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戰國之上 正文 第十六章 勝敗之分

作者 ︰ COFFEE21

深夜,一彎新月垂在西天之中,數不清的星辰在天空中閃爍,一道暗弱的銀河橫亙在天際,如某位神祗巨大而細長的眼目,正悄無聲息的俯視著人間。在已經焚毀的北名村東十里處,朝比奈泰能率軍駐扎在尾張國與三河國的交界,那些士兵們為了防備夜襲而燃起的篝火,布滿整個駐地,這里駐扎的士兵人數只要粗略一估,便已經超過丹羽氏次得到的「三百士兵」太多。

歷事三代駿河今川氏家督的老臣朝比奈泰能,正坐在繪有左三巴家徽的陣帷中,坐在榻上的他仍舊穿著月復卷(盔甲的一種,前文有介紹),但作戰時那身陣羽織和兜盔已經卸下,交由一個留有額前發的小姓在一旁看管。陣帷的四角均有盛裝了燃燒木柴的高腳火盆,將整個陣帷之中照的明亮。

(陣帷,戰國武士行軍作戰時刻,供武士和領主休息之處。通常是以一面繪有家徽的很長的白布,圍成一個正方形的區域,功用類似軍帳。)

「營地的篝火,天上的星火,天穹之上是否也有人如我這樣舉頭仰望地上,看到人間的戰火便以為是他們的星河月火。」

在朝比奈泰能面前一側,坐著一個大概有十二三歲的年幼武士,這個武士已經剃頂元服,但也許是少年心性作怪,他此刻正盤腿坐在一疊臥榻上,以雙手支撐身後,仰頭看著夜幕中數不清的群星。嘴里呢喃著一些亂七八糟沒有格式的吟詠之作。

「我兒也會風雅。」

朝比奈泰能眯著他的細長雙眼,忽明忽暗的篝火之光將他面帶皺褶和滄桑的臉涂成古銅顏色,他將手上的空白文書放在面前的幾案上,笑著看面前正仰頭看星辰的嫡長子朝比奈泰朝。

「但戰場之上務以戰事為重,身在武家,作戰乃是第一天職,守護家門榮耀,延續家門尊嚴,全在戰爭之內。其次才要修身養性,爭做風雅之人。」

朝比奈泰能習慣性的用右手拇指抹了一下自己花白的八字胡,因為這個動作曾經被周圍同僚稱為風雅非常,極具威儀,所以他越來越喜歡用這個動作,特別是在說出一些感覺非常光輝偉大的話之後。

「孩兒受教!謹遵父親大人教誨!」

已經剃頂的朝比奈泰朝額纏白布,立即端正坐姿,對著父親朝比奈泰朝行禮。雖然他只有十三歲,卻如一個具備了良好品德的武士一樣有禮。

「你覺得今日單騎沖到本陣之前的,那個丹羽氏識的嫡長孫如何?據說他才只有十歲。」

「而且岩崎城的丹羽氏乃是曾擔任四職之一的九州探題的一色氏之後,而一色氏又是足利氏的庶流,在家格上也算是武家中的高貴門第。」

朝比奈泰能手執毛筆,飽蘸濃墨,借著陣帷之內燃燒的篝火光亮,低頭在面前空白的文書上筆走龍蛇。抬首一行便書上「丹羽氏次大人敬啟」,余下內容他一揮而就。寫完之後,朝比奈泰能將手書給了朝比奈泰朝。

「對于那位大人,兒臣不知如何做評,不過這樣籠絡丹羽氏,不知遠在駿府的今川殿下那面會不會有人進讒,說父親大人意欲謀反?」

朝比奈泰朝仔仔細細的將父親朝比奈泰能遞來的手書看了三遍,又低頭沉思了好一會,最後睜開雙眼躬身行禮道。

「哈哈,我兒,你還需要好好鍛煉啊!哈哈哈哈!」

朝比奈泰能看著他面前莫名其妙的嫡長子朝比奈泰能,突然仰天長笑。那笑聲穿過了一人多高的陣帷,傳遍了整個軍營。在駐地另一邊的陣帷里,本是三河國廣見城城主,奉今川義元的軍令跟隨作戰的中條秀正听著傳來的笑聲,眉頭一緊,表情上充滿了厭惡。

「表里不一的老狐狸,呸!」

中條秀正坐在自己陣帷里的坐榻上,月復誹道。

當夜,黑田秀家和丹羽氏次在北名村擊退了朝比奈泰能之後,退後十里宿營。清點人數整隊後,丹羽氏次的一百三十八名征召民兵,此刻僅剩不足五十,那些他領地村莊的地頭武士幾乎全部戰死,而來自織田的五十精銳足輕,更是只剩二十人生還。黑田秀家方面帶來的一百五十人此刻也只剩下不到七十。

「慘勝麼?」

丹羽氏次坐在自己繪有二引兩家徽的陣帷之中,听著伊東武兵衛稟報的情況,斟酌道。他目前已經解開大鎧,並敞開了上衣,露出已經結痂的戰傷。這些戰傷都是氏次在沖陣之時被竹矛擦過所致,雖然只有不深幾道,但由于竹矛切口不整齊,導致一些竹刺留在了肉中,所以現在隨軍的醫者在為氏次包扎的時候,不得不將已經結痂的創口重新撕開,將竹刺往外鉗。

氏次疼的滿臉都是汗,他將雙拳緊緊攥緊,硬是沒有喊一聲疼。

「本次作戰消耗了太多兵員,春耕將至,對今秋領地上的收獲影響頗大,另外敵軍在退走時的從容也應該仔細探查。朝比奈泰能戎馬半生,又與今川義元的老師太原雪齋交好,萬不能大意。」

黑田秀家就坐在丹羽氏次左下的坐榻,他赤果的上身插著數箭,但由于此刻今川家普通士兵裝備的弓箭大多數仍然是丸木弓這種單體木結構的弓,穿透力和射程很差,所以就算身中數箭仍然沒有傷到黑田秀家要害。一旁的醫者正小心的將那些質量粗劣的箭簇取出。

丹羽氏次沒有做聲,這次戰斗朝比奈泰能的伏兵出的蹊蹺。黑田秀家的細作幾次三番都探明朝比奈泰能本隊三千駐扎在三河與尾張邊境的「三本木」村,但卻在氏次縱兵燒北名村的時候突然出現在面前發動奇襲,差點要了氏次的命。這是黑田秀家的細作情報有誤,還是黑田秀家與朝比奈泰能或者丹羽氏常內通,要讓他葬身軍中?這一切都撲朔迷離,現在也毫無證據。

黑田秀家作為岩崎城本地土豪,被氏次祖父丹羽氏識以陰謀擊潰之後,迫不得已臣服丹羽氏識並成為其麾下爪牙家臣,並非真心。而黑田秀家本人也並非愚忠之人,隨著丹羽氏識的衰老,近日又有許多小動作出現。支持氏次,也只是為了借用氏次這桿嫡長孫大旗,去與敵對豪族和藤島城城主丹羽氏庶流丹羽氏常一派相抗,說到底還是利益的趨勢。就算氏次有證據證明是黑田秀家出賣了自己,在這個時刻,為了保住家中表面上唯一支持他的一股勢力,他也不能對黑田秀家怎樣。

氏次抬起頭凝視著無盡黑暗中的星辰和新月,覺得自己時時刻刻都是一個人在一片黑暗之中掙扎,沒有真正的朋友,沒有永遠的盟友。若天上一顆星便是人間一盞燈、一條性命。氏次覺得此刻的自己將是那最暗淡幾乎消失,卻仍然不甘不屈死命掙扎的一顆。隨時可能流逝于無邊寒夜之中,但為了那渺茫的希望,就算燃盡生命中最後的力量也要一直發光。

「那個女孩你如何處置?在戰爭之中這樣的卑微生命多不勝數,為將之道不可有婦人之仁。」

在黑田秀家的側肋、手臂和前胸上,醫者共拔下七支羽箭,那七枚箭洞在此刻明暗不住的篝火映照下,流著七道黑紅的血液。他看向陣帷角落昏倒在榻上的那個,在北名村氏次救回的女孩。

「那個女孩全家因戰爭而死,她更是救我一命,所以就當我的雜役罷。有恩不報不是武士所為。」

氏次漫無邊際的找著理由,似乎是為了說服黑田秀家,其實也是為了說服他自己。他下意識的想要去救那個女孩,不知是因為愧疚,還是只是因為那小女孩的一句「我保護你」。他不知道,也不想承認他自己其實是這樣的奇妙懦弱。

黑田秀家听後,看了看氏次,輕蔑的哼了一聲。

第二天一早,從丹羽氏常和其他丹羽氏控制下的親織田豪族處傳來消息,他們按事先計劃是鎮壓另一區域的豪族叛亂,結果也是在對最後一個叛亂豪族的領地劫掠之時,遭到廣見城城主中條秀正率軍奇襲,雖然丹羽氏常和豪族聯軍加起來人數有七百之眾,但幾乎是毫無阻礙的燒殺了四個叛軍村落之後,沒有人還有任何的警戒性,加上一日之內連燒四村,兵卒疲憊,被隸屬于今川家的廣見城城主中條秀正率三百三河足輕一舉擊潰,殘部已經連夜退回岩崎城。

而隸屬于今川家的三河國廣見城城主中條秀正,在擊潰丹羽氏常和豪族聯軍之後未曾戀戰追擊,也不曾對已經燒毀的叛軍村莊進行佔領或者搜刮,而是連夜退到三河國國界處與朝比奈泰能匯合。

「今川家只是消耗了一些農兵,便讓本家對領地內七個村莊進行焚毀,又借助三河人之手,擊潰了本家豪族聯軍。我們昨夜不是慘勝,而是慘敗。」

陣帷之中,已經將戰傷包裹的加藤彌三郎面色蒼白,他在丹羽氏次身後听著傳來的消息,表情冷靜卻不顧情面的分析道。

「說到底,今川家全部的損失只有不到兩百的征召兵。本家損失的是七個村莊領地的生產力和稅收,近半的軍事實力。此次鎮叛可謂戰果輝煌。」

加藤彌三郎不顧身邊伊東武兵衛的制止眼神,繼續冷嘲熱諷。陣帷之中的丹羽氏次和黑田秀家面色鐵青。

正在此時,陣帷之外一名自稱今川家朝比奈泰能麾下使者之人求見,在得到丹羽氏次的應允之後,進入卸下武器進入陣帷,獻上朝比奈泰朝的手書,並稱他的主公朝比奈泰朝指名要親手交給丹羽氏次大人。

氏次一瞬間變得非常難辦,在這樣的情況下拆閱敵將手書,在一些頗有用心之人的口中便會變成通敵,但此刻黑田秀家就在面前看著,若是不接反而嫌疑更大。他只好接過並拆開,照著上面的字讀出聲來。

「丹羽氏次大人敬啟」

可怕的城府!

丹羽氏次只念了一句,他飛速的看完整張來自朝比奈泰能的字體遒勁的手書,又從頭看了一遍所有內容,感到的是難以名狀的驚疑。他將那張畫了花押的手書遞給黑田秀家後,將朝比奈泰能的使者暫時屏退,低頭沉思不語。

「無論書信上內容是真是假,本家大禍將至!」

黑田秀家來來回回讀了數遍,瞪著雙眼嘆道。

(作者︰近幾日一直頭疼,不知何故。下班之後斷斷續續的堅持在寫,所以更新較晚,還請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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