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比奈泰能為什麼會在這里?!
丹羽氏次身穿過大的大鎧騎在戰馬之上,不斷收攏因為四處劫掠而散開的士卒。北名村內到處燃起大火,在夕陽炫目的暗金余輝之下,那滿地村民尸體的血泊,耳邊響起的淒號,這一切都讓身處其中的人感覺有如噩夢一般。
這是氏次的初陣,所以他根本沒時間去建立自己的情報搜集系統。所有戰情都來自于黑田秀家麾下的細作。
「難道說」
氏次心頭升起了一個對他來說最不利的想法,那便是黑田秀家的忠誠度。黑田秀家身為岩崎城僅次于丹羽氏的土豪•黑田氏首領,每時每刻決定他行動模式的不是什麼所謂的「舍身奉公」和虛無的「忠義」,而是切實的家族利益。一旦丹羽氏常一方給與黑田秀家足夠的,或者比氏次能給的更多的利益條件,黑田秀家「適度」的出賣一下氏次也不是完全沒可能。
「大人,黑田大人正在速速收束士兵,應該可以立即趕到!」
加藤彌三郎策馬疾奔而回,他兜盔下的瘦削面孔上一片暗影。加藤彌三郎出身尾張熱田,本是織田信長的赤母衣眾之一,屬于高級馬?h武士(馬前卒),但由于他曾冷冷諷刺過游冶無度的信長,所以才會被信長塞到平手政秀提議的送給丹羽氏次的護衛隊中。
氏次回頭一望,北名村正處在一片火海之中,在一個村莊里收束劫掠的士卒需要多長時間?氏次是個行伍新手,他估算著就算挨家挨戶去喊,也不消一刻便可。而加藤彌三郎面帶陰郁的回稟說「應該可以立即趕到」,並不像是雷厲風行著稱的黑田秀家所說之言。而加藤彌三郎是個來自織田信長的人,跟氏次相處的時日並不多,所以氏次也是不能完全相信他的話。
到底誰是真誰是假?誰出賣了我?
北名村的烈火直沖天際,那滾滾煙塵將夕陽都遮蔽起來,天地間仿佛被籠罩上一片巨大而無法驅散的陰影,唯一發出光亮的,便是那戰爭之火,焚燒一切幸福和罪惡的地獄之火,那火焰正在北名村熊熊燃燒,數不盡的慘烈殺戮正在其中不斷上演。氏次身穿大鎧騎著戰馬,那濃煙嗆得他無法停止咳嗽。那震動胸腔的咳嗽讓他喘不上氣,他身邊大致五十人左右的兵勢之中,來自織田的並未參加劫掠尚有死戰力氣的,只有最初護衛在他身邊的十幾人而已。其余皆是衣衫不整的征召兵,他們連續劫掠三村,此刻已經沒有力氣,無法再戰。
他們神色恐慌的看著氏次,對面的今川家大將朝比奈泰能正率二百人的軍勢向這里沖來,近千步的距離對于快跑最後沖鋒的足輕來說幾乎轉瞬即到。在這樣的緊急情況下,也許氏次只要下令稍微後退,己方聚起的五十士兵便會因為士氣低落而開始無法遏制的潰逃。
絕對的劣勢,在戰線最前沿,無論如何精巧的軍略和陣法,都無法抵御擁有絕對力量優勢的軍隊發起的沖鋒!
「彌三郎!諸君!今日守不住此地,明日你們的妻兒便會被今川的士兵們凌辱和殺戮!我們的背後便是般若地獄!絕不可退後!」
丹羽氏次盡量使自己的氣勢威武一些,他努力瞪大了雙眼,將那對他來說過于沉重的長達七尺余的素槍中央放在馬背上,手持上端以馬背為支點指向那支靠旗是左三巴的朝比奈泰能的軍隊,大聲下令沖鋒。
氏次身邊的足輕全都錯愕的看著他,在軍力對比處于絕對劣勢的情況下居然還下令沖鋒,這樣的武士不是有超凡的武藝就是個瘋子。但見丹羽氏次一夾馬月復,率先從陣勢中沖突而出,隨後加藤彌三郎也大喝一聲持槍策馬發起沖鋒,周圍的足輕才勉強的開始跟著二人開始跑步沖鋒。
氏次坐在顛簸的馬背上,他故意讓馬減速,雖然嘴里喊著沖殺,但他已經將速度減慢混在了己方沖鋒的足輕之中。氏次看著加藤彌三郎背著赤色母衣包裹的竹簍,一路沖向朝比奈泰能的軍隊。到底加藤彌三郎是不是背叛者,他馬上就可以知道答案。
若他是背叛者則完全不會拼死作戰。
即將沖入敵軍的加藤彌三郎似乎回頭看了氏次一眼,氏次絕對加藤彌三郎瘦削的臉上掛著難以解讀的笑意。
「殺!!!!」
加藤彌三郎閃過兩柄向他突刺的竹槍後,直直殺入了朝比奈泰能的足輕隊之中,沒有絲毫的猶豫,連挑三人,瞬間在朝比奈泰能的軍隊中撕出一個小缺口。
「給我沖!!!殺!跟著彌三郎沖開的缺口!」
丹羽氏次有些赧顏,他為了掩飾而催促著身旁的足輕迅速沖鋒,身旁的足輕見加藤彌三郎如此英勇,也都為其氣勢所鼓舞,狂叫著沖向敵軍。那些足輕憑借一時的勇氣,沖入了數量是他們四倍的敵人之中,在加藤彌三郎的猛沖猛殺之下,混亂的戰斗著。似乎可以一鼓作氣沖潰敵軍一樣,毫無畏懼的戰斗著。
但他們並不知道,他們已經成為棄子。
丹羽氏次調轉馬頭,丟下長槍開始向正燃燒著烈火的北名村中疾奔。他不想死在這,他也不能不顧危險,以自己十歲的身軀去逞一時之勇。哪怕是被敵方生俘,當朝比奈泰能試圖以他這個岩崎城丹羽氏識嫡長孫的身份從丹羽氏識處換取什麼政治資本時候,丹羽氏識也絕對不會為了他而交換什麼。那樣的話他的下場依舊是死亡!他什麼都沒有!他輸不起!哪怕天下都在恥笑他,他也要活下來!只有活下來才能有明天!才能有機會強大!
丹羽氏次沒命的打馬狂奔,只要奔入北名村找到了正在收攏士卒的黑田秀家,他應該就沒有危險。黑田秀家可能會出賣他,但是當著周圍足輕的面,他也絕不敢冒險殺了他。但也不知是老天是否舍棄了氏次,氏次胯下狂奔的戰馬一蹄踩入一個亂石縫隙,在那種急速狂奔的情況下,那條馬腿的骨頭啪的一聲被折斷,不但戰馬重重的摔倒,氏次也被甩出去好遠,摔在了一處映著火光的血泊中,狼狽不堪。
待氏次滿身血泥好不容易從地上爬起,卻看見一些敵軍的散卒發現了他,正快速跑向自己。氏次只能開始用自己的雙腿跑。因為氏次只有十歲,身上的大鎧對于他來說過于沉重,讓他跑不快,所以他一面跑一面將兜盔丟棄,並開始月兌上的鎧甲零件,眼見追兵越來越近,氏次終于跑到了北名村邊上,閃進了一片連續的房屋之間的縫隙之中。
氏次大口喘息著,汗液已經將他身上的衣物浸透,此時氏次身上還穿著大鎧的身體部分,那個部分需要有人幫忙才能解下,在這樣緊急的情況下,氏次根本解不開。追兵就在氏次數步之外的房屋另一端喊叫著,他似乎已經無路可逃!
「難道我真的要死在這里?」
氏次緊握雙拳站著,他非常不甘心。他受到的苦難數不勝數,他都不曾灰心喪志,但如今上天真的不再給他機會了嗎?他憤恨蒼天的不公,氏次將腰間的小太刀抽出,緊緊握在雙手之中,就算是被追來的敵軍包圍,他也不想束手就擒。
「姐姐?我們救他吧」
「噓!!!!」
從兩個房屋之間一個狹窄的隔間里,傳出兩個壓低了聲音的女孩聲。氏次急忙尋找聲音來源,在一個虛掩著的隔牆後面,發現了一個狹小的隔間。隔間非常隱蔽,若不是剛才又聲音傳出,氏次無論如何也不能發現這個隔間。里面兩個村民打扮的女孩在里面緊緊的抱著對方,並用雙眼警戒的看著此時雙手持刀的氏次。其中那個年齡較大的女孩衣衫已經被撕破,幾乎是半果著上半身,另一個年齡較小的女孩衣衫還算整齊,但身上蹦濺上了一塊還沒有完全干涸的血漬。
「別出聲」
年齡較大的,大概有十六歲的女孩摟著懷中只有十一二歲樣子的女孩警戒的看著氏次,在她們身後,一具下半身沒有褲子,頭顱凹陷俯臥在地的丹羽家征召兵的尸體躺在血泊里,身邊還放著一塊染了血的石頭。
丹羽氏次回身將隔間的入口重新弄得隱蔽而不易發現,他轉身對兩個女孩鞠躬致謝精闢,將手中拔出的小太刀入鞘後席地坐了下來,表示自己全無惡意。兩個女孩警戒的縮到隔間的另一角,兩雙眼楮不斷上下打量著年僅十歲,還沒有她們高卻穿著鎧甲的丹羽氏次。
外面的追兵在一牆之外來回嘈雜的尋找丹羽氏次的蹤跡,丹羽氏次只能保持安靜的隱藏在這里。他也觀察著對面那兩個女孩,那兩個女孩臉上都帶著已經干涸的淚痕,氏次無法想象她們二人在這場本與他們無干的戰斗中都經歷了怎樣的屈辱和痛苦。
戰爭就是上方一動嘴,士兵盲目的拼命,平民無辜的遭受苦難的事情。
也許沒有這次戰爭,這兩個女孩的命運並不見得會有多麼美好,但總不至于像如今一樣家破人亡。就算她們在戰爭中生還,但家人已經死盡的她們也沒辦法在這個亂世中生存。也許會流落煙花之所,最後死在某個酒鬼的拳頭之下,又或著干脆被強盜凌辱後殘殺。可見戰爭便是人世間最殘酷的事情。
「別怕,有壞人欺負你的話,我保護你。」
出乎氏次意料,那個年齡較小的女孩走到比她矮一些的氏次身旁,牽著氏次的手小聲說道。
氏次看著自己的手被女孩抓住,他有些錯愕。他稍稍抬眼看著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的臉,澄澈的雙眼里沒有一絲陰謀的影子,氏次不明白為什麼她會相信自己不是來傷害她們的壞人,她甚至不知道氏次便是剛才焚燒北名村的軍隊的首領之一。但情勢不允許氏次多問,他只能輕輕掙月兌了那女孩的小手。
「武、武士不需婦孺保護。」
氏次詭異的感到自己臉紅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只知道剛才那個抓握讓他感到從未感到過的溫暖和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