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藏經閣里里外外打成一團的時候,于院牆一側站著一個枯瘦的老僧,他手持一串佛珠,雙目淡然地望著眼前的一切,似不將這些打斗放在心上,但眼光卻從不曾離開林風半分,口中念念有詞︰
「日出乘釣舟,裊裊持釣竿。[我搜小說網]涉淇傍荷花,驄馬閑金鞍。俠客白雲中,腰間懸轆轤。出門事嫖姚,為君西擊胡。胡兵漢騎相馳逐,轉戰孤軍西海北。百尺旌竿沉黑雲,邊茄落日不堪聞。」這幾句詩似乎用盡了他周身的力氣才念出來,手中的佛珠也被不小心掐斷,簌簌地掉在地上,而他枯槁的臉上沒有半點血色。
許久之後,老僧才若有若無地嘆道︰
「公子,這少年難道是你的後世輪回?」
言罷,他卻又搖頭苦笑︰
「我又在想些什麼?您方圓寂十年余,眼前這少年卻年屆弱冠,怎麼算得上是你的輪回後世。若公子,不,若師父您還在世的話,只怕又要說我著相了,阿彌陀佛,弟子知錯了。」
他一個人在牆側喃喃低語,又憶起當年隨自家公子初入江湖時,公子就是念著方才那首常建的《張公子行》,那時自己出身微薄,家遭大難幾乎死了,虧得公子將自己帶回府中,還教自己讀書識字,習武強身,後來行走江湖時,自己身隨公子行俠仗義,快意恩仇,好不激昂。再後來,公子遁入佛門,自己也甘願追隨,拜在公子座下成為他第一個弟子,自己的一生都在追隨公子的身影,直至公子圓寂離世,仍執念如初。老僧心中想起舊事,胸口涌起陣陣酸意,苦濁的老淚自眼間掉落,遙望著的林風身影也漸漸模糊。
卻說柳煙凝久斗道嗔百余招,有時明明可一招將道嗔傷在劍下,卻又有悖自己苦練十年的劍法,只得臨行換招,每每總是回切道嗔手腕,無論道嗔如何變招,也無論自己如何應對,都是點到即止,自保有余,傷敵不能。
她越打越是驚異,越是驚異就越想將道嗔傷在劍下,遂將心一橫,連挽數個劍花迫退道嗔,躍出數丈後清嘯一聲,冷叱道︰
「大和尚,留神了!」
說著,她左手蘭花捏指,右手劍輕輕挺住,劍尖微挑,清冷的面容忽然一變,變得和煦如盛夏嬌花,萬分動人,嘴角含著一縷淺笑,笑聲如玉珠落盤清脆動人,艷色如牡丹怒放妖嬈無匹。
道嗔見了她如此模樣,不知為何他心中所想的盡是平生開懷暢愉之事,將今夜苦斗柳煙凝的焦躁之心全都拋到腦後了,一顆心飄飄蕩蕩地難掩喜悅。就連柳煙凝持劍欺近時他也不曾提防半分,一張大臉盡顧著咧嘴大笑,直到陡然間肩頭一陣刺痛,他才猛然驚醒,雙掌連劃數個圓將柳煙凝逼退,自己身子往後一躍落在兩丈之外的地方,伸手連點肩頭數處大穴止住流血,嗔目喝問︰
「小施主!這是什麼妖法邪術!」他自己心中慚愧,自己枉修佛法數十年卻也著了她的道。
柳煙凝輕輕一笑︰
「邪術嗎?大和尚真的以為是邪術嗎?」
她這一笑之間,手中長劍輕輕起舞,舞姿婀娜,令人心爽愉悅,但她卻似九天仙娥,不僅不帶半點妖媚之氣還在劍舞之中漫漫溢出祥和的佛光。道嗔看著她翩翩舞劍,心中的怒氣竟也隨著她的劍舞漸漸消弭,隨之而來的又是愉悅的心情,彷如在佛陀座前听了半日佛法一般,內心寧靜祥和間又帶著絲絲喜悅。柳煙凝再次持劍欺近,噗一劍又中道嗔肩膀,道嗔肩膀又中劍後猛然間驚醒,雙掌又連劃數個圓將柳煙凝逼退,再躍後丈余,他瞪著柳煙凝,一臉的不可置信。
柳煙凝燦然笑道︰
「大和尚,可還以為這是邪法?」
她笑聲一起,道嗔便伸手掩住雙耳,惱道︰
「又來了!」
果然,他的心又開始飄蕩起來,半點傷她的心也沒了,不過吃過兩次虧後他也曉得要閉緊雙眼不再瞧柳煙凝一眼,以防被她劍舞所惑,口中也低聲念著佛經。
豈不知兩大高手過招之間哪有掩住耳朵又閉緊雙目的,柳煙凝輕聲笑著探劍直取道嗔腿干,道嗔自己掩住耳朵閉緊雙目自然看不見柳煙凝的招式,而柳煙凝也故意輕輕緩緩的刺去,如此以來道嗔也察覺不到她劍上的勁風,只能愣愣地站著任她刺來。
正在此時,自暗處打來一顆暗器,砰的一下將柳煙凝的劍鋒帶偏,那人好大的手勁,這暗器不僅將她的劍帶偏,連她自己也跟著趔趄半步。
柳煙凝回身望去,只見暗淡的黑夜之下隱隱約約站著一個枯瘦的人影,當即喝道︰
「什麼人?還不快快現身!」
那人影緩緩從暗處走出來,身著一身素淨的袈裟,袈裟之上是一張枯槁的臉龐,雙目淡然如水,不起半點波瀾。
柳煙凝暗暗思忖這突然出現的老僧怕是不好相與,遂問道︰
「大和尚,你是何人?」
那老僧雙手合十誦了聲佛號︰
「阿彌陀佛,老衲道堅,還請女施主手下容情。」
柳煙凝聞言心中一凜,上下打量著這個垂垂老僧,詫道︰
「你就是道堅?」
道堅微微點頭,忽然問道︰
「雲台大師可好?」
柳煙凝聞言大驚,猛然後退幾步,驚問道︰
「你如何知道我師父的法號?」
道堅微笑道︰
「當年的仕女劍莫女俠,如今的羅浮山雲台大師,老衲皆曾相熟,女施主長劍方出鞘時,老衲便已明了。」
柳煙凝听聞他言及師尊,心中便多了一份敬重,將劍收回鞘中,恭敬地說道︰
「家師心緒淡泊,武功通神,數十年來一直隱居于羅浮山上,只在十年前下過山,收晚輩做弟子後她便再沒下過山。」
道堅聞言忽然嘆道︰
「如此說來,她是十年前自五台山上回去的時候收你做的弟子。」
柳煙凝心中訝異,前些日子雷娘子曾說過自己的師父與白雲禪師年少時相識,此刻道堅又說師父十年前來過五台山,她更為疑惑,遂問道︰
「道堅大師,我師父與白雲禪師可曾相識?」
道堅嘆道︰
「何止認識,若非莫女俠,只怕老衲的師尊也不會遁入佛門。」
說到此處,他忽然話鋒一轉︰
「小施主最後擊敗我師弟的劍招可是雲台大師近年所創?」
柳煙凝心中氣惱,前者雷娘子不肯說明白,這道堅和尚也說得不清不楚,好不惱人!又听聞道堅問起劍招,便淡淡說道︰
「正是師父晚年所創,名為七情劍。」
道堅聞言喃喃說道︰
「七情者,喜、怒、哀、懼、愛、惡、欲,乃是非之主,利害之根。雲台大師佛法精深,悟通七情,必已達然天境,當真可喜可賀,善哉,善哉。」
言罷,他又望了一眼兀自掩住耳朵蒙住雙目且正默念佛經的道嗔,低聲唱道︰
「阿彌陀佛!」
他聲音不大,卻透過道嗔雙手滲人他的腦際,當頭棒喝一般將道嗔驚醒,道嗔見了他,遂雙手合十施禮︰
「大師兄。」他面有慚色,不敢直視道堅眼光。
道堅緩緩說道︰
「師弟不必慚愧,方才女施主所用的是七情劍中的眈喜劍,融有無邊佛法,師弟不妨仔細參悟方才女施主的劍意,日後于佛法修為上必有增益,回自己禪院養傷吧。∣我∣搜小|說網」
道嗔斜眼瞧見柳煙凝在一旁微微冷笑,他心中不忿,怒道︰
「大師兄,這女子分明用的邪法!」
道堅微怒,斥道︰
「此女子與師父淵源甚深,難道你方才到現在還不明白嗎?」
道嗔陡然記起,適方才柳煙凝每一劍必切自己手腕的古怪劍招,卻又不肯再進招傷自己,直到最後柳煙凝使出「妖法」才將自己傷了,此刻想來這女子的劍招若非與師父有些淵源,斷不能有此怪招,他當下不再多言,只瞪視著柳煙凝,卻也不肯听道堅的話回自己禪院養傷,而是悶坐在樹下不言不語。
柳煙凝見道堅並不出手攔住她,也不去攔住林風或風鈴,便不再理會他,靜靜觀瞧林風與方字九僧大戰,她站在道堅的右邊,長劍交于左手,只待道堅一有所動便出手相阻。道堅自然也知道她心中所想,卻也任她佔盡地勢,他自己便如一棵枯松站在原地,眼光一直落在林風身上。
而此時林風正與方聞等九僧大戰正酣,九九蓮花大陣變幻無窮,生生不息,五行遁天步奪五行地勢,深入淺出,雙方膠著來回不相上下。林風心中卻是漸漸焦躁,不時抬頭望向藏經閣,他不知道此時在里面的風鈴到底如何了,自見她進去後便再沒出來過,想來里面的明見心鏡四大弟子並好對付,但此來盜劍自是越快越好,若等到道堅趕來,那就萬分不妙了。
他身處方聞九個僧人之中,初時曾突出重圍看過柳煙凝這邊情況,知道柳煙凝已纏住道嗔,暫無憂慮之處,便安心與九僧纏斗,卻未料到柳煙凝突施奇招將道嗔刺傷,和緊接著道堅出面制止這一節,他都未曾看見,是以此時的他尚不知曉道堅已經來了,且正默默望著他。
方聞九僧也明白其中道理,他們只要將林風困在此處便好,見林風久久不能月兌困,更是將九九蓮花大陣漸漸收攏,穩開緩闔。這相斗的兩邊一方漸漸焦躁一方越發沉穩,一沉一升間,不多時林風便額上生汗,胸月復內真氣也漸漸躁郁不安,玄陰真氣和五行真氣越擦越近,竟隱隱有爭雄之勢。
就在兩股真氣將要相撞之際,林風陡然驚醒,暗叫僥幸,若非再遲片刻,自己肯定又會陷入走火入魔之中。他遂借著腳下步法漸漸將五行真氣收束丹田之內,方才解了走火入魔之厄。但體內五行真氣為了抵抗玄陰內勁陡然間強勢,比之前林風所用的五行真氣強了不下三成,這真是意外之喜,林風料想自己多了這份真氣,要突出這九九蓮花大陣便勝券在握。他將丹田之內的五行真氣凝于雙腿雙腳之上,而雙掌之間卻暗藏玄陰內勁,這是林風在禿筆峰上與無明拆招時悟出的法子,就算是無明一時也捉不住他。
林風探身搶入九僧之間,猛然喝道︰
「天兆瑞雪,其能行乎?」
喝罷,林風雙掌之間寒氣分散而出,于秋夜之中彌漫開來,不多時他周圍飛雪飄繞,雪霧漸行漸大,初始尚只有林風一人身處雪花之內,後來連九僧也漸漸被攏入雪霧之中,再後來,道堅和柳煙凝只微微能听見雪霧中的呼喝清嘯之聲,再也看不見半個人影。
約莫過了盞茶功夫,林風突然又大喝一聲︰
「亂雲低薄暮,急雪舞回風!」
只見偌大的雪團陡然間散開,九名僧人或躺或臥,盡都跌在地上,面色泛寒身子簌簌發抖,一時間都站不起身來。
林風立在九名僧人之間,微一抱拳,說道︰
「諸位大師,晚輩失禮了!」
話聲落下時,他一抬眼就看見柳煙凝和一個枯瘦老僧站在一旁,那老僧不是道堅是誰,他正驚訝間,忽然從藏經閣上傳來一聲嬌呼,一道身影從藏經閣上跌飛出來。
林風心中大驚,噌地飛起數丈接住那人,連忙問道︰
「鈴兒,傷在哪里了?」
這跌飛出來的正是風鈴,原來風鈴雖一出手便傷了一見,但其余一明、一心、鏡三人武功雖都不高過她,但三人合力風鈴便不是對手,她待要施展身法逃開,偏都被一明瞧破,這才一愣神間,她肩頭就吃了一明一掌從藏經閣跌落下來。
風鈴年紀雖輕,但內力頗有造詣,再者一明這一掌打得並不重,雖然跌飛出來,傷勢卻不重,此時她被林風抱在懷中,強烈的男子氣息撲鼻而來,不由得俏臉燒紅,羞窘地埋在林風胸前只搖頭卻說不出話來。
林風不解其意,只當她被傷得重了,話都不能說了,心頭更為焦急,單手抱住風鈴另只手取出儲梅丹,捧起她的俏臉硬塞進她嘴里,又見她滿臉紅暈,他心中更是擔心得厲害,便又取出一枚儲梅丹要塞進她口中。
風鈴哪里還容他再做這些羞死人的事,連忙從他懷中掙月兌,站在一側輕聲嗔道︰
「哥哥,我沒事!」卻又因乍離他的懷抱心中又泛起莫名的失落。林風見她模樣奇怪心中有些驚訝,但知她無事便安心了不少。
正在此時,從藏金閣上飛身落下四個年青和尚,正是方才與風鈴惡斗的明見心鏡四大弟子,四人雖將風鈴打落閣下,但他們也頗為狼狽,一明少了一截衣袖,一見捂著肩頭,血不時從指縫間滲出,一心面色有些蒼白,而一鏡胸前赫然一道血痕,僧袍也被劃破。
一明在上面時看見道堅已經來了,便帶著三位師弟從閣上飛身而下,一明當前向道堅施禮,恭聲說道︰
「弟子等見過方丈師祖。」
道堅微微點頭,說道︰
「你們四人職責已盡,回去休息吧。」
一明、一見、一鏡三人聞言皆是一愣,三人六目都望向一心,看他如何應對,而一心面色平靜地向道堅緩緩施禮,說道︰
「弟子告退。」
一明等三人素知一心聰敏,見他如此也都向道堅施禮告退,紛紛離開。林風看見道堅已經來了,心中不禁有些懊惱,他明白若是有道堅守在此處,自己想取得寶劍是千難萬難,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迎難而上了,遂向道堅抱拳施禮,說道︰
「道堅大師,晚輩林風,今夜擅闖貴寺,多有得罪,但紫電寶劍晚輩勢在必得。」
道堅誦了一聲佛號,並未答話,而是向一邊的道嗔吩咐道︰
「師弟,方聞他們多有內傷在身,你帶他們回禪房養傷吧,他們所中的是無明的玄陰內勁,須得仔細調養,不可大意。」
道嗔聞言憤憤地瞪了一眼正在一旁冷笑的柳煙凝,而後便走去攙扶方聞等九僧,帶他們慢慢離開藏經閣前的禪院。
直至藏經閣內外除了道堅再無一個和尚時,道堅才緩緩說道︰
「小施主身兼兩家之長,又秉性敦厚,實屬難得。听聞小施主是道痴師弟的結拜兄弟,想是對他的事有所耳聞。小施主可知道五台山為何囚他嗎?」
林風一怔,他之前確實听霍聞蟬說起過,但一來霍聞蟬之言多有偏袒林靈噩,再者她說的也是不清不楚,所以他自己于林靈噩被囚一事實在是所知甚少,遂坦言說的︰
「晚輩與他十年前一別,他的事晚輩不曾知曉。」
道堅微微一嘆,說道︰
「當年道痴師弟于寺中日夜飲酒,是時老衲閉關未出,道明等眾師弟便將他逐出山門,道痴師弟其時年輕氣盛,又自持武功高強,便要與天下英雄爭個高低,但他性情灑月兌不羈,又好率性而為,有時出手便不曾留情。」
他話到這里忽然一頓,微微搖了搖頭才又說道︰
「平州金蟬門門主張赫、西川皇甫世家皇甫無畏、皇甫無驚、摘星手杜肴、應天府藍元霸,還有一葉知秋秋重原一門十七口,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這些都是當年道痴或有意或無意殺死的人。」
林風聞言倒吸一口冷氣,問道︰
「這些都是當年大哥所殺的人?」
道堅白眉抖動,緩緩說道︰
「道業所惑,生死相攜,若夢若幻,如來如去。」
林風不解,又問道︰
「大師所言可是真的?我大哥當年殺過這麼多人?」
道堅凝視著他的眼楮,問道︰
「若老衲說的都是事實,上面那些人確實為道痴所殺,你還救他不救?」
林風頓住,訥然說道︰
「我……我……」他憶起當年和林靈噩一起的種種情狀,十年前那頂著破斗笠,穿著髒污破爛的年青和尚清晰的出現在自己腦際,爽朗的笑聲仍在耳邊回繞,兩人一起不過幾個月,但幾個月內吃則同桌,睡則同榻,這份兄弟情義斷斷是忘不了的。
想到此處,林風抱拳問道︰
「道堅大師當年正在閉關,這些事您又是怎麼知道的呢?若是他人栽贓呢?」他話雖如此,但心中不免打鼓,且不論道堅佛學深厚,斷無口出妄言之理,就單憑林靈噩好惡但問性情的脾氣,這些事縱使不是他做下的,怕也月兌不了干系。
道堅聞言淡然笑道︰
「小施主心中已經信了,何必多此一問。當年老衲知道他下山而去之後便出關了,這幾樁仇家也是在那不久之後便尋到了五台山上,老衲曾一一驗過死者傷處,出于五台山門下之手已是無疑,而有此內力武功的五台山上只有老衲等師兄弟數人,但當時下山的卻只有道痴一人。再者道痴師弟回山時,老衲也曾一一問過。」說著,他又笑意盈盈地望著林風,等著林風的回答。
林風心中頓時大亂,一面是思念已久的拜兄,一面是拜兄所做之事有悖江湖俠義,兩面孰輕孰重一時間在林風心中來回衡量,反復掙扎,他越是深思越是難以明白,越是難以明白越是難受,體內真氣也漸有紛亂之象,臉上也一陣青一陣白。
正在此時,道堅忽然誦了一聲佛號︰
「阿彌陀佛!」
這一聲佛號如醍醐灌頂,林風猛然轉醒,眼神也恢復清亮,望著道堅訝然問道︰
「這是定神咒!?多謝大師救命之恩!」他方才就如之前與皮端相遇時的情形,若沒有道堅這聲佛號,走火入魔只在一瞬之間。
道堅聞言卻微微驚訝,問道︰
「你以前見過這種武功?」
林風緩緩調順體內真氣,點頭說道︰
「前些日子,晚輩見一位叫皮端的老前輩用過,那次皮老前輩也用此定神咒救過晚輩一命。」
道堅微愣,喃喃說道︰
「皮端,皮端……哦,原來是他!如此說來你與我太玄門頗有緣分。」
林風听得雲山霧繞,問道︰
「太玄門?不是早已經失落了嗎?」他是那日听風鈴說起,才知道有太玄門一派,但早已沒落多年。
道堅抬頭望天,嘆道︰
「是啊,沒落好多年了,如今在世的只余老衲和那皮端了。」
林風又問道︰
「大師,那皮端到底是什麼人?」
道堅慢慢回神,並不回答他的問話,而是重又問道︰
「如今,你是救道痴還是不救?」
林風毅然決然地說道︰
「當年結拜之時,雖無言明同生共死,但兄弟之義不可廢忘,大哥所做惡事,我不及相阻,自當一並擔下!而今大哥十年被囚,罪業已輕,若他日再為惡,我定當極力勸阻!無論如何今日這紫電寶劍,林某取定了!」
道堅白眉聳動,雙手合十,說道︰
「阿彌陀佛,小施主若執意奪劍,那就先勝過老衲。」
他僧袍無風而動,緩緩飄落在藏經閣之前,橫亙在林風和藏經閣之間,神色安詳,便如一棵老樹立在那里。
林風瞧見他枯瘦的身形靜立在眼前,卻如萬丈高山一般難以逾越,暗驚這老僧修為高深,但紫電劍就在眼前,此一番惡斗是躲不掉了,遂抱拳說道︰
「道堅大師,晚輩無禮了!」
說著,他遙遙一掌拍去,掌勢輕緩優雅,全無半點傷人戾氣,掌風緩緩而出,似輕風著面,無驚無擾。道堅不待掌風及身,寬大的袍袖揚起,與那徐徐掌風踫在一處,夾在兩股勁力中的枯葉悄然碎成粉末,而兩股掌風也慢慢消散。林風見道堅無聲無息的就將自己九幽寒勁消弭于無形,心中忍不住又贊嘆道堅武功之高,他左腳踏住土位,右腳旋而使力,身子陡然疾射而出,雙掌齊出按向道堅胸口,這一掌是凜冰寒勁,若是打實了雖不能取人性命卻能讓對手一時半刻動彈不得。道堅仍是一動不動任他打來,待林風雙掌到得胸前時,他雙掌忽然合十,插入林風雙臂之間,又電光火石間雙臂發力,一股沛然的土勁將林風雙掌架開。兩人手臂勁力相交,砰然間風聲大作,林風借風勢飄開丈余,而道堅則僧袍鼓蕩,未動半分。
道堅微微頷首,贊道︰
「小施主年紀輕輕便有此修為,當真是少年英雄!」
他話聲一落,又探手抓來,只見他枯瘦的手掌戟張而開,指間夾著銳利迅猛的真氣,又有他僧袍寬大,這一抓之勢丈余方圓內都在他指風之下。林風見他爪勢凶狠,不敢大意,右劃半步踏住火位,左掌微微向上一托,若道堅爪落則側擊他肘腋,若他收爪避讓則化托為橫擊猛打其腰肋。卻見道堅爪勢不落半分的直直抓下,爪力擦過林風背脊時,刺啦一下將林風的後背抓出數道血痕。林風要來擊他肘腋時,道堅早已凝掌相待,砰!兩人又交一掌,林風被震出丈余,道堅仍紋風不動。
林風驚道︰
「五行金力!」
道堅微微笑著頷首,眼光中流露出贊賞,掌下卻不慢半分,左手隨意一掌打出。林風方要還一掌,卻猛覺得他掌力若有若無,時而澎湃如海,時而涓涓如溪,再要發力時又覺他掌力靜似秋潭,自己這一掌打回去,若實了便要手掌折斷,若虛了他掌力便鑽入經脈,傷得更厲害。林風驚嘆之際,展開身形,腳下五行輪轉,掌間凝住深潭寒勁在胸前連劃三個半圈,胸前便結成一股似有若無的吸勁,任道堅掌力打到時,盡數落入這深潭寒勁之中。
道堅點頭說道︰
「玄陰內勁果然非同一般!可不知小施主五行真氣練得如何?」
說著,他又一掌打到,這一掌尚未打到,林風就感覺到撲面而來的灼灼熱浪,連忙疾退丈余,道堅不待他站穩又一掌打來,這一掌勁力卻是後發先至,兩股掌力合在一處猛然間鋪天蓋地一般打向林風。正在此時,林風卻在剎那間神乎其技的從道堅滔天掌力之下遁走,而後陡然出現在道堅身後,並噗的一掌拍向他的背心。不想道堅竟不躲不避,任林風打在自己背心之上。而林風掌力一沾到他背心便覺不妙,他背心之上似有一股纏勁將在自己的手掌緊緊抓住,動不得半分,他只得勉力與之相抗,但林風不過剛剛弱冠,道堅卻早過古稀,二人雖力氣有差,但功力不可同日而語。林風只覺他背心像生出藤蔓一般,自己越是用力掙月兌纏得越緊,道堅雖背對著自己,自己也不能傷他半點。道堅雙手合十,默默佇立,雖身形枯瘦,似一陣風就能將他吹走,但林風在他背後望來卻是如山如岳,仰而彌高。
兩人正膠著間,林風驀然想起道堅方才的話,恍然大悟,掌力陡然一轉,灼熱的火勁呼得打出,那藤蔓一般纏住自己手掌的勁力剎那間化為飛灰,自己的手掌也月兌了鉗制,身形一轉來到道堅身前,向他深深一揖,說道︰
「多謝大師指點!」方才道堅纏住林風手掌的是木勁,而林風只有用火勁才能抵消,這一來一去間,林風已然明白道堅是在指點自己武功。
道堅微微頷首,說道︰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你可能听道痴說過,五台山上除他一人再無人習得五行養氣決真要,心里定奇怪為何老衲也會施展。其實不然,老衲所以會五行真氣,不過是將五行養氣決分成五種不同的武功來練,終老衲一生也不能將師父傳下的五行養氣決融會貫通。而道痴和你的五行真氣卻不同于老衲,你們真氣流轉恣意,無半點隔閡拘束,早已渾然一體,這也是你們都能習得五行遁天步而老衲則練不成的緣由。你年紀尚幼,于五行真氣體悟不深,一如當年的道痴,若再經十年歷練,老衲這拼湊的五行真氣便不再是你的對手了。」
提到林靈噩的時候,道堅的眼光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頓了頓,又說道︰
「老衲方才與你交手,已知你是個心底醇厚的君子,出手必留人余地,這點尤為難能可貴。藏經閣上的紫電劍,你自己去拿吧。」
林風心里大喜,要是道堅硬要阻撓,自己是萬萬拿不到紫電劍的,听他如此說心中喜不自勝,但也不由得不驚訝︰
「大師,您這是?」
道堅緩緩說道︰
「紫電劍本是道痴帶回寺中的,由你取了還他也是應該,但老衲更希望此劍被你所留。」
說著,他白眉之下一雙微泛神光的眼眸定定地望著林風,林風見他眼中滿含希冀,本想出口回絕,但一時間說不出口,只得含糊說道︰
「大哥曾說過,若我有一日能勝過他,這柄劍就歸我所有。」
道堅又問道︰
「若有一日,道痴再為惡傷人,你要如何?」
林風道︰
「當力勸。」
道堅再問道︰
「若力勸不行呢?」
林風登時頓住,而後毅然說道︰
「當竭力相阻。」
道堅繼續追問︰
「若非要生死相見呢?」
林風訥然半晌,最後心中堅定一事,剛要回答時,忽然听見藏經閣上有人哈哈大笑︰
「大師兄,你非要逼得我兄弟二人生死相見嗎?」
林風聞言大喜,抬頭望去,果然見林靈噩單手抓著一柄長劍站在藏經閣的瓦楞上,遂叫道︰
「大哥,你月兌困了?!」
道堅則低誦一聲佛號,望著高處的林靈噩默然不語。
林靈噩縱身從藏經閣上躍下,凌空而下時,忽然單掌壓向道堅,掌力從半空中彌漫而來,連站在道堅身邊的林風都為之一滯,只覺林靈噩這一掌之下五行真氣澎湃而出,全然不似自己那麼精打細算般的出掌,他一掌便有挾泰山以超北海的氣勢。道堅在林靈噩掌下寂然不動,待林靈噩單掌壓到時,他猛然間渾身金光閃閃,一掌擱在胸前,一掌擎天而出,砰得一下抵上林靈噩直壓而來的手掌,只見塵土飛揚之間,道堅所立的丈余方圓之地陡然間陷下數尺,而林靈噩的僧袍也盡數化為碎布四散飄開。
林靈噩收住掌勢,躍到林風身側,大聲喝彩道︰
「好個羅漢托天!大師兄盡可位列江湖三大高手之中!」
道堅神色平靜地說道︰
「阿彌陀佛,武功不過外道末節,修心者為上,修身者次之,武功高低又有何妨。」
林靈噩微微冷哼︰
「何妨?若遇強敵,我高一分,便有一分勝算,便不會丟掉性命。若武功弱了,豈不是任人宰割?」
道堅嘆道︰
「天下間眾生芸芸,不知武者幾何?精武者又幾何?善者幾何?惡者又幾何?阿彌陀佛,苦海無涯,回頭是岸。你走吧,從此世上再無道痴其人。」說著,老和尚轉身緩緩離去,枯瘦的身影遲緩而老邁。
林靈噩聞言知他話中意思是將自己逐出了山門,比之十年前那次更為嚴厲,想到此處林靈噩心中翻江倒海一般,又見道堅緩緩離去的枯瘦身影,兩行熱淚不期然地從眼窩中流出,猛趕幾步沖著道堅漸漸遠去的身影喊道︰
「道堅!你今夜放我離去,我來日定再上五台山,到時將山上大小和尚殺得一個不留,再燒他個干干淨淨!」
道堅身形微頓,似是輕嘆一聲繼而又緩緩離去,不久便消失在院牆之間。林靈噩連忙追了過去,卻再也不見道堅的身影,他徒自扶著院牆發怔。
林風不甚明白道堅與林靈噩之間的糾葛情由,但經今夜一晤道堅其人,林風對他武功和高德皆是佩服得很,此時見林靈噩如此,林風隱約猜到道堅與林靈噩關系匪淺,二人如此不歡而散,林靈噩心中定是非常難過,遂上前握住林靈噩手臂,喚道︰
「大哥!」
林靈噩回眼望他,微有些死寂的眼神漸漸發亮,回手也抓住林風的手臂,與他相視而笑︰
「好兄弟!」
忽然遠處燈火漸亮,似是又有人往這邊來了,林靈噩眼楮眯起,緊緊盯著不遠處的門洞。
林風瞧出他眼里殺意,說道︰
「大哥,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不如下山去,小弟請你吃頓酒!」
林靈噩听見酒字忽然間大笑︰
「哈哈,好!十年未曾嘗得酒滋味了!這兩位姑娘是你朋友?」
林風隨林靈噩眼楮望去,只見風鈴俏生生的立在那里,頭卻低低的不肯抬起,而柳煙凝則懷抱長劍冷冷地瞧著林靈噩,眼底里瞧不上什麼情緒。
林風怕再生事端,隨口說道︰
「這位是我妹子風鈴,十年前你帶我回風雷山莊時見過她的。那位是莫姑娘,是我的一個朋友。」
林靈噩的目光從風鈴身上一掃而過,落在柳煙凝身上時卻停留了片刻,隨後說道︰
「好兄弟!我們去喝個三天三夜!哈哈!」
林風開懷大笑道︰
「正當如此!」
話聲落下,林風大笑著縱身飛上瓦楞牆檐,恍若一只夜行的黑獸,在高牆之間飛快地跳躍,林靈噩見了他如此輕功不禁喝了一聲彩,隨後也緊攝而上,而後便是風鈴和柳煙凝,二人雖輕功不如二林那般絕頂但也是身輕似燕,來去如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