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戰國之上 正文 第十章 亂

作者 ︰ COFFEE21

四支流滿燭淚的短小白色蠟燭,在原屬丹羽氏勝的狹窄起居室的四角忽明忽暗的燃著。那微弱而跳動的燭火不但沒有給起居室中帶來光明,反而在掩蓋了月光的同時,令起居室內更加黑暗。

六郎坐在中央,面對著父親丹羽氏勝生前經常呆坐凝視的曾祖父的手跡。微弱的燭光令那個曾祖父被祖父出賣和背叛,臨死前寫下的「亂」字,罩上一層更加詭秘的色彩。

「亂。」

六郎雙目赤紅,他的淚水已經干涸。「亂」這一字究竟代表了曾祖父怎樣的心緒,六郎無法知曉。但那種已經蝕刻入骨的悲涼,已經令他心如死灰。

不知何時,起居室里進入了幾只白蝴蝶。白色的蝴蝶繞燭而飛,他們的影子因為燭光而擴大,在起居室中猶如群魔亂舞。不過,當白色的蝴蝶一個接一個撲入燭火,燒死自己的同時讓蠟燭熄滅之後,原本不起眼的淡淡月華,透過紙扉映了進來。

「你想要的,不正是這樣的結果嗎?」

六郎背對的紙扉輕輕被拉開,一個粗壯的端跪人影出現在那片冰冷月華之下。月色將他的身線輪廓描上銀色,卻令他的顏面布滿無法看清的陰暗。

「獲得力量,然後擊潰一切敢于擋路的人。現在你獲得了織田家下任家督織田信長這個強援,又領受了原本屬于你父丹羽氏勝的領地和勢力。而我黑田也為了自己的利益來和你聯合,難道這一切不符合你的心願?」

來者臉上的陰影慢慢明晰,一下巴濃密卷曲的絡腮胡,使來者身份昭然若揭。

「人若有婦人之仁,若無法割舍親情,必然難成大事。若老狐狸丹羽氏識當年不出賣他父親丹羽氏清,早就兵敗慘死,你看如今他多麼風光!在亂世之中,除了自己的性命之外,什麼都可以拋卻!什麼都只是一片虛華!但你萬萬不可令你父丹羽氏勝死的毫無價值!這才是對他最大的褻瀆!」

這是亂世,六郎。

一瞬間,六郎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母親楓姬來送味噌湯的傍晚,在六郎狠心掙月兌母親楓姬的懷抱後,母親楓姬當時的心酸他此刻才能體會。楓姬慢慢踩著木制回廊遠離他,那遠去的腳步聲,此刻在六郎的耳邊遠去並消散。

令父母的死毫無價值才是對他們最大的褻瀆嗎?

一個冷酷的想法在他的心里被種下,越是聰明之人,便越容易為無法更改的錯誤和懊悔尋找借口為自己開月兌。

此時只有十歲的六郎,此時身上已經因為臣下背叛而遍體鱗傷甚至滿目瘡痍的六郎,此時失去了父母也失去了人格中最後一絲良善的六郎,在他緊閉的雙眼內不斷融合和踫撞。

再睜眼時,他眼中已經只剩冰冷和殘忍。

「秀家,你要怎樣支持我?」

六郎轉身,面對著月光下的黑田秀家端坐。他的雙眼仍然因為悲傷過度而充滿血絲,但此刻在他天青色武士服下覆蓋著的,不過是一個偽裝成人類的惡鬼。在他背後,祖父丹羽氏清死前寫下的「亂」字,被妖異的月華和黑暗顯亮,那黑色的墨跡,猶如吸取了人類魂魄中所有陰暗的氣息之後,所呈現出來的深淵色彩,空洞而詭秘。

「哈哈哈哈哈!」

「不愧是老狐狸丹羽氏識的嫡長孫!」

黑田秀家圓睜著他一雙飽經滄桑的虎目,瞪視著起居室內黑暗陰影中的六郎。他操著驚雷一般的嗓音大笑,但表情卻無比的肅穆。擁立這樣一個陰謀家到底是對還是錯?他並不知道。不過從他在新年大會上為六郎敲手鼓,看著六郎以病弱之軀,唱踴幸若舞之日,他就太想要知道這個小孩能給這亂世帶來怎樣不同的未來了。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

同一片夜空之下,身穿白色褻衣的老家督丹羽氏識站在岩崎城天守閣內,手握著一本手抄的漢詩詩集,從天守閣的木窗內向城下張望。

銀鉤月色之畔,疏朗的星辰滿布夜空。在沒有高層建築,沒有耀眼霓虹的夜色之中,從只有三層的岩崎城天守閣,能望到很遠很遠的朦朧之中。丹羽氏識看著城下二之丸內原屬嫡長子丹羽氏勝,現屬嫡長孫丹羽六郎的屋敷,燭火忽明忽暗。

你究竟值不值得我如此的期待?

雖然是早春,深夜中灌入天守閣木窗中的夜風仍然充滿寒意。這風將丹羽氏識的褻衣吹得鼓動不停,但丹羽氏識仍像不知道寒冷一樣兀自的站立著。

「叔父,請好好考慮!」

已經獨居許多年的丹羽氏識平時自己住在岩崎城天守閣中,此刻在天守閣中丹羽氏常跪在丹羽氏識身後。眼神陰鷙的望著這個他正在懇求的身影。

「六郎的父親,那個雜種已經切月復,楓姬這個賤女人也一同被處死。污染我名族的血緣已經被消滅,只剩六郎這個活口。他若長大必然會來報殺父殺母之仇,我們的安危堪憂!叔父的安慰堪憂啊!」

「不如趁此時六郎尚小,羽翼未豐把他給織田家織田信長那面只是要一個強援,並不會在乎這個對象是六郎,還是您叔父!」

丹羽氏常隱忍了許多年,為的就是一步步將繼承權搶過來。他不甘心看著即將到手的一切被僥幸存活的六郎完全打亂。

「不必多說,我心已決。」

天守閣木窗邊的丹羽氏識側過頭斜視跪在自己身後的丹羽氏常,身為一個工于心計的老狐狸,他對丹羽氏常打的算盤一清二楚。從前是因為看著窩囊廢嫡長子丹羽氏勝心里感到恥辱,才會聯合自己和弟妹的私生子丹羽氏常打壓和排擠,但現在六郎像極年輕時的他,甚至比年輕時的他還要優秀和果敢,所欠缺的,不過是仍對人世間的善抱有一絲希望。

而如今經歷雙親的亡故,丹羽氏識相信六郎要麼蛻變墮化成惡鬼修羅一樣的人物,要麼則一蹶不振,完全失去生存的動力。他想要看到的,是能有姓丹羽的後代,用自己的權謀將權力從他這里奪取,並振興丹羽家。為此,丹羽氏識寧願以自己為活祭。

怨恨吧,憤懣吧!然後來向我復仇吧!

丹羽氏識站在跪下低首的丹羽氏常面前,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丹羽氏常。他蒼白劍眉下眼神瘋狂,他只願傳位給最強者,一個可以將他擊潰的強者。

跪下低首的丹羽氏常狠狠的咬緊後槽牙,他恨不能立即殺了他面前站著的老家伙。不過當他抬頭的時候,只是諂媚的微笑說了句︰

「叔父英明!」

第二天一早,因為要商議剛剛對織田表示臣從的本家的戰略方向,老家督丹羽氏識召集了領內大小豪族來岩崎城評議間。之前因為岩崎城丹羽氏在今川家和織田家搖擺和曖昧,令領土內的豪族分成親織田、親今川兩派。如今岩崎丹羽氏正式加入織田麾下,令那些今川派的豪族無所適從,在今川家細作的刻意煽動下,他們聯合起來對舊主丹羽氏揭起反旗,並得到了今川家的支持。

這些叛亂的苗頭,對于岩崎城的丹羽氏來說絕對不能姑息。所以本次召集仍然接受丹羽氏識統治的親織田豪族家臣,商議如何鎮壓這次叛亂。

岩崎城的回廊,每一處都寫著六郎的記憶。這些記憶依舊歷歷在目,仿佛再轉一個彎,六郎的父親丹羽氏勝正牽著六郎的母親楓姬微笑的等待著六郎。

「來,兒子,到媽媽(爸爸)這來」

六郎身穿天青色武士服,面無表情的穿過幻覺中向他張開雙臂的楓姬和丹羽氏勝。他走在回廊上,後面跟著昂首挺胸的黑田秀家,大踏步走在所有家臣最前列。他的眼神冰冷,他的身上遍布遭到背叛的傷疤。他的心雖然在疼痛滴血,但六郎也不再頹廢和後悔。他認為自己應該振作,不能讓父母的死變得毫無價值,他要強大,然後生啖仇人血肉!

正是為此,他沒時間軟弱。

走在其後的丹羽氏常面帶驚異,他沒想到只一夜的功夫六郎便從頹廢中恢復,甚至還令以剛嚴著稱黑田秀家甘心跟從其後。

「父親,這」

丹羽氏常的兒子丹羽氏秀猶疑的看著父親,他今年已經十七歲,已經元服並且完成了自己的初陣,按照常例已經算是一個成年的武士。但之前在新年大會上卻被十歲的六郎強迫著為他敲鼓,後來又因為受不了原田景固和內藤左衛門在面前被殺和自殺,因而就在評議間嘔吐,令丹羽氏常深刻了解到自己兒子的柔弱和不成器。

「你以後要怎麼和那個惡鬼六郎斗?」

丹羽氏常不無喪氣的嘆道,卻更加堅定了要對六郎不利的想法。

不是你死,便是我活。在恩怨已經糾纏不清的時刻,沒有別的選擇。

「想必大家對有人受到今川家的煽動而叛變的事情,有所了解吧!」

丹羽氏識穿著自己明黃色的武士服,端坐在評議間主人坐墊之上。習慣性的抽出月復帶上插著的折扇,點著身前的榻榻米。

在他的左側,坐著丹羽氏常和丹羽氏秀父子,以及與他們關系緊密的,親信行派家臣。他們人數眾多,各按次序穩坐。而丹羽氏識的右側,為首坐著六郎,其次是黑田秀家,以及黑田秀家的兩子、從織田信長處來的兩名支援六郎的武士。人數遠少于對面丹羽氏常和丹羽氏秀身邊的家臣,但每個人都神情剛毅,堅定果敢。

「叔父,對于叛逆者本家向來不能容忍,懇請叔父披掛上馬,率領我等踏破叛逆者的城池!殺光!搶光!燒光!」

丹羽氏常躬身進言,他所說的正是之前丹羽家對于叛逆者的做法。這樣的做法得到領內大小豪族一致的擁護,畢竟帶兵去別人家看熱鬧搶東西,沒有人會拒絕這樣的建議。

「丹羽大人。」

六郎躬身一禮,他的口中生硬而無情的稱呼祖父丹羽氏識為丹羽大人,六郎既然已經絕棄了親情,便不再認為任何人是自己的親族。

「叛逆者雖然不能寬恕,但是領內的民眾無罪。貿然帶兵燒殺,難免有失民望。而且更重要的是,那都是本家的領土,領民都是本家的領民。燒殺無異于自殺,自傷。所以在下希望可以利用織田家的威勢,先分化他們,再逐個擊破。」

端跪的六郎還可以聞到榻榻米上的血腥味道,他沉穩的說著。在他身後的黑田秀家邊听邊微微頷首,這種意識在之前的丹羽家從未存在過。之前想的都是如何冷酷處理,讓其余人不敢再叛。

「哦?說說具體。」

丹羽氏識笑著,他是多麼期待六郎的成長。多麼期待比他自己更加陰沉聰慧和無情的六郎,能給丹羽家一個怎樣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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