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張渭統領的十余名親兵的護衛下,我和龐統緩緩策馬登上一道土丘,從頂端居高臨下極目朝北面方向看去。
龐統眺望著遠方,神情略顯凝重,始終沒有開口說些什麼。看得出,他心里仍未能完全放下自己籌謀失誤的過失。
我輕擺了擺手,張渭會意地領著十余親衛馳離了數百步,遙遙地擔任著警戒。
「人非聖賢,孰能無失。無過無失,非人力所能及,只有九天之上的神明至聖才能做到。」轉過頭,我帶著點玩笑意思地對龐統說道︰「士元,難道你已經厭煩了人間的平凡,想到天上做個神仙、聖人不成?」
龐統啞然一笑,搖了搖頭,片刻後輕嘆說道︰「統自出師鹿門以來,先幸得將軍賞識,再得主公重任,所獻計策十之八九皆得采用,且往往都能有所見效,自以為天下間無有何事不在一己掌握之中。
沒想到,此次所籌謀的軍略居然出現如此大的紕漏。其實,統早該想到,曹操南陽數敗之後,兵力捉襟見肘,在需要同時迎戰我荊、揚兩路大軍,又要防備遼東公孫康的情形之下,僅憑他一己之力,已難以應付。危急之下,向韓遂求援已成曹操必行之策。
而那韓遂,也是野心之輩,斷不甘蟄居人下。在進不足以謀天下的局面下,割西涼而自治,已成韓遂最可能的選擇。若要保住西涼。韓遂就不能坐視主公與曹操任何一方壓倒對方。
而先前地戰局進展,我方全面佔優,曹操損兵失地,軍心低落。民心不穩,更兼糧草緊缺。再不得強援,曹操難免潰敗。可以說,西涼鐵騎的南下,對曹操、韓遂而言,是一拍即合。」
「這些事情,本都該是統籌謀軍略時應考慮在內的。但久勝之下,心生驕痹。料事過于簡單,對敵過于輕忽,焉能不出差地……」仰頭看天,龐統喟然長嘆一聲,慚然說道,「若非將軍處變不驚,應敵得法,統此次的失策恐怕就會將北伐地大計徹底斷送。
現在想來,其實司馬仲達先前已有提點之語。但統自驕而未能听取。過萬精銳士卒傷亡之責,應由統一力承擔。」
抬眼直視著我的眼楮,龐統決然地說道︰「將軍,統欲上書向主公請罪,以謝陣亡將士……」
「我不會準的!」搖了搖頭。我斷然拒絕了龐統的請罪要求,「戰無必勝之仗。算無必中之策。戰場局勢風雲變幻,不可能盡在一人執掌之中。士元雖是天縱之才,也不會例外。
此戰雖未能達成預先計劃,但大軍安然月兌出敵軍之陰謀,尚不算是吃了敗仗。
為緊當務之急。是籌謀如何應付曹、韓敵軍的反撲。士元,你不但是我的智囊。更是荊州大軍的智囊。強敵在前,智囊先亂,此戰如何打得下去?」
「但主公那里……」
我打斷了龐統的話,肯定地說道︰「大哥已將西線戰事盡托于我,我自有權決斷一應軍政要務,此事我自會向大哥稟明。
高祖累敗于項羽,但屢敗屢戰,終于垓下一戰定江山。大哥自應令征剿黃巾賊亂起,十余年間幾失根基,奔走天下,流離失所,但從未有片刻沮喪,如今終復半壁社稷。」
士元,此次地戰事,似乎已成了你心中的魔障。沉溺于先前的失策難以介懷,豈是以你性情為人,應該做出的事?」
「將軍……」凝望著我的眼眸,龐統嘴唇微顫.
沉默了許久,龐統突然輕笑了起來,逐漸地,笑聲越來越大。笑聲中,種種負面的情緒皆在這笑聲中被拋散一盡。
我緩緩轉過頭,眺望著遠方,嘴角帶出一絲笑意。龐統的個性中有些矛盾的因子,平素里他爽朗不羈,不了解他的人甚至還會認為他很狂傲。但在不羈地表象下,他又有著一絲深埋于心的敏感自卑(或許是與他的相貌有關),這讓他每每顯得爭強好勝。順風順水的情況下,他自然不會把這敏感自卑表現出來,然而一旦遭遇了挫折,努力構建的心理防線被沖垮,他就有可能陷入極端的情緒中不能自拔。原先的歷史軌跡中,龐統入川時地急功近利表現,未免沒有這方面的因素在作用。
這時,就需要有人對他細心的開導。克服了,他就能甩月兌雛羽,如真正的九天之鳳翱翔于雲霄;克服不了,雛鳳也有可能就此隕落。
幸運的是,出現是前面地一種情況!
「多謝將軍提點!」拱手向我行了一禮,龐統的言語已恢復了往日地從容自信。
「昨夜與敵軍月兌離之後,仲華曾向我提了個請求。一路上思索了許久,我還是沒能有所決斷,士元幫我參詳參詳……」感覺熟悉的龐統已經「回歸」,我欣慰之余,將馬岱先前的請求說了出來,「……」
龐統一面仔細聆听,一面還不時就一些關鍵環節出聲詢問。
當我把馬岱的計劃和我的顧慮全部說出來後,龐統點點頭道︰「將軍的顧慮不無道理,以寥寥幾人遠赴千里,且所經之地皆在曹操、韓遂控制之下,危險之大,不言而喻。」
皺皺眉頭,龐統突然話鋒一轉︰「不過,這計劃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行。韓遂親率精銳南下,西涼內部確實有不小的隱患。風平浪靜倒也罷了,一旦出現大的變故,僅憑區區的韓肅(韓遂次子。另注,韓遂長子已死。韓肅已是唯一的繼承人),根本不可能控制住局面。西涼與豫州之間,消息一來一回,即使是加急快報。至少也得有半個月時間。如果馬仲華行事穩妥些,至少還能蒙蔽韓肅一段時間。
此外,就算西涼的消息傳過來,韓遂到時也不見得就有這工夫立刻趕回去。淮北的梅雨,可不是那麼好‘享受’的……」
「這麼說,士元是贊同了?」
「恩!」龐統點點頭,又補充說道,「不過。馬仲華在勇武、統軍方面雖然毋庸懷疑,人脈聲望也沒有太大問題,但如果沒有一個深謀遠慮之士為他佐貳,恐怕成事也不是那麼容易。」
「深謀遠慮之士?」我皺起了眉頭。
龐統說的自然不錯,我也相當認可,但眼下到哪里去找一位深謀遠慮之士幫他遠赴千里去冒險?在荊、揚月復地或許還能找到這樣的人才,但即使有人願意,這一來一去等趕到我軍中,至少得花半個月時間。這一來,最好的機會恐怕已經失去了。
「軍中就有一人可以勝任!」龐統笑著說道。
「軍中就有……」我疑惑地看向龐統,片刻後腦中靈光一現,知道他說的是誰了,「仲達?!!!!」
龐統點了點頭。
我沒有立即表態。低頭陷入沉思中。司馬懿的才智確實足以勝任,但關鍵還是在于他的忠誠度。
這段時間以來。司馬懿的表現絕對可說是盡心盡職,但像他這種性情內斂的人,我也不敢斷言看透他心中的真實想法。在軍中,我還能控制得住他,一旦跟隨馬岱前赴西涼。誰敢擔保他不會半途潛逃?
以司馬家族深厚地根基,即使有「詐死」的欺騙在前。司馬懿也不會受到曹操的深究。甚至曹操還會冀望于從他那里挖出我軍的情報。
幽州,遼西郡內的局勢日漸緊張,公孫康不斷朝盤山一帶增兵,屯聚的兵馬已經超過了三萬人。
負責震懾遼東軍的鎮北將軍臧霸不敢懈怠,一面加強戒備,朝最臨前線的昌黎城增調兵馬,一面派遣使者前赴遼東,詢問公孫康的意圖。
臧霸深知徐、豫兩州地戰事已到了最關鍵的時刻,後方的穩定對中原攻防戰事極為緊要,不到萬一,絕對不能與遼東軍開戰,以免影響到整體戰局。更要命的是,為了籌劃南線的反攻,曹操幾乎將河北各州所能征調地糧草全部征用。臧霸軍中僅余的糧草,連維持一場中等規模地戰事都很困難。
昌黎以東三十里,正是曹操與公孫康劃疆而治的邊界線。先前較長的時間內,雙方都竭力不向對方施壓,沒有在邊界線上屯駐太多兵力。但是,隨著局勢的日漸緊張,首先公孫康朝邊界線大肆增兵,臧霸隨後不甘示弱地增兵以對。
每日里,雙方的士卒都要在邊界線附近巡邏十數次。但出于種種考慮,兩軍地巡邏隊還能保持克制,並未有廝斗的出現。
但平靜的狀況,卻因一個「意外」而突然改變。
這一日,照常巡邏的一曲遼東軍,在與對面的曹軍交錯而過後,突然遭遇冷箭的襲擊,兩名遼東兵當場斃命,
領軍軍司馬當即帶人過界問罪于巡邏的曹軍。曹軍領隊都伯雖竭力解釋非己方所為,但遼東軍軍司馬還是毫不客氣地下達了攻擊命令。
開戰後,兩軍的巡邏隊都戰角齊鳴,招呼各自兵馬前來增援。
不斷有士卒加入,戰斗的規模迅速地擴大。待兩面的統軍將領趕來想要阻止時,卻無奈地發現局面已失去了控制。為己方立于不敗,他們也只能繼續急招其他各部兵馬來援。
遼東郡,襄平城
「我還沒惹他,他倒敢惹起我來!」公孫康須發皆張,面帶戾氣地喝罵道,「曹操老賊,你是自尋死路。」
「傳令,大軍即刻整備,這次一定要一雪前恥!」一拳重重地擊打在身前桌案上,公孫康咆哮道。
遼東郡司功參軍(郡佐官,主選署功勞)滕苞回到自己府中,招來一名親信吩咐道︰「你即刻出城前往安市,尋見法正大人,就道計劃已然成功!」
遼西郡,陽樂城
臧霸大發雷霆,怒吼道︰「三令五申不得對遼東軍動手,究竟是誰有違我令!」
下面的部將個個噤若寒蟬,不敢言語。
「宣高,此間恐怕有什麼陰謀……」一名相貌清 的文士突然出聲說道。
「陰謀?還請程大人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