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上天尊——師長教誨在先,不可拉幫結伙,滋事毆斗,你等且住手!莫傷了和氣。」牛大志肅然誦道。胡非凡聞言松了口氣,一扭頭兒——
對面三兄弟面帶獰笑,張牙舞爪圍了過來!師父教誨,怎都不听?師兄說話,怎也不听?胡非凡情急之下,連連大聲怒喝,抻胳膊蹬腿兒,作困獸猶斗之狀。他說他的,我干我的,師父不在,誰是師兄?先解決掉一個,剩下那個離死也就不遠了!三兄弟心意想通,互相看看,便準備一齊動手!
「方道友,請坐。」牛大志虛邀一記,態度真誠。方道友自不理他,假裝沒听見,只等自己開口一聲令下,三位打虎將便將假老虎打得滿地找牙!
「老大毆打小弟,豈不有失身份?就算當了老大,日後如何服眾!」一旁劍拔弩張,戰斗一觸即發,牛大志渾若未見,自顧自言自語。方老大聞聲身軀一震,呆在當場!同樣是老大,再看看人家!從容不迫,穩坐,談笑喝敵,八風不動!他坐著看,你站著打,看似上風,實是下風。便勝了小弟,老大還是老大,便打死了小弟,老大位置還是巋然不動!
高人風範,自當仿效。方殷思忖片刻,轉身就坐︰「你,劃下道兒來罷!」自個兒出招兒,給人家輕輕松松化解。有來有往,現在是人家出招兒,自個兒若招架不住,這場便是輸了。這是規矩,當老大的規矩。
互視一眼,心照不宣。
牛大志微笑道︰「道友藝高膽大,令人深感敬佩。只是,只是若要當這里的師兄,抑或我等的老大,須先知曉一事方可。」方殷冷哼道︰「你少來虛的,有話快說,有屁快放!」耳听方道友言語粗俗,牛道友卻也不以為忤,點頭笑道︰「學無先後,達者居大。能當老大的人,必須有其過人之處!敢問一句,道友你有何長處?」
有何長處?道友怔住。
自個長處比較多,只是樣樣不好說——說自己能吃能睡?說自己有錢有人?罵人歷害好似也不算長處,總不能說自己志向遠大?再不成說自己聰明英俊……真是不好說,也不好意思說。方殷面露難色,一時無言以對。這姓牛的隱忍已久,不出手則已,一出便是致命殺招!怎會這般?自己老大當了很多年,卻從未想過……
莫非自己,竟無一點可取之處?
另幾人見狀各自驚奇,有悲有喜。牛大志放聲大笑,終露崢嶸︰「道友怎地如此謙虛?莫說本人不讓你,比試拳腳,寫字背經,文也好武也好,隨你挑一樣!若你勝我不得,那麼——我是兄,你是弟!」
小樣兒!我還辦不了你?老虎不發威,真當我是病貓?此人文不成武不就,舉止談吐便可看出端倪!花架子,空威風,當老大?我才成!牛老大心念電轉,暗自得意。方殷不語。無話可說。便只一樣兒,也挑不出來——比武?不說他信心滿滿的樣子,自身只幾樣上不了台面的招術,打個是個輸!比文?大字也不識幾個,怎麼比?
彷徨無計,暗自焦急。
牛大志得意非凡,譏笑道︰「道友想是不屑與我比試,有意相讓罷?既這樣,那麼這師兄,抑或老大——還是我來當!」
悄然無聲,一片死寂。
方殷長嘆一聲,終于開口︰「牛大志,這是你逼我的!一會兒你死了,不要後悔才好。」說著探手入懷,取出一物。牛大志聞言一驚,定楮看去——其色為灰,束首作環,看似腰帶,實則不然。
「秘密武器!」
趙本袁世齊聲大叫,一驚一乍,表情夸張。方殷輕輕撥開暗扣,絲鞘驀然彈起,繃得筆直。少時黑色劍身緩緩出現,薄細窄長,微微顫動——
「此乃軟劍,名曰墨練,殺人如麻,血流成河。」方殷起身持劍而立,一臉神聖,寶相莊嚴。另幾人驚呆,一時噤若寒蟬。方殷嘆一口氣,望向牛大志︰「你問我有何長處,這個,有夠長罷?」
說是笑里藏刀,難比口蜜月復劍。
牛大志呆呆道︰「夠長,夠長……你要怎樣?」方殷笑道︰「你說呢?」牛大志猛地立起,大叫道︰「這個不算!你使詐,你使詐!」方殷傲然一笑︰「不是你讓我挑麼?那咱便比武,比劍!」沒的比,沒有劍。未學劍不發劍,這里有規矩,值守時有佩劍,回來得上交。牛大志連忙開口解釋,態度堅決。方殷冷笑不語,忽地返身走幾步,于空曠處揮劍起舞。
劍影無聲起,墨練翩翩舞。故主今何在?新友聊勝無。軟劍握于少年手,一時身心兩顫抖,匹夫無懼劍影寒,只怕活蛇咬一口!揮揮揮,忽忽忽,醉翁之意不在酒。舞舞舞,唬唬唬,在場還有誰不服?少時匹練咻咻嘶鳴,宛若群蛇盤踞一處,人借劍勢虎虎生威,驚天動地群小懾服……趙本袁世連連猛拍巴掌,歡呼雀躍。牛大志臉色變了又變,胡非凡雙眉擰成一股。方殷得意忘形之下,不覺間往前挪了兩步兒!
「嚓」一聲輕響,木桌一處隨之落地,巴掌大小,一角變三角。幾人同時吃了一驚,齊聲大叫。方殷連忙收手細看,掌中軟劍毫發無傷,桌角切口平整光滑。早知道這是寶劍,十分歷害,卻不料其鋒銳處,一至于斯!方殷強捺往心頭狂喜,慢慢踱回,淡淡說道︰「如何?」趙本袁世又驚又喜,嘖嘖贊嘆之余,撿了那角木塊兒專心研究。胡非凡又氣又急,罵了兩句之後,無奈低頭嘆氣。牛大志又羨又嫉,偷瞄寶劍兩眼,一時沒了主意。那劍雖奇雖好,卻在對手之手,老大誰個來當?拿劍和我商量?形勢比人強,不得不低頭!有力沒處使,怎甘就俯首!
見鎮往這白胖子了,方老大得意道︰「既你不敢比,那麼——我是兄,你是弟!」牛大志沉默片刻,搖頭道︰「你有劍,我空手,不公平,不公平。」方殷不屑道︰「不服也罷!我再讓你一回,你去拿劍。」要是有劍我早去拿了,還用你來讓?牛大志心說一句,強笑道︰「刀劍無眼,不比劍,比別的。」比別的?比誰饅頭吃的多?比誰認字認得少?千辛萬苦,忍辱負重,又亮出秘密武器才佔了上風,又怎肯錯過這天大的機會!方道士自然不肯干,當下冷笑道︰「少廢話!不然我一劍砍掉你腦袋,哼!那時候兒你想比也沒命比了!」牛大志聞言只覺脖頸一涼,不由看了看前面缺角兒的書桌,隨即緩緩趴在桌上,埋下頭,不動了。
「別裝死!起來說個明白!」方殷怔了一怔,揚聲怒喝。牛大志趴著一動不動,似乎聾了。方殷啐一口,叫道︰「誰是老大?你還是我?說!」隔了一會兒,牛大志悶聲道︰「都行。」都行都行,又是都行!方殷怒火攻心,揮劍狂叫道︰「敢不認帳?哼!腦袋還要不要了?」
「都行。」
老大當不當,都行。腦袋要不要,也都行?當然老大不當可以行,腦袋不要真不行。不是都行,心里很明白,只不過是,料他也不敢。方老大一時氣得手直哆嗦,心里恨不得揮起寶劍,手起刀落,將他刺死……給他氣糊涂了!這個胖子有一手兒,外圓內方太極球,這個老大不好斗,死皮賴臉不松口兒。料你也不敢,你還真不敢,腦袋他留著,老大他不丟,任你氣半死,看你怎麼辦!
怎麼辦,怎麼辦,呼朋喚友來觀看。誰說此人是老大?這里有個死大牛!你看看,你看看,活的時候不認帳,裝個死也裝不像。听好了,听好了,此牛專好吹牛皮,吹完牛皮耍賴皮!快來買,快來買,不論斤來不論兩,一個銅板就結賬……方道士語聲激憤,滔滔不絕,聲情並茂如同演講。趙袁二道士一唱一和,推波助瀾大聲起哄。胡道士惱怒非凡之余,也覺丟人……
牛道士,還是不動。
一忍二忍再三忍,低頭埋頭又悶頭。這一刻,竟是無比漫長,銀牙咬碎!渾不知,太陽悄然落山,不見天日。便是自己肚量大,污言穢語怎不休?無上天尊可忍見,老實小道淚暗流!
牛道士氣哭了。
忽聞絲絲低低抽泣,隱隱聲聲入耳。再看身影孤孤單單,肩背起起伏伏。一時四人呆呆愣愣,各覺淒淒慘慘。半日吵吵鬧鬧之後,又是冷冷清清。何事為重?何事為輕?為何當老大?有何大不了?只要有情誼,小弟又怎地!顏面為輕,情分為重,重要的事情,還有很多種,譬如——
天地之間,一道鐘聲驀然響起。其聲輕靈飄逸,駕乘清風而至,攪動幾方心湖,吹皺一池春水。須臾之間心潮澎湃豪情滿懷,是非紛爭隨波去,恩怨情仇化雲煙。
幾個小道同時跳起,歡喜大叫︰「開飯了——」
天下第一要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