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聲 正文 十 兄弟的事

作者 ︰ 縛心術

包袱已干癟,其內三五件衣襪,一條環形灰帶,一道泛黃紙卷。俱是平平無奇,自己見過的東西,只那幾頁紙張,方才卻未留意……老薛,老薛!心之所震,睹物思人,老大忽然神思不屬,小弟見狀茫無頭緒。趙本斥責道︰「三弟,你亂講,哪里有寶貝了?」袁世委屈道︰「我沒亂講!你看那腰帶,再看那麻紙,著實有些奇怪!」

灰帶首尾相餃,渾圓如滿月,竟似身有骨;紙卷貌似尋常,卻也是古舊之物,果然有些神秘。二人左看右看端詳半天,仍不解其中玄機,新奇之余又連連發問。方殷嘆一口氣,肅然道︰「二位所料不錯,這兩樣,正是寶物!」袁世喜形于色,連連點頭。趙本皺眉道︰「何以見得?」方殷面色凝重,緩緩指道︰「你們看——這一樣,是武功秘籍,這一樣,是秘密武器!」兩人聞言大奇,定楮看去——

碎點心,扁饅頭!

方老大將包袱提起,連同金銀掃入,裹了打好結,掏出遺留的供品,笑道︰「這是秘密!有些東西是不能隨便看的,二位兄弟,先吃飯!」老大總要保留一些秘密,以待小弟作亂時亮出底牌。武功秘籍,秘密武器,都有一個秘字,給人看明白了也就失去了效用。老大心意,二位兄弟應當明白。二位兄弟不但很明白,而且很佩服。老大就是老大,手段高明,有錢有寶有心眼兒。跟著老大有錢花,跟著老大有吃喝,跟著老大長見識,跟著老大……不吃虧!少時饅頭點心一掃而光,至此二人終于心甘情願,檐下歸心。

飯後議事。

趙本一臉沉重︰「老大,昨晚商議之事,現下有些不妙。」昨晚說的什麼,方老大早忘光了,聞言卻也不問,點頭示意。趙本繼續說道︰「今天我探了探口風兒,哎!那兩個小弟,確是不好收服。」方老大恍然,開口道︰「呵,他們兩個敢不服麼?叫什麼來著……」袁世搶先道︰「牛大志!胡非凡!」方殷不屑道︰「一頭牛,一個狐狸,又有甚不了起?」趙本連連搖頭道︰「萬不可大意!這二人一個笑面虎兒,一個粗魯漢,軟硬不吃,難辦,難辦!

「不妨,找個時間,我去會會他們!哼!在我這兒,是騾子是馬,都得拉出來遛遛!」方殷淡淡一笑,大聲說道。

「媽了個巴子!老子廢了他!」

忽然傳來一聲怒喝,既沉且重,有若牛哞。屋里三人同時一怔,旋即門外一人低聲細語,微不可聞。趙本袁世互視一眼,齊聲道︰「老大,就是他們!」方殷一驚之間,門外雜亂腳步聲起,逐漸遠離……

一躍起身,推門看去——院中並無人,只見一高一矮兩道神秘背影拉拉扯扯消失于右首房門。太陽當頭照,小偷剛擺平,去倆又來倆,竟敢偷著听?方老大怒火中燒,揚聲大罵︰「剛才是哪個孫子!敢罵你爺爺?哼,活膩歪了都!」尖利聲音回蕩之處,一人推門而出,喝道︰「不成體統!方殷……」

「砰」地一聲,方殷飛快關上房門,連連喘息︰「沒把小偷罵出來,倒把老道罵出來了!倒霉,倒霉……」方老大暗道失策,卻不知若無老道在此坐鎮,兩名小偷卻也不必偷听,早闖進來明刀明槍干上了!呂長廉推門而入,冷著臉掃視屋內——兩個人抄經,一個人睡覺,抄的手哆嗦,睡的眼動彈。一時無語,默然而立——氣氛很緊張,無聲最尷尬,睡的自知睡不著,抄的不知抄的啥。默立片刻,轉身出門——

趙本袁世,你二人告知方殷,下午來講堂。

日頭向西斜,入窗照東堂。南排書冊密,北角字畫長。中有書桌前有案,五個听來一個講︰「……凡入我上清者,歷十載寒暑,方可出師。祖師有律,矩不可逾。元年次年知文字,習拳術;三年四年悟內息,明劍理;五年六年修內功,通劍道;七至十年融雜術,合為一。諸弟子須勤學苦練,循序漸進,不可輕忽。三月一小試,三年一大試,諸弟子當日日爭先,時時自醒,謹而為之……」呂道長搖頭晃腦,輕吟緩述。幾個小道士表情嚴肅,虛心听講。往日听得多了,自是耳熟能詳,今日多了一人,听課非比尋常。來是已報姓名,各自依次入座。師徒相對,形狀如下︰

呂長廉

趙本袁世

牛大志胡非凡

方殷

道長加道士,一共六個人。關系比較簡單,師父和徒弟。關系不太簡單,師兄和師弟。誰是師兄?誰是師弟?同時入門,年長為先。本來挺清楚,現在不清楚,走後門兒進來一個——方道士。

方道士是必須當首領的人。經驗既豐富,手段又高明,師兄也是他,老大也是他。怎奈老大誰都想當,收服了前面一對,還有後面一雙。這里的老大,本來是——牛大志。老二胡非凡,老三趙本,老四袁世。方老大一來,關系頓時變得比較復雜。說起來也比較復雜。正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若新來的當了老大,又將原來的老大置于何地?牛大志素懷大志,自然不想退位,難免會引發糾紛。屆時還有人想趁亂往上提一格,比如趙本袁世。如此一來,胡非凡的老二位置也很危險。硬要將原來的座次打亂重排,談何容易?沒辦法,明爭暗斗到哪里也是免不了的……

來時一入講堂,方老大和牛老大互視一眼,登時擦出火花!第一可以並列,但老大,只能有一個!若不是顧及至師父在場,當場二人便得死一個!或一雙。另三人各自心驚,靜觀其變。此番未知鹿死誰手,當看清形勢再作計較。

此時是,暗戰。

方殷眯著眼連連打量前方二人,心里暗暗盤算。側前那人長得高高壯壯五大三粗凶楮闊口,一看就是個硬茬兒!強攻難下,當以智取。前面那人長得團團圓圓,肥白可愛,煞是喜人。看似好辦,實則不然——一見面便認錯了!大牛長得沒脾氣,狐狸長的老虎樣。空自瞪了大牛半天,不想大志另有其人,此人心機必深,更加不好對付!灼灼目光之下,二人只覺如有芒刺在背,渾身上下都別扭。後面那小子極為可惡!剛一來便妄想當這里的老大?沒見面就胡亂給別人想外號兒?進了講堂扯鼻子瞪眼,你來找誰地!必須得要教訓一番,讓他知道天高地厚!

師父在側,不動聲色。波濤暗涌,陰風陣陣。趙本袁世一時只覺後心發涼,俱知今日之事難以收場!已然反水一次,再也不能回頭,自己吃了喝了要了拿了……既然跟了方老大,必須干掉牛老大!幾人假裝听課,一句也沒入耳,各自攢足力氣準備一觸即發!

「……以七日為期,一三五習文,二四六習武,第七日輪流值守山門,周而復始。為人弟子,應當尊師重道,應當團結友愛,應當互幫互助。不可違抗師命,不可滋事毆斗,不可拉幫結伙,不可……方殷!」

方道士正自雙目神光電射殺人于無形之中,聞聲猛吃一驚,拍拍胸口喘道︰「嚇死人了!沒你……」呂道長怒喝道︰「用心听講!你可知今日這一堂,是專為你講的?」方殷面色肅然,恭敬道︰「是。」呂長廉看他半晌,嘆一口氣,繼續講道︰「諸弟子當知禮儀,言行一致,真誠待人。不可語出無狀,不可弄虛作假,不可陽奉陰違。須知言正行正,即為身正,身正心自正,心正人自正……」

大計未施,宏圖難展。但見老道板著一張長臉口若懸河,單听老道一個勁兒羅羅嗦嗦說個沒完。方老大有些困,又有些煩,奈何大事還沒辦成,只得強打著精神佯裝認真听講。不知過了多久,陽光依然明亮,呂長廉終于講完,交待幾句轉身匆匆離去。徒弟有事,師父也有事,師父的師父的事,師父去見師父的師父了,只留下在場幾個師兄弟。師父總算是走了,現在是——兄弟的事!

講堂很安靜,幾人很平靜。似乎一切都很正常,當然那只是,表面上。

方殷砰地一拍桌子,大吼道︰「來來來,誰個不服?現在就給你個明白!」胡非凡猛地立起,轉身瞪眼對吼道︰「媽個巴子!老子頭一個不服!臭小子,想做老大?咱倆先比劃比劃!」趙本袁世風一般趕至,一左一右怒立老大身側,齊聲吼道︰「敢罵我老大?找死!」方殷端坐不動,冷笑道︰「孫子,你罵誰來著?」

「罵得就是你,你個……」胡非凡怔了怔,旋即大怒欲狂︰「敢陰老子?你小子死定了!」方殷冷哼一聲,不屑道︰「你說了也不算,叫你老大來說!」亂罵也沒用,地位有高低,老大對老大,公平又合理。

牛大志慢騰騰轉過身來,一團和氣微笑道︰「大家都是同道中人,有事慢慢講,慢慢講。」看這矮胖子一臉笑眯眯,人畜無害的樣子,方老大卻是有些心里沒底,瞪眼道︰「少來這套!你說,誰來當這——老大!」牛大志保持微笑,輕聲細語道︰「都行。」老大的位置,本以為要激烈爭搶一番,沒料到這般輕易就得來了!方殷怔了怔,吁口長氣︰「你這人不錯!呃,這樣麼……那我就是老大了。」牛大志春風滿面,笑容可掬︰「都行。」

「老大小心!這胖子笑里藏刀,話里有話兒,你別給他騙了!」袁世急忙叫道。方殷聞言一怔,猶疑道︰「這樣麼?我看他挺老實,也沒啥大……」趙本附耳道︰「老大,你千萬別小瞧他!這人有個名堂,叫作——棉花肚,黃油手,笑面老虎黑風肘。」好長的名堂!方老大又驚又奇,再次細細打量眼前對手。牛大志謙遜一笑,連連擺手︰「過獎,過獎,那是兄弟們抬愛,不敢當,不敢當。」方殷心里猛地一動,騰地立起身指鼻喝問︰「你說的都行,是甚麼意思?說!」牛大志慢慢收起笑臉,緩緩抬眼道︰「都行的意思,就是——都,行。」

你也行,我也行,他也行,都行。一山不容二虎,老大只能有一個,怎能都行?方老大怒目而視,大叫道︰「不行!今天必須分個大小!老大是我還是你?說!」牛大志不動聲色︰「都行。」問來問去,不說行,也不說不行,怎麼也是都行。方老大一肚子火兒沒處發作,頹然坐下呼呼直喘粗氣——這個白胖子果然歷害,綿里藏針,滑不溜秋,咬牙切齒也沒地方下口。胡非凡不耐煩了,揚起大拳頭叫道︰「少廢話!打過再說!」方殷橫過一眼,哼道︰「打便打!二弟三弟,上!」趙本袁世應聲齊齊上前,摩拳擦掌形狀凶惡……胡非凡見狀退後一步,怒斥道︰「呸!以多欺少,不是好漢!有種就單挑!」

「也成。」方殷起身上前,點頭笑道︰「來罷,你一人單挑我們三人。」胡非凡又退一步,大皺眉頭。自身雖是勇猛剛強,但眼看對方三頭互倚,六臂並肩,兄弟同心對敵……正是猛虎難敵群狼,好漢架不住人多!這般挑法,不挑也罷!

「師兄!快來幫我!」胡非凡大吼一聲,神色焦急。以一敵三,死得很慘,以二對三,壓力減半!對手雖人數佔優,但已方二人實力強橫,何況師兄武功比自己還要高上三分,此役必勝!一念及此心中大定,再看師兄——

師兄還是坐著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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