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似是故人來
收到消息之後,林宛如馬上來見金玉堂,「金大娘,雄闊海果然派人到杭州將軍府了,您真是神算。我原本還覺得您多慮了呢,自以為雄闊海為人自高自大,應該不至于這麼快就注意到我們這里。」
金玉堂淡淡地笑著搖了搖頭,說道︰「宛如,你誤會了,並不是我多神算,而是我對雄闊海身邊的某個人特別了解而已。」
听到金玉堂這麼說,林宛如略微有些好奇地眨了眨眼楮,「大娘您說的是哪位啊?」
金玉堂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笑道︰「都是些陳年往事,不講也罷。」
林宛如雖然心中好奇,但是听到金玉堂這麼說,也不好多加追問,只能點點頭,說道︰「哦,那……依大娘您看,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金玉堂放下茶杯,問林宛如,「來人是誰?你可認得?」
林宛如點了點頭,說道︰「怎麼會不認得?來人正是雄闊海坐下第一謀士碧連天。」
金玉堂一听到這個,頓時表情微微有些呆滯,好一會之後,她才嘆了口氣,說道︰「沒想到,他竟然自己親自來了。」
這一下,林宛如就知道金玉堂剛才所說的那個「某個人」是誰了,她于是忍不住問道︰「金大娘認得碧連天?」
金玉堂看了林宛如一眼,然後笑道︰「不止是認識……我們接下來談談人選的問題吧。洪三整個計劃當中,最為重要和核心的,就是這些人選。只有她們全都成為超級紅牌。接下來的畫,各種藥物。器具等行業才能夠迅速擴展開來。」
看到金玉堂把話拐了過去,林宛如就到金玉堂並不願意多談碧連天地事情,出于尊重,她也不再談了,順著金玉堂的話說了下去。「我手里已經有了三個人選,一個是破落王爺當年地寵妃。三十歲,成熟美艷,一個是世代官宦家的千金小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清高孤傲,有傾國傾城之貌,二十四歲。還有一個十六歲的小女孩,是天下第一舞者的親傳弟子,身材婀娜,天真可愛。之所以如此配備,是為了滿足各種尋歡客各不相同的癖好。這三個人原本都不願意參加這件事。經過一個多月地游說,保證絕不下水的前提,許以重金,再加上她們各自都遇到了難關,迫切需要銀兩,所以才談成了。」
金玉堂點了點頭,說道︰「這樣很好,我這邊也物色了六個。其中三個和你所物色地這三個差不多。另外有三個,則都是一些相貌平平,但是才華橫溢,又或者飽經滄桑,智慧通達之輩。」
「啊?相貌平平?」林宛如听到此處,吃驚地張大嘴巴,「但是……」
金玉堂早就料到林宛如會有這反應,然後便笑道︰「宛如,你大概還不能完全了解男人,就連你鐘情的洪三自己,很可能也並不了解男人。沒錯,男人都,但是願意在色字上大撒金錢的男人,畢竟是少數。真正能夠讓男人心甘情願掏空錢袋,而又無怨無悔地,惟有一個情字。」
「這三名女子雖然相貌平平,但是她們在才華以及性格上,卻有著一般女子所無法企及的好處。如果只是就這樣將她們放在青樓之中,與我們所選的六位女子爭勝,自然是要落于下風。因為男人在看女人的時候,永遠都只有耐心看相貌,而沒有耐心看內在地。」說到這里,金玉堂頓了頓,「但是,假若我們可以讓這些女子寫一些動人肺腑的故事,或者詩歌,然後再聘請一幫文人墨客,為她們編寫各種動人故事,請那些丹青高手,以寫意的形式,畫出她們清麗的側影。然後將這些故事和畫作推廣到世間,讓她們的形象深入人心。那麼可能,來到她們房中的豪客,一擲千金的豪氣,可能更勝于另外六名女子。」
金玉堂笑了笑,說道︰「越是耽于享樂的男人,越是有錢花天酒地的男人,內心越是孤寂。這些男人為了派遣心中的孤寂所願意花費的金錢,絕對不會少于他們為了解決饑渴的金錢。我們所創造出的九朵金花,六葷三素,前面六個用來滿足男人們上的幻想,而後面則用來填補他們內心的落寞,另外,我們還有三千佳麗,可以滿足他們在上實際的需求。三管齊下之下,,幻想,情感,全部都得到滿足,天下男人的錢袋,便可以任憑我們支取了。」
听完金玉堂這一番話,林宛如敬服地深深彎了彎腰,說道︰「金大娘這一番話真是至理名言。洪三的想法雖然天馬行空,別出一格,但是金大娘所看到的事情,卻比他更要深遠,透徹,宛如真不知道有生之年有沒有機會趕上。」
金玉堂仰頭笑了笑,說道︰「宛如不必太過妄自菲薄,不管怎麼說,金大娘也在這青樓打滾了數十年,倘若還看不懂男人心,那真是白活了。」
等到金玉堂笑完,林宛如又說道︰「既然碧連天來了,我們就不可能就讓他這麼回去。但是具體該怎麼辦,宛如心里也拿捏不定。要說殺了他,雄闊海肯定震怒,到時候沖突起來,我們滿盤皆輸。但是要是隨他行動的話,我又害怕他破壞我們的計劃,不知道金大娘……」
金玉堂看了林宛如一眼,然後坐在椅子上,看了茶幾愣了一陣神,好一會之後,她說道︰「這件事你不要放在心上了,繼續去按照我們商量好的做下去吧。」
「好,那一切都拜托給金大娘了。」林宛如見金玉堂這麼說,便不再多說什麼。施禮退了下去。
深夜,秘密住進客棧的碧連天正在房里讀書。
突然。他的房門被敲響,「先生,小二說有一名女子給您送了封信。」
「信?」碧連天一听到這個字,頓時心中生出警意,「難道有人知道了我地行蹤?」
他于是趕緊站了起來。收拾好行裝,做好隨時轉移的動作之後。說道︰「什麼信,拿進來。」
隨從于是拿著信走了進來,把信遞給碧連天。碧連天不敢踫這信件,只是用書生用地折扇將這信封打開。展開一看,上面寫著的,只有十四個字,「相逢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一看到這十四個字,碧連天頓時愣在原地,好久都回不過神來。等到隨從喚他的時候,他才將行李都放下,對這隨從說道︰「快點去。把這人請來。」
不多時,身者一身黑衣前來的金玉堂,便出現在了碧連天。
當看到金玉堂的時候,一向穩坐釣魚台地碧連天竟然顯出了幾分緊張,「真的……是你?」
「你這話會讓別人覺得好像我是詐尸似地。」金玉堂淡淡地笑了笑,說道。
金玉堂的話讓碧連天的緊張減輕了許多,他也跟著笑道︰「這麼多年不見,你說話還是這麼舉重若輕。」
說著,他對那隨從揮了揮手,「你們都到樓下去買點酒喝吧。」
等到那隨從走後,碧連天將門關上,金玉堂便說道︰「舉重若輕,你怎麼知道我心里很重?」
碧連天笑了笑,走到金玉堂對面,做了下來,「你這次來找我,總不至于是專門來看我地吧?」
金玉堂眨了眨眼楮,看著碧連天,說道︰「有沒有發現,你說這話的時候,很像是在應酬一個跟你不那麼熟悉,但是卻裝著跟你很熟的人?」
金玉堂這話說得碧連天又是一愣,好一會之後,他才嘆了口氣,垂下頭來,給金玉堂倒了杯茶,口里說著︰「林宛如真是有本事,居然連杭州將軍府也敢監視。」
「不是她要這麼干的,是我要她這麼干地。」金玉堂說道。
「你?」碧連天抬起頭,看著金玉堂,問道︰「為什麼?」
金玉堂答道︰「因為我知道林宛如如果跟我合作,你肯定會向雄闊海建議燒了水雲間的。但是為了不讓雄闊海承擔火燒民宅的惡名,你肯定會假手他人,而做這件事情的人,最適合的,當然就是杭州將軍了。這是一個很簡單地推論,不是嗎?」
「我一向自以為我把你看得很高,但是現在來看,我還是把你看低了,你比我想像中更聰明,看問題看得更深,更遠。」碧連天說著,有些失落地笑了笑,「不過,從你這話,我听得出來,你一開始就猜到我要這麼干。在你心里,一定認為我是個公報私仇的小人吧。」
「不。」金玉堂搖了搖頭,「我還不至于那麼沒有自知之明,我不值得你這麼做。你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你看到這件事情未來可能給雄闊海帶來的未來。做為他最忠心的臣子,你一向是致力于將人和反對他的威脅撲滅于萌芽狀態的。」
看到碧連天沒有說話,金玉堂又繼續說道︰「我這次來,就是來勸你不要做這件事的。不是為了我金玉堂的飯碗,而是這樣對雄闊海並沒有好處。連天,你想過沒有,天下知名的文人和名士,多半都是水雲間的恩客。他們這些人雖然手無寸鐵,也無權勢,但是他們手中有筆。如果你真的火燒了水雲間,那麼他們手中的筆就會化成無數對雄闊海不利的流言蜚語。」
「這些東西,短時間來說,雖然不可能對雄闊海造成人心。但是得天下者,兵強馬壯不可恃,終究要依靠的,只有人心。而這些流言蜚語,可以對雄闊海得到人心造成極大的傷害。這種傷害是緩慢,而深遠的,到最後甚至于會是致命的。」
「相反,就算燒掉水雲間,我跟林宛如又會失去什麼呢?水雲間做到今天。難道只是那幢樓宇,那百來畝地方嗎?不。水雲間最值錢的地方,是我金玉堂歷年來累積下來的名聲,這些東西,不要說是火,就算是天雷也劈不走地。就算你燒了一間水雲間。我在一個月之內,就可以重開一個新水雲間。」
「我們所失去的。只是一個月地時間,但是雄闊海所失去的,卻是人心。連天。以你的聰明睿智,難道連這一點都看不到嗎?」
金玉堂說完之後,兩人只見沉默了好一陣,然後。碧連天說出了一句讓金玉堂有些驚訝的話,「你所說到的這一切,我都想到了。」
「竟然如此,那你……」金玉堂不解地看著碧連天。
碧連天直瞪瞪看著金玉堂,說道︰「我這次不是為了雄闊海而來。我是為我自己而來。」
金玉堂疑惑地皺了皺眉頭,沒有說話,只是看著碧連天,而碧連天則繼續說道︰「如果今晚你不來,我也終究會去找你地。」
金玉堂指了指自己,「找我?」
「沒錯,我這次之所以專程請命來到杭州,並不是為了燒掉區區一間水雲間,而是想來勸你。」說到這里,碧連天突然有些激動地抓著金玉堂的肩膀,「阿玉,以你地聰明,你應該知道,林鳳翔這個人空有一身蠻力,他成不了氣候的,你跟他攪得這麼深,不會有好下場的。」
金玉堂似乎有些明白過來了。「你地打算,是讓杭州將軍燒掉水雲間,然後再出面,想要我跟你走?」
「對。」碧連天用力地點了點頭,「當今天下看似紛亂,實則大局已定,雄親王登上大寶,一統寰宇,指日可待。任何跟他作對的人,都只有粉身碎骨的下場。過去是我對不起你,但是現在我不能見死不救,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給林鳳翔那個老瘋子陪葬。」
「林鳳翔所能給你的,無非是幫助你做了一間水雲間而已,現在我把水雲間燒了,你就什麼都不欠他地,可以無牽無掛地跟我走了。我會把我這些年欠下你的,全部還給你的。」
看到碧連天這麼激動,金玉堂卻是一臉的平靜,她淡淡地笑著搖了搖頭,然後對碧連天說道︰「我本以為,這麼多年過去了,你跟那個稍微成熟些。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一點成長都沒有。你還是那麼自高自大,自以為是。」
「既然你直到今天,還會認為我之所以願意不顧一切地幫助林鳳翔,只是因為他在我做水雲間的時候,幫了一些我的忙,那麼,我想也許你直到現在為止,還會一位我依然在深愛著你,在因為你為了自己的前程離我而去恨你入骨吧?」
碧連天反問道︰「難道不是嗎?」
金玉堂笑了笑,然後說道︰「不可否認,在十幾年前,當我重回杭州的時候,我確實曾經一度被你的風度翩翩所迷惑,那時的我,愛過你。也不可否認,在那個時候,林鳳翔那種簡單直率,行房完畢,只會呼呼大睡的男人,確實無法跟你這種歡好之後,會吟詩作對,溫言相慰的男人相比。在那個時候,林鳳翔跟你在我的心中,確實不是一個層次。」
「我也承認,當你只留下一封書信,就銷聲匿跡的時候,我也確實痛徹心扉。因為那時候,我的一生中只愛過兩個男人,第一個男人將我賣入青樓,第二個男人將我拋下。內心的痛苦,難以用言語來形容。」說到這里,金玉堂安詳地眨了眨眼楮,仿佛在講述別人的故事一樣平靜,「那時候,我對男人是真的死了心了。我發誓要做一個堅強的女人,我要建立我自己的事業,我再也不要把自己任何東西寄托在男人身上。」
「為此,我開始刻意跟林鳳翔保持親近,因為我知道他這個人可以在我的事業上給予我很大的幫助。林家在蘇杭的勢力,絕不是一般家族可比。就這樣,不知不覺過了十年,十年之間,我的水雲間越來越知名,而我跟林鳳翔這種利用關系也一直保持了十年。」
「這十年來,我一直以為我跟林鳳翔使出于一種交換關系,我出賣我的。他給我提供庇護和支持。直到有一天,我照著鏡子的時候。我發現我已經老了,額角都已經有了皺紋了。那時候,我才發現,我已經不是從前的紅牌金玉堂了,而是老鴇金玉堂了。當我跟手上地那些紅牌站在一起的時候。即使是跟最差勁地相比,也沒有客人願意來看我一眼。但是。這個時候的林鳳翔,盡管在外面放浪形骸,但是只要他來到水雲間。他就只會來找我。就算我把最紅的姑娘推薦給他,他也不會看一眼。十分不可思議吧?林鳳翔來到天下最知名的青樓,卻只找年老色衰的老鴇,從來沒有找過任何姑娘。這件事情就連林宛如都不知道。」
「十年來,林鳳翔每次來找我,都是一樣,跟我親吻,撫模。行房,然後倒頭就睡,很少有什麼話要跟我說。終于,那一天我忍不住了,我問他,你為什麼老是來找我?我老了,不好看了,身體也不行了,再過幾年,就伺候不動你了,我給你介紹個好姑娘吧。結果,林鳳翔靜了好久,突然轉過身來,抱著我,說道,阿玉,過來給我做老婆吧,省的我老是往水雲間跑,要不了幾年,我說不定也跑不動了。」
說到這里,金玉堂地眼淚就流了下來,但是她的臉上卻是掛著歡欣地笑容,「在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有一個男人,他頭腦簡單,狂妄自大,但是他真心實意地對我好了十年。正是那個時候,我才知道,上天是公平的,它沒有什麼對不起我金玉堂的,它給了我足夠多地東西;正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徹底從過去的陰霾中走出來,我開始了我新的人生,我的每一天都過得很快活,我一點也沒有像你想地那樣,沉湎在過去的痛苦之中。我甚至于已經不記得我曾經愛過一個叫碧連天的男人,我只知道,我的男人,只有一個,那就是林鳳翔。我不能嫁給他。因為我要保全他的名譽,但是我可以為他付出一切,為他破產,為他去死,為他永不超生!」
說完這一番話之後,金玉堂將自己有些激動地情緒給控制了下來,她閉上眼楮,冷靜了一陣,然後嘆了口氣,重新張開眼楮,看著碧連天說道︰「我知道,我說這些你都不會明白的。我只跟你說一句話,只要我金玉堂沒死,水雲間就永遠都會好好地待在這個世上,別管他什麼雄闊海,雄闊天的,誰也毀不了它。」
此時此刻的碧連天,听完金玉堂一口氣說完這麼多話之後,臉上顯出有些面如死灰的神色。他沉默了良久,爾後長長地嘆了口氣,「你說得對,我實在是太自以為是了。想當年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一點成長也沒有。」
話說到這里,碧連天閉上雙眼,仰天再次嘆了口氣,「好吧,我明天就啟程回去。你們這邊的事情,我盡量幫你們說話。但是雄闊海是個有自己主見的人,我能做的事有限,你好自為之吧。」
凡是真正聰明到極點的女人,其實心腸都是柔軟而又善良的,而金玉堂正是這種女人。雖說,她對碧連天已經沒有了愛慕之情,但是當她看到碧連天這個樣子,又听到碧連天這麼說,心里卻又軟了下來,她對碧連天說道︰「你自己也是,伴君如伴虎,雄闊海這個人看似寬仁厚愛,其實外寬內忌。將來就算有所成,你也得不到什麼好下場的。」
「我記下了。」碧連天說著,又給金玉堂倒了杯茶,「今晚這次見面說不定就是最後一次了,稍微多坐一會吧,我們拉拉家常。」
「好。」金玉堂笑著點了點頭。
就這樣,兩個屬于不同陣營的頂尖謀士,在一間斗室之中,就像所有的普通人一樣,來起來家常。
其實,放眼世間,所謂智慧,榮譽,地位,身家,都只不過是一個虛假的幻影而已,歸根究底,我們大家都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