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是命便趁亂疾步逃走。∣我∣搜小|說網出了他嬸子家,思量著也不敢往家去。就見城里頭十分的鬧騰,到處皆是官兵。他正驚疑著時,就被不遠處兩個兵丁瞧見。那二人忙過來,一把揪住他,不由分說便要拉他走,嘴里呼喝著︰「抓著個黑風寨的賊了!」錢是命大驚,忙分辨。
那兩個才不問他到底是不是土匪哩,只道︰「大深夜的在城里到處走,不是賊是什麼。」明代當時有宵禁,半夜里不準人在城里亂走。錢是命心里知道不好,自己正是倒霉,落在這兩個兵痞手里,讓他們拿去冒功請賞。左右一想,忽急中生智,忙把懷里那柳大郎給的五十兩銀子從中取二十兩來掏出,一把塞給那二人。
那二人一愣,隨即站定了。其中一個咳嗽了一下,朝左右一看,不見有人。手里暗暗掂量了掂量銀子分量,卻皺起眉頭。錢是命悄聲道︰「小人實在只有這些了。求二位大爺成全小人則個。小人的確不是賊人。小人的娘夜里病得急,說不得小人只好出來去砸郎中家的門。誰知郎中死活不肯出醫,小人沒奈何只好回家去。不想走到半路就撞見你們二位大爺。只求放小人一回,可憐我一片赤誠孝心。」
那二人既有銀子得手,才懶得管他說的真假哩,便低聲訓斥了他幾句,又說今夜全城戒備,滿城的官兵差役都在捉拿黑風寨以及和黑風寨勾結的賊人,點了名的就有錢為本叔佷兩個。這兩個兵丁面子上數落完錢是命,便也不問他是誰了,直接地就放了他走。錢是命自是千恩萬謝地,忙地躬著身子離去。
之後,他更不敢往家走,心想自己竟落進被緝拿的名單,家里一準被抄,回去就是送死。卻又想自己該往哪去。可巧附近有家妓院,那妓院也不甚大,四周圍的牆也就九尺高。卻見這面牆下有個狗洞。這洞說寬不寬,說窄不窄。腰圍大點的就鑽不進去,腰圍小點的就鑽的進去。錢是命是個麻桿身子,?溜就能進去。
他想︰「能屈能伸大丈夫,古人能忍胯下之辱,我如何不能受這狗洞之屈?」遂俯身而入。他鑽進了狗洞,便進了那妓院的院子里。也不敢亂走,就尋了個僻靜處,找那矮屋子的牆根兒下蹲著。那里十分暗,便過來人也瞧不見。如此就過了這一夜。到天明,才知道這是間廢棄的茅房。牆壁上滿是蛆爬。錢是命險些嘔出來,惡心不得。瞧瞧左右無人,便又迅速地奔那狗洞去,方要鑽洞出去。卻被一人喝住。嚇得他趕忙立住腳,哆嗦在原地。
那人過來,拔過他頭看,卻說道︰「你告訴你家老賊鴇,就說吳長伯走遍天南地北,沒差過哪家的銀子。今兒個撞霉運,竟失了錢囊,是以身上無銀。雖則于你處欠了些個,然早晚會還你們的。絕不短得分文。」他才說完,錢是命便盯住這人看,就見他︰二十歲不到的年紀,卻出落得十分俊雅。一身綢緞,真個玉樹臨風,雄姿英發。
錢是命見他誤會自己是妓院里的下人,便說道︰「公子爺是認錯人了,我不是這妓院里的。」那人听了,便一時錯愕,恍然過來時,隨即欠身致歉,竟十分有禮,只道︰「原來誤會了老兄,還望恕罪則個。」
又說起緣由。原來是他昨晚到這妓院里宿娼,卻不防丟了銀子。[我搜小說網]結果,那老虔婆死活不買他帳,不令其與館中妓女同房。這人身上只有一塊佩玉,但單就這塊玉卻也值得一百兩。偏那老虔婆不識貨,只說不值錢。好歹這人連續數晚嫖宿在她家妓院里,花了的錢也金山銀山的了。這老鴇才沒好意思哄他走,只留他在一樓大堂干吃悶酒。到了天明,這年輕公子窩了一肚子的氣,不由分說便出門而去。正見到西牆角下的錢是命,錯把他當作妓院里的下人,便喝住發泄一通脾氣。才知是認錯了人。
這人卻也是個知書達禮的斯文之士,忙和錢是命致歉。錢是命是個低賤慣了的人,哪有人曾和自己如此溫雅客氣地說話?因知道這人為錢受了妓院老鴇的氣,便覺不忿。遂慨然道︰「老兄,錢算什麼?差多少,我借你。」說著就掏出銀子來。他雖是個市井無賴,平常卻也十分豪爽義氣。身上有了錢時,從不吝嗇,若不是拿去賭掉,便會著幾個相好的潑皮無賴一同吃喝耍玩花掉。有時也會接濟幾個急用錢的潑皮朋友。至于人家還不還,他也從來不問。眼下見到這公子,見他如此風流人物,本已傾倒。更難得這人對自己十分謙恭客氣,不像平常那些個有體面的人都是一副瞧不起自己的姿態。是以,他對這人心中大起親近之意。
那人見這錢是命與自己互不相識,居然肯借錢給自己,卻也感到十分地意外,心中不由得升起一陣感動。也不推月兌,便接了錢是命的銀子,卻是足足地二十兩。只道︰「多蒙足下厚意,在下感激不盡。」又道︰「在下吳三桂,表字長伯。祖籍江蘇,今寄籍遼東。近日無事,在關內四地閑游。于十數日前來到此地。不意相遇足下于此,竟逢這般慷慨仗義人物,真乃大慰平生。只是不敢請教足下高姓大名,盼教愚弟得知。」錢是命听完他文鄒鄒的一通話,只大體明白他是問自己姓名,便道︰「兄弟錢是命。」說完拱了拱手。
吳三桂握著他手,左右地看他,心道︰「我自入關來,何曾見過如此慷慨豪邁、仗義疏財的人物?結交得此人,真也不落我名頭。卻看此人眉頭藏痣,更兼一副鷹鼻狼目,觀此相可知,其必久不在人下也。」遂道︰「我與足下一見如故,願結為異姓金蘭。」錢是命听了大喜,自己萬沒想到這等貴介子弟模樣之人竟會和自己結交,遂倒頭便拜。二人敘了年歲,這錢是命還比吳三桂大了兩歲。吳三桂遂認錢是命為兄,兩人一齊跪倒,相互拜了八拜。
自古至今,那等因義氣相投而生結拜之念的,卻盟誓于妓院內牆下的,似乎便只此一例。這吳三桂日後發跡變泰,更是因今日之事。正是︰命里通達自青樓,一生變故因風塵。後來又因秦淮八絕之一的陳圓圓,更為此斷送了漢家江山。此乃後話,暫且不提。
且說這吳三桂此時年方十六。他原是遼東廣寧駐軍團練總兵吳襄的兒子。因廣寧失守,而守防部隊未作絲毫抵御,是故自巡撫王化貞以下所有廣寧駐軍將官皆被下獄。吳襄因使盡錢財賄賂,才得告免。卻也不得不免職在家。吳門本是遼東望族,卻由此衰落。吳三桂十歲時便恩蔭入武進士,長到十四歲時,本欲到軍前效力,爭個功名。誰料因廣寧事件,被迫遭到棄用。至今無所事事。沒半年,其父吳襄因染痾而亡。吳門更是家道中落。吳三桂不得不帶著老娘去投奔舅舅祖大壽。怎奈祖大壽十分看不起他,日間少不得冷落。吳三桂遂負氣出走,一劍一馬,只到中原各地游賞。誰知他少年人色欲迷心,竟日只在煙花巷里寄形。從南京的秦淮河上,到揚州的二十四橋,再到杭州西湖畔,不止把南國的春花秋月賞玩了個遍,更把江南有名的妓院、歌舞場眠宿了個全。後因在杭州為爭一個粉頭和杭州知府的公子鬧將起來,被一干潑皮圍住了打,打落了三顆牙齒,但也把那知府的公子打瞎了一只眼。如此惹下大禍,最後只好逃走。一路向南,便到了這江西景德鎮里。
且說吳三桂與錢是命二人結拜完畢,站起身來,互相握著手,顯得十分親密。話里又說起各自的遭際,均感唏噓。吳三桂但說︰「賢兄莫為眼前事憂心,但教愚弟在此,管保賢兄無恙。賢兄只要信得過我,我卻有個計較,雖然險些,卻斷然能保賢兄出得此城,月兌卻此難。」錢是命听了大喜,但問計略。吳三桂道︰「我舅舅現還是鎮守遼東的參將,晾他一個景德鎮的小小縣令,決計不敢吃罪。賢兄若是不嫌棄,只充作我舅舅的世僕。逢人便說是跟著我的。只是賢兄需改改行裝,少不得粘幾綹胡須,摁一個痦子的,只要不教人識出便行。」錢是命听了,點頭道︰「賢弟此計大秒!只是怕稍有不慎,事情敗露時,須拖累賢弟。」吳三桂道︰「此著雖險,只要逢人不露馬腳,決計能蒙混過去。我這里有我舅舅的名片子,將出來也唬得些人。即便生了蹊蹺,事情敗露,少不得我與哥哥榮辱與共,生死相依。怕他什麼?」錢是命听了,心中只是歡喜。心想︰「天無絕人之路。自己命不該絕,竟遇到這個奇人。」
二人計議已定,便來尋妓院虔婆。吳三桂把銀子推在那老婆子懷里,只道︰「王媽媽,欠你的都在這了。你看看,是多是少?我是個信人,也是個講究謙退之德的人,昨兒雖吃你一晚上的冷眼,受了你整宿的氣。但我斷不會和你計較。只是你狗眼看人低這一處,遲早教你得著因果報應。我也不和你費唇舌。你看給你的這些銀子,夠不夠頂昨晚的那頓酒錢。要是夠,還有剩余的,你也不必還我。只是央你替我出城去牽匹好馬來,再買一頂帽子。我有急用。若是還有剩的,你這狗操的就自個兒留著吧。」吳三桂昨晚又沒嫖宿,只是被那婆子安排著吃了一頓冷酒冷菜,能費多少銀子?他今兒給這老婆子的足有二十兩,自是滿富余。那老鴇得了這許多,自然滿臉的歡笑,只一味地作奴態。吳三桂懶得搭理她,便攜錢是命到屋里去坐,另催那老婆子快去著人買馬來。
且說錢是命裝扮畢,乍一看,自是不會教人輕易認出。于是二人牽馬出了妓院。妓院老鴇並沒真去買馬,只是從後院里牽了匹病瘦的馬給他。那二十兩銀子全落在她手里。吳、錢二人自知其中貓膩,也不細究。
吳三桂牽了一騎雄俊良馬,那馬卻是他從遼東一路帶來的。馬上還背一口寶劍,卻是名劍,名作「照膽」。二人在街上走,極少有人看他兩個。于路踫上幾個兵丁過來循例查問,吳三桂拿出他舅舅的名片子來,那幾個兵丁自然不敢??攏?儼壞門餳干?尚Α3齔鞘保?餿?鷸凰登?敲?撬?司嗽誥?永 女乃?硎濤潰??潘?隼從巫囈??摹0衙諾謀?∫膊桓葉轡剩??幌覆椋?謔嵌?稅舶參任鵲爻雋順恰?p>走出城二三十里,便知決計不會再有危險。二人都是長出一口氣。錢是命更是稱謝不止。之後二人計議北上,吳三桂要回遼東他舅舅祖大壽處。近日只听說前線吃緊,後金大漢**哈赤陳兵薊遼一境。祖大壽接連打敗仗,險被毛文龍以軍法處死。所以,吳三桂要回去看看情況,若果舅舅失勢,到時只好帶著他娘再投別處。原本指望他舅舅祖大壽能在軍前舉薦自己來著,現在看只怕更是難了。錢是命無處可去,便也尋思著和這個結義的兄弟一齊去遼東。至于今後該怎麼著,只好走一步算一步。
這一日,二人來到九江。九江古稱「柴桑」,又名「江州」,其地理位于長江之濱;城中貫通潯陽江。潯陽江口有一座名樓,叫作潯陽樓。錢是命是個市井潑皮,不知此樓來歷。吳三桂卻知道這樓有好大的典故。最有名的當屬北宋梁山宋江當年曾在此樓吟反詩。當時民間流傳著一部被稱作「水滸」的奇書,該書將此段傳說寫得最是活靈活現。也因這部書,引得不少文人墨客紛紛到此地一游,只為看這座樓。吳三桂看到此樓,不免逸興遄飛,遂要登臨一番。卻看此樓,高有四層,檐頂蟠龍欲飛。四面回廊,環抱青翠。雕檐外高掛木匾,上寫「潯陽樓」三個大字,卻是由當年蘇東坡手中提就。那三個字當真寫得字滿意圓,氣勢磅礡。樓外臨著潯陽江,江水瀲灩,霧氣溟?鰨?迫恍芻搿8?性映醮忽庇輳??客蚵頻毓以謁? ?洌?扇 ?欏=?囊灰隊嬤劾慈ュ??磺逡蕁N餿?鵯B砟? ?納??弧?芍??p>潯陽江上潯陽樓,潯陽渡口泊漁舟。
兩岸雨霧黃昏重,一川煙水銷幾愁?
吳三桂攜得錢是命上樓來,卻看里面十分熱鬧,真個挨山塞海一般。高高的四層樓都坐滿了客人。一桌一桌之上,盡是舉杯暢懷之士。跑堂的來來回回,忙著招呼,卻也是不亦樂乎。可巧此時有一桌人正結鈔離開,吳、錢二人便尋那張桌子坐下。
才坐下時,錢是命便吃了一驚,抬眼正前首那桌人里,赫然端坐著柳大郎。那柳大郎高翹著二郎腿,嘴里哼著曲兒。手里卻在搖根筷子。再仔細一看,那柳大郎同桌上還有三人,正是鐵雲飛、賈長嘯以及褚君寶。錢是命忙低下頭去,怕被柳大郎見到。雖則他二人早先勾結,但錢是命心知此人身上背著無窮數的恩怨,自己委實不願再與他牽扯,是以低頭裝作未見。
吳三桂叫來酒菜,卻要的是一盤潯陽江里現打的鱸魚,清蒸了端上。另有二斤雪花肥牛肉,齊齊的切成一盤。再配著三碟菜蔬。桌面上顯得十分齊整。酒卻要的是竹葉青。
酒菜備齊,吳三桂便斟酒與他義兄把盞。錢是命方接過杯來,杯邊兒還沒踫著嘴唇,就看對桌那干人吵嚷起來。一條重髯大漢只指著同桌的一位白臉相公罵︰「**的!橫豎你劃下道兒來。爺們兒接你的。甭跟我這兒裝孫子。女乃女乃!**的到底兒圖的是什麼?明白兒地說出來!操你祖宗的……」話沒罵完,便止不住地咳嗽,像是受了不輕的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