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馬同志沒有小馬同志那麼輕松,大概是因為年紀的關系,他倒是也想笑,可惜笑不出。
晚上過了九點鐘之後,涼爺那麼還沒有消息過來,小馬同志樂呵呵地七早八早的就上床休息了,搞得老馬同志搖頭嘆息了好一會,覺得他這弟無藥可救了。
黃濤坐在窗戶邊抽煙,兩層式的窗簾只拉起了一層,剩下那屋薄紗,看上去整個朦朦朧朧的。
只可惜了這景,三個大老爺們都不是會欣賞的人。
桌上煙灰缸里已經有了七八根煙,並且還有往上加的趨勢。
老馬在床上干坐了會,本來想開電視,瞅了眼在床上呈大字型睡的雲里霧里的他弟,又把搖控給放下了。
「濤哥,你說,咱能活著回去嗎?」
思量再三,老馬還是把這話問出了口,他不像他弟那麼沒心沒肺,他可睡不著,要憂心的事多著呢。
那獨自睡的香甜的傻小子,大概根本不會知道這趟他們出來,也許真的就回不去了。
這人傻啊,或許也是一種福。
好吃好喝好睡,等哪天要死了,死時再說。
而他們這些人,大概總是想的太多,反而多了憂愁。
黃濤的手指夾著煙,終于把定格在窗戶上的視線移回了視內,看了老馬一眼。
「怕了嗎?」
這話不是嘲笑,只是隨口的一句,像是老朋友聊天那樣。
只有當事的兩個人才清楚這其中的含義。
老馬憨憨地笑了笑。
「怕啊,怕我們兩個死不齊,留了一個在世上可怎麼好。他要是死了,我保準也活不了,可也不能死啊,家里上上下下十幾口,要是我們都死了,誰給他們送錢回去啊。
可要留下他,我還真會死不瞑目,這傻小子,又蠢又笨的,什麼事都擺臉上,深怕別人不知道他有幾根腸子,留這麼個禍害在世上,叫人怎麼能放心得下。」
老馬說的是小馬,黃濤不語,是啊,他們這種人,怕什麼死呢,怕的是留下來的東西。
老馬話有些多,他進北堂這麼多年,黃濤都沒听過他說過這麼多話。
做他們這行的,做的多,說的少。免得說錯什麼給自己招禍。
不過今天晚上,老馬就跟交代後事似的,一個勁的說著,明顯把黃濤當成了知心大姐。
黃濤也不吭聲,偶爾視線在老馬臉上掃一眼,然後又低下頭去瞅著自己的煙頭,表示自己有在听。
在沒在听老馬似乎也沒管,好像只要自己說出來就痛快了。
他們老馬家的這兩匹馬,說來可憐。
老馬父母死的早,四歲的時候就是小馬的爸媽養著的,小馬家人多,上上下下的,兄弟姐妹,算上老算上小,足足有十好幾口人,可就算這樣,小馬父母也沒讓老馬餓死,有小馬的一口,就有老馬的一口。
可雖然他們沒有讓老馬餓死,卻也不能給再多,連吃飽都不行。
不是他們不想,而是給不起。
這麼個大家庭,小馬爸媽又都是沒有文化的人,平常就擺擺攤,小馬媽賣水果,小馬爸就在一旁擺了個煎餅攤,這麼兩個攤,要怎麼養活一大家子人。
可偏偏好人沒好報,禍不單行。
五年前小馬爸查出尿毒癥,那就是一燒錢的病。
反正過程很艱辛,甭管怎麼著,後來老馬就進了北堂,老馬起初瞞著家里,可那麼大把大把拿回去的錢,誰不起疑。
老馬也表了態,自己不偷不搶,這錢路來的正。
說這話老馬其實有些心虛,進了北堂,比偷啊搶的嚴重得多。說不定哪天就把自己直接給交代了。
後來這事不知道怎麼被小馬知道了,又是威脅又是懇求,然後就是小馬也進了北堂。
小馬爸的病還在治著,家里那一大家子的人也不能餓死,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所以老馬也由著他去了。
老馬原本指著多混兩年,多掙點錢。
可誰成想,居然被上面看中,挑到這次任務里來,還兩人一起來了。
老馬苦笑,真不知道自己是點背還是哪座祖墳給埋錯了地。
命運怎麼就抓住他不放了呢。
老馬一頓傷春悲秋,黃濤只細細地听著,也不插話。
要比起可憐來,那真是沒法比。
所以他不比,也從不跟人說。
「對了,濤哥,你當初怎麼到了北堂呢?我記得你好像不是羊城人。」
一個北京娃,何至于到了羊城,還進了北堂。
黃濤從來不跟人提起,反正也沒有人問。
這老馬,似乎還是第一個問這個問題的人呢,這讓黃濤一時之間有些怔忡。
剛來北堂那會,黃濤連覺都不敢睡,怕晚上睡覺說夢話的時候,說出什麼不該說的東西。
他不睡覺就想問題,把所有別人可能問他的問題都在心里問了自己百來遍,然後又把那些公式似的答案給背的滾瓜爛熟。
可哪成想,根本就沒有人要問。
他的問題白準備了,答案也白準備了。
直至現在,黃濤都已經有些忘記了那些日子,當然,也忘記了那些背得熟透的答案。
猛不丁地被馬老這一問,還真把他給問住了。
「忘記了。」
是真的忘記了。
他們一個個本事的,能耐的,太子路鋪起來就像老太太的裹腳布,又臭又長的。
可他招誰惹誰了呢。
說到底,黃濤還是有些恨的。
到不是恨誰,而是恨命運。
可他是個男人,不算鐵骨錚錚,至少也要堂堂正正。整天跟林妹妹似的,春夏秋冬,日出日落都要傻懷一下。
這他還真做不來。
所以,今天的黃濤不是誰給的,而是自己作的。
一直以來他就像一個機器人,別人把芯片植入他的本內,他就按著別人的指示去做事。
*與精神,他扛的住。
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
從此人心如磐石!
心是石頭,身體是石頭。如果破了碎了,也只一塊一塊的石頭。
其實來之前,黃濤想過很多種答案。
雖然想活著回去,可要真死了,他死是不怨的。
死了就死了,再不用去摻合了。
只是有些遺憾而已,他還是想听听蔣芸會給他一個什麼答案的。
「這種事也能忘嗎?」
老馬有些疑惑,像他,就一輩子也不會忘。
不會忘小馬爸媽對他的恩情,不會忘小馬對他的念想,這些,都刻在了心里,支撐著他。
可濤哥說忘了,那就是忘了。
兩人聊天的聲音不大,像是刻意放低了,老馬是絕對的刻意,至于濤哥嘛,老馬仍舊是憨憨地朝人露出個無可奈何又感激的笑。
「別的事做多了,就把不重要的事給忘了,這很正常。」
老馬書讀的不多,要說起來,真不是黃濤對手,哪里應該得了黃濤的那些模稜兩可。
所以當黃濤說句這樣的話時,他也只是愣愣的,半天回了一句。
「不重要嗎?」
黃濤把手上最後一根煙按在了煙灰缸里,站起身。
「不重要。」
然後就朝著浴室的方向走了去。
「不早了,你休息吧,或許涼爺那邊要有消息,要半夜起來也不一定,我去洗個澡,一會也睡了。」
也沒等老馬回答,黃濤就直接關了門。
老馬模模鼻子,本來就坐在床上,這會也就只就勢往後一躺。
不過很巧妙地避開了小馬那大字型的身姿,沒有壓到他。
嘖嘖,這也是很需要功力的。
他們訂的雙人房,住了三個人,自然是老馬跟小馬睡一張床。
老馬躺在床上想了半天,最後才驚覺,剛剛自己都干了些什麼。
那可是濤哥啊。
北堂的二把手啊。
瞧他都跟了人說了些什麼。
老馬悔得腦袋都疼了,直想抽自己。
讓你胡言亂語,讓你胡言亂語!
可也不敢真抽,怕動靜太大,把旁邊的人給弄醒了。
黃濤洗了個戰斗澡,從浴室里出來時老馬還在那里掐自己的大腿,黃濤瞅了他這奇怪的興動一眼,轉聲把燈都給關了,然後在另一邊的麻煩上躺下。
黃濤說是等涼爺的消息,可也沒真等。
手機早就關了機,涼爺不可能找的到他。
他就是故意的,這次出來他是總指揮,帶了這麼些弟兄出來,他總得負起責任,就算真有個什麼,也總得轟轟烈烈一點。
總不能悄無聲息的,就被人家按著自家的地盤上給埋了。
閉上眼楮沒多久,黃濤就沉沉睡去,發出均勻的呼吸聲。老馬尖著耳朵听了會,什麼動靜也沒有,于是一顆心放回了肚子里,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拉了拉蓋在小馬身上的空調被,遮住自己的肚子,也醞釀情緒準備睡覺了。
早上一大早,紅姐又來踢門了。
最先醒來的是黃濤,不過只是睜開眼楮听了會動靜,絲毫沒有要起床的意思。
接著小馬同志也醒了,不過醒來方式有點特別,他是被紅姐那踹門聲給驚醒的,嚇得都滾到了地上。
最後醒的是老馬,他則是被小馬的動靜給弄醒的。
醒來後看了眼在地主摔的七葷八素的小馬,臉色不好看的罵了一句。
「出息。」
可憐的小馬同志一大早就被他哥罵,心情委屈的不行,但他向來怕他哥,所以也沒說什麼。
只抱著被子看了眼還躺著的黃濤。
「濤哥,是紅姐,要開門嗎?」
「嗯。」
黃濤嗯了一聲,小馬立即從地上爬起要去開門。
「帶上槍。」
啊?
小馬回頭,張大著嘴看著黃濤,確定自己沒听錯之後又看了看他哥。
最後老馬同志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自己拿著槍,走到了小馬同志前頭,開門去了。
小馬同志還是暈呼呼的,怎麼給紅姐開個門還要拿槍啊。
想著想著不自覺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懷疑自己剛才那一摔,給摔傻了。
老馬一手拿著槍,一手拉開門,門外的紅姐本來等著人來開門就準備開罵。
結果剛打算開口就看到了老馬同志手上的槍,于是把要出口的話又吞了回去。
紅姐能混到黃偉身邊,還呆了這麼長時間,自然不是個簡單角色。
臉色一變,笑的有些如沐春風。
「濤子起了嗎?」
老馬手上還端著槍,還是那副標準的保鏢臉,好像昨天晚上那個跟個老媽子似的絮絮叨叨說了一晚上話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沒呢,紅姐您找濤哥有什麼事嗎?要不等濤哥起了我再告訴他?」
老馬說話時臉上總算是有點表情,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憨憨一笑,笑的直叫紅姐想發火,但基于他手中的槍,還是給忍了下了。
「既然沒醒,那就算了,我先下去吃早餐了。」
紅姐說完就踩著她的高跟鞋扭著小細腰走了,盡管紅姐在北堂呆了段時間,可堂里的弟兄們,那都是跟著黃濤出生入死過的,所以對于她這號人物,並不感冒。
再者,老馬被他弟早就拉下了水,所以,紅姐就是扭的再歡,在他眼里也不過是個蠕動的毛毛蟲而已,刺激不了他。
而且,就算他再沒文化,蛇蠍美人這話,他還是听過的。
老馬端著槍,關了門,又走回了房間,見小馬還呆呆地站在原地,上前去踢了他一腳。
「刷牙洗臉去,一會去吃早餐。」
然後收了槍又對著黃濤道。
「濤哥,今天有行動嗎?」
黃濤不語,不過到是動了動,把放在床頭的手機拿起開了機。一開機就有好幾條信息傳來,都是提醒他關機的這段時間打進來的號碼。
黃濤挑著幾個看了看,最後挑了條最得多的號碼回拔了過去。
「我是黃濤。」
電話一接動,黃濤就自報家門。
那頭電話轉了個手,然後涼爺的聲音響起。
「我說年輕人,你讓我一個老頭子等你,可有點不像話吧。」
那頭涼爺的語氣很不好,對于黃濤的爽約,相當不快。
黃濤笑了聲。
「涼爺哪的話啊,年輕人也要吃喝拉撒睡啊,這不,一睡醒,就馬上給您打電話了。」
涼爺一听這話,差點沒氣得頭頂冒爺。
還以為他什麼事給耽誤了,這是特地打電話來跟他說明,他在睡覺呢。
「黃爺就這麼交代你們辦事的?」
「黃爺說了,這次接貨,我全權指揮。」
意思太明白不過了,天高皇帝遠,黃爺也不能奈他何。
涼爺咬咬牙,恨恨地道。
「那你說什麼時間交貨吧。」
黃濤調整了個姿勢讓自己躺的更舒服些。「時間啊,什麼時間都可以啊。」
黃濤的漫不經心讓涼爺更是火上加火,不過,他都說可以了,涼爺緩了緩臉色,打算跟黃濤確認交貨時間。
可話還沒出口,黃濤的聲又傳了來。
「不過,這交貨地點,得由我定。」
「黃濤,你別忘了,這里是雲南,可不是什麼羊城。」
在他涼爺的地盤,弄死他黃濤再容易不過了。
涼爺打電話的時候,一干手下顫顫微微地站在一旁,他們可從來沒見涼爺這麼生氣過,還是跟個小輩,就算是上次被黃爺那干女兒拿著火箭炮趕走,也沒這麼生氣。
所以,大家都屏息著,乖乖的,不敢有任何動作,這蚨,誰敢當那出頭鳥啊。
「所以啊,涼爺,在您的地盤,選哪對您來說,不都一樣嗎。」
「年輕人,膽識不錯,你就不怕我不把貨賣給你?」
「涼爺說笑了,錢在我手上,我有什麼好怕的,你見過拿著錢還買不到東西的人嗎?中國人最喜歡錢了,有了錢,什麼事都能解決。」
再明白不過了。
貨不賣給他?
成,那他就拿著錢回羊城。
「那你說哪里吧。」
黃濤說的太對了,現在貨壓在他手上,他還真動彈不得。
「白沙機場。」
黃濤說出個地名,當名一大把年紀的涼爺就從地上蹦起,一蹦三尺高,嚇得一干手下心都快跟著一起蹦出來了。
「你他媽瘋了!」
白沙機場那是原來的名,現在應該叫白沙老機場,不過以後也不叫這句,大概會叫白沙直升機場。
以前是民航機場,後來搬了。目前是空的,據說政府正打算改建中。
別說那麼大個地方有多醒目多扎眼了,那里可是有保安日夜看守著。說是保安,其實就是武警部隊里下來的。
明目張膽的在那麼一個地方交貨,這人不是瘋了是什麼?所以涼爺才會在黃濤說出這麼個地名來時氣的都飆髒話了。
這可是相當難得地景像,要知道涼爺已經快六十的人了,雖說用德高望重來形容有些牽強,可意思也差不多。
人活到這份上,再不要臉,也不能像個小混混似的把髒話掛嘴邊啊。
可見這次涼爺真的被黃濤氣的不輕了。
「這地方很好啊,我看過了,門口那幾個保安,我們的人來解決,涼爺只需要把貨運過來就行了。
對了,記得帶上上次少我們的兩箱。」
黃濤徑直說完,也不等那頭的涼爺反應,就掛了電話。
一抬眼,發現老馬還站在床腳。
「?」
黃濤無聲詢問。
老馬好半天才回神。
「濤哥,您跟涼爺這麼說話,怕是不好吧?」
「有什麼不好的。」
命都沒了,還管得了怎麼說話嗎?
「而且,白沙機場,是不是太冒險了些?」
------題外話------
據說。禾媽年假會有一個月。
呃,好吧,我想說的是,快過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