後,大船駛入月陵城。一行人登岸後,便先找了家客棧,放下行囊,打算去逛逛市集。

丁香此行所帶之人並不多,除了宮里的幾名船夫外,只帶了六名侍從。但這六名侍從氣息沉厚,步伐輕盈,沐元青一看便知絕非等閑之輩。

不知為何,沐元青心中隱約有種直覺︰他今趟帶自己前來廟會,絕非表面看去那般簡單。

市集上人流涌動,攤販林立,沐元青隨丁香行走在嘈雜的人群中,思緒卻已不知飄飛去了何處。

冷不丁一個踉蹌,竟是被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撞到。

沐元青不免暗惱自己的大意,抬目間只見那孩子衣衫破爛,滿面污垢,有沖鼻的臭氣燻人而來。

沐元青皺了皺眉,只見那孩子捧著一只破瓷碗,捧到沐元青面前,可憐兮兮地望著她,目中滿是乞求的光,「姐姐,賞我點銀子吧,我快要餓死了,家中還有一對五歲的弟妹等著吃飯……」

沐元青心中一軟,忙從懷中模出兩錠金子遞給他。

那孩子忙說了聲「謝謝」,又跪下給沐元青磕了個響頭,「姐姐,你真是大好人……你真是大好人」

不知為何,這孩子口中說著謝謝時,聲音竟有微微的哽咽,仿佛有什麼難言的委屈憋抑在心頭。

沐元青連忙將他扶起,正色道︰「男兒膝下有黃金。小dd,這些金子應該夠你和弟弟生活了。你也不必再出來討飯了。等你們長大之後,一定要憑自己的努力去賺錢,切不可再隨便給人下跪了,知不知道?」

那孩子怔怔地看著她,一時間目中竟有了幾分濕意。

他仰望著這個美若天仙的姐姐,竟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沐元青不解地看著他,方要開口發問,那孩子便抹著眼淚,轉身奔遠了。

沐元青愣愣地看著那孩子的背影,心里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卻一時想不出是哪里不對勁。

這時,丁香在旁輕嘆道︰「青兒,你真是太單純了。你以為,你給那孩子那麼大一筆錢,他與他的弟妹就真的能從此過上幸福生活,再無須對人卑顏屈膝了嗎?」。

沐元青不解地回過頭看著他,「你是什麼意思?」

丁香只是不冷不熱地笑了笑,也不回答,便牽起沐元青的胳膊,穿過鬧市,徑自向某家富戶的大宅行去,「我就讓你看看,真相究竟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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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佳節,何太守的宅子里燈火流霞,笙歌麗影。然而東進院子里,卻依舊一片黯淡灰敗,只有清冷的明月灑下慘淡的光輝,映照著這些三餐不繼的奴隸們。

在月缺之日,大堂與前院燈火煌然之時,這東進關滿奴隸的院子里卻是黑燈瞎火,房門破敗,瓦舍漏雨。只有在這難得的中秋良夜,這些奴隸們才能暫時從繁重的勞役中解月兌,守望著那一輪明月,虛弱地緬懷起從前故國未亡時的安寧生活。

然而,這難得的平靜卻很快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

東家的小少爺推開了破敗的房門,帶著幾個家丁闖入這荒草叢生的院子里,揮舞著手中的馬鞭,一記便抽在一名八九歲的奴隸身上。

「狗養的死咋種」那小少爺一身金絲滾邊的錦繡長袍,掄起鞭子一陣亂舞,「我偷藏在廚房里的那盒西貢人送來的月餅,是被誰偷拿了」

那些奴隸們一邊奔跑著躲避那力道渾重的鞭子,一邊哀聲乞饒道︰「少爺,我們真的不知道啊便是給小人天大的膽子,我們也不敢溜去前院啊」

「胡說那我私藏的那盒月餅怎會不見?」那小少爺嗤嗤冷笑著,嘶聲道,「看來不給你們點教訓,你們這些狗奴才就不長記性」說話間,他掄起一鞭,朝一個四五歲的孩子身上猛力抽去

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子見狀,連忙撲上去抱住了這小少爺的腿,哀呼道,「少爺,別打我弟弟,他還小呢」他說著,忙從懷中逃出兩錠金錠子,高高舉起,「這是奴才今日出外討飯所得的銀錢,還請少爺笑納。」

那小少爺心中一喜,登時接過那金錠子,揣入懷中。隨即眼珠子一轉,瞅向那跪在地上的小奴隸,聲音再度拔高,手中鞭子猛力揮下

「你這小咋種,這時候才想起把金錠子交出來若不是我打你弟弟,你還打算私藏了是不是」

那孩子連呼冤枉,悲聲道︰「少爺,冤枉啊奴才本想回府後便交給老爺的,可老爺夫人們正在花園里賞月,奴才不敢出聲打擾……」

「還狡辯」

鞭子如雨點般砸下,那孩子雙手護著頭臉,那小公子卻抬起腳,狠狠地在他頭上踩了下去。孩子破舊的衣衫早已開裂,露出一道道猙獰的血痕。

這時候,一男一女兩個四五歲的孩子在旁叫了起來,挺身擋在哥哥身前︰「不要打我哥哥,不要打我哥哥」

「好,你們想死是不是?」那小少爺怒氣尚未得到宣泄,猛地揮鞭抽向那兩個孩子。

「住手」就在這時,兩道白影飛騰而下,瞬間已至這進破敗的院子里。

劍出鞘,龍吟乍起,只是一霎目間,便已橫在那小公子的脖子上。

那小公子頓時駭然變色,顫聲道︰「你們、你們是什麼人,如何、如何會在我家里?」

白衣女子不回答他,劍鋒斜掠,瞬間削下他的一條眉毛和左鬢的一簇頭發,連帶著一塊頭皮都被她的劍風削落。

那小公子嚇得哇哇大哭起來,「女俠饒命,女俠饒命你要多少銀子我都可以給你」

白衣女子冷笑一聲,「拿你的銀子,我還怕髒了我的手」

「滾」她一聲怒叱,一記飛腿,狠狠踢在那小公子的臀上,「回去告訴你爹,你們家中的奴隸,都是墨家巨子的朋友,你們要是再敢欺負他們,我身為墨家門徒,絕不會輕饒爾等」

那小公子唯唯諾諾地道︰「是,是……我記住了……」說罷,便捂著,一瘸一拐地逃遠了。

「姐姐?你是姐姐」這時,那名已被那小公子打得鼻青臉腫的小奴隸站起身來,望著沐元青,帶著一絲不確定的語氣問道。

沐元青回過頭來,憐惜地看著那孩子,遂從袖袋中模出幾瓶傷藥,遞給他,「這些傷藥是治療外傷的聖品,你們敷上,不出七日,你們身上的傷勢便會大好。」

「姐姐,您真是天女下凡啊」那十二三歲的孩子拉著弟弟妹妹朝沐元青跪了下去,深深磕了三個頭。其余奴隸也齊齊跪拜下去,連聲道︰「謝謝恩人謝謝恩人」

沐元青一時有些尷尬,抬手欲將那孩子扶起,那孩子卻倔強地伏跪在那里,哽咽著道︰「女俠姐姐,你說過,‘男兒膝下有黃金’,這是小狗子最後一次下跪了姐姐對小狗子和弟弟妹妹恩同再造,來日小狗子若能月兌離奴籍,定必會報答女俠姐姐今日的大恩大德」

望著這滿地伏低身子為她下跪的奴隸們,沐元青有些無奈地轉過頭,看了一眼丁香。

卻見丁香只是一臉玩味地看著她,竟似有些幸災樂禍。

沐元青臉色一板,方要說話,丁香卻已輕咳一聲,揚聲道︰「你們,可都是昔日蜀國的子民?」

那些奴隸們面色一驚,紛紛抬起頭來,看著這位氣度不凡的白衣男子。

忽然有個看去二十七八歲的男子驀地大哭起來,點頭道︰「我們確是蜀國子民蜀國滅亡後,就被北燕、灕楚人販賣為奴。我九歲時蜀國就滅了,我的親人都在那一場亡國之難中喪生,只剩下我一個人苟且偷生,豬狗不如地在這里給仇人做苦役……」他看了小狗子一眼,苦笑道︰「小狗子他們這些孩子更可憐,甚至都未看一眼故國是什麼樣子,自出生那一刻起,便烙下了奴隸的印記。」

這時,旁邊有位壯年漢子看著丁香,不確定地問道︰「公子莫非也是蜀國人?」

丁香淡淡點了點頭。

眾人驀然歡呼起來,那壯年漢子滿臉期待地問道︰「公子有這麼好的身手,是不是可以帶領我們返回故土,不用再受這豬狗不如的日子了?」由于過于激動,他的聲音都有些發顫。

丁香沉默地望著這些奴隸們,他們的雙眼中閃爍著殷切的光亮,仿佛將全部希望全系于他的身上,期待著他將是一個英明的王者,有一日會帶領他們沖破桎梏,重獲新生

沐元青注意到,此刻的丁香,那張素日來始終淡定從容的臉上此際竟罕見地掠過一絲悲憫,一絲無奈,一絲自嘲,一絲愧疚,還有……一絲茫然。

良久後,他才輕輕頷首,沉聲道︰「總有一日,我們會返回故土,站在陽光之下,擁有屬于自己的土地和家園,在殘垣斷壁上重新建立起我們千秋萬載的大蜀帝國」

听見他這句承諾,奴隸們再不顧忌前院的那些主人們,頓時爆起一陣震天動地的歡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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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那座富麗堂皇的府宅後,二人也沒有了繼續賞月看燈逛街的心情,只是向著回客棧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仿佛默契般地沉默不語。

走到客棧門前時,沐元青卻不急著進去,她凝視著丁香,面色沉凝如水︰「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丁香意態閑暇地一笑︰「故意什麼?」

「你是故意帶我遇見那個孩子的。」

丁香坦然一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沐元青答非所問,沉聲道︰「你是蜀國人?」

丁香依舊安之若素︰「我以為,這已經是擺在眼前的事實了。」

沐元青瞬時沉默下去。

丁香望著她,一聲輕笑︰「怎麼?沐女俠還有什麼問題要盤問嗎?」。

沐元青驀地抬起頭來,目光如針,冷冷看著他︰「你逼我來碧落宮,也是為了這個目的?」

丁香倒是答得坦然,「是。」

「因為,我懂得墨家的機關術、是師父的關門弟子,習得了他畢生研習機關術的精華,所以,你想讓我為你制造出大量的機關,以圖復興蜀國?」

丁香毫不猶豫地頷首道︰「是。」他的唇畔甚至依然含著那抹似是而非的淺笑。

沐元青漆黑的眼眸里盈滿深深的失望和疲倦︰「那麼,小時候你送我玉佩,指引我上天山拜山中老人為師,也是為了這個目的?」

丁香頷首笑道︰「不錯,我那時見你武學天賦極高,便猜到你日後會是個可造之材。而我另有它事,無暇研習機關術,便將這個重責交托給你了。」

「你——」沐元青只覺得一陣無名怒火驀地襲上心頭——原來,當初那一飯之恩、那個「七年之約」,全是假的……從頭到尾,他都只是在利用自己

她心中仍有疑問︰「那麼,師父為何看到那半枚玉佩,便答應收我為徒呢?」

丁香淡然笑道︰「因為,他與家父乃是舊交。」

沐元青深吸一口氣,目光越發冷冽,「那麼,如果我不願為你所用,甚至,將我的力量奉獻給灕楚國、或者北燕國呢?」

丁香終于收斂了他在她面前從未熄滅的笑容,目中神光一長,聲音驀然轉冷,「如果你決定要成為我的敵人,那麼,我只好在大錯鑄成之前,先殺了你。」他頓了頓,又道︰「念惜你六年前的恩情,等你死後,我會為你修築一座最奢華的陵墓。」

「……」听著他這席話,沐元青的心頓時如墜冰窟。她側過臉,縴長的睫毛覆住了眸中那瀲灩的水光。她苦笑著,深深吸了口氣︰「那麼你可否告訴我——你,究竟是什麼人?」

「重要嗎?」。丁香淡淡地道,「無論如何,你只需要知道,我的目的、與你那位心上人是一樣的,這便足夠。」

沐元青驀地一驚,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他居然,連這個都知道莫非,他截住了她與謝卿塵的信筏,偷看了他們的信?

「青兒,我不願殺你,也永不會殺你。」良久的沉默後,丁香忽然輕嘆一聲,看著沐元青,目光是從所未有的專注和認真,「青兒,你非尋常女子,從我第一眼見到你,我便如此相信著。至今亦然。我相信在你心里,一定也有一個夢,有一番宏遠的抱負,有希望為之拼搏奮斗的理想。那麼,可否與我一起,憑借你的這一身才學,去實現這個夢想?為了你師父,為了謝卿塵,為了蜀國那千千萬萬被販賣為奴的百姓,更為了我們彼此的心?」

沒想到他會這麼說,沐元青一時怔住,一顆滾燙的心卻無法自抑地激起千層浪花,再也無法平復。

是的,這麼多年來,盡管一直在努力讀書、練劍、學習機關術,可是她的深心里不是不寂寞、不空虛的。因為她沒有自己的信仰,不知道自己的理想是什麼。

而如今,師父和卿塵給了她一個追逐理想的方向,丁香更是給了她為之努力的理由和契機。也許,該是做下決定的時候了。

就見丁香看著她,唇邊依舊噙著那絲若有似無的笑意,「如果你決定了,那麼,三日後,我送你過江,讓你回天山復命。明年,恰是我們約定的七年之期,我們屆時再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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