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棗就是在這個時候,趕著一群耕牛走進了村子。
他此時的感受,比村里任何人都深。但是,他從不願意對外人講,也從不在臉上表露出來。他有時強迫自己不去想任何與己無關的事情。明明知道,想了也是白想,那就不要白白折騰自己了。
在外人看來,他沉默寡言,不善與人答話結交,卻是個無牽無掛的快樂老單身漢,整日廝守著集體的牛群,悠閑地轉悠在山溝嶺窪里。高興了,就敞開喉嚨喊幾嗓子樣板戲。困苦了,就蹲在岩石上吸幾袋煙。饑餓了,就著澗水啃上幾口玉米餅子,神仙般地滋潤快意。但是,誰又能知道他內心里的孤單和寂寞。
茂生一家回來之前,他害怕夜晚來得太早,總是抱怨太陽走得太急了。還沒覺得吶,就又到了傍晚,又到了黑夜。
夜里的時光更是過得漫長難熬。也許是年齡大了的緣故,他的睡眠不多。好容易睡著了,又常常半夜醒來,再也睡不著。有時,他還整宿整宿地睡不著覺,一點兒困意都沒有,瞪著銅鈴般滑溜溜的大眼,細听屋外的動靜。屋外,除了風聲還是風聲,沒有人的一絲兒響動。
于是,他就听屋內的聲響。
冬夜里,屋內除了耕牛反芻的聲音,就是老鼠??嗦嗦四處躥動的聲響。他能清楚地知道哪種反芻的聲音是「老伙計」出的,更清楚整個屋子里有二十二只老鼠,其中有九只是小老鼠,還有兩只母老鼠快要下崽兒了。茂林曾多次給他老鼠藥,說二叔你把屋里的老鼠藥一藥,別染上病什麼的。他就笑笑地接過。待茂林前腳走,他後腳便把藥扔進院牆外的水溝里。這些老鼠都是他夜里的伴兒,滅了它們,誰來陪他呀。
自打茂生一家人回來後,他的生活漸漸地有了些生氣,最起碼是有了人氣和過日子的聲響。
雖是一家被隔成了兩個院落,但那堵矮牆隔不斷東院里傳來的鍋碗瓢盆清脆地踫撞聲和大人說話小孩哭鬧的聲音。在他看來,這些都是久違了的耐听的戲曲韻調。哪怕是女主人打罵叱責孩子的聲音,也那麼順耳動听,余味無窮。特別是京兒,一听到趕牛回院的聲音,便急急地從東院躥出來,奔進西院,一頭扎進牛堆里。要麼牽牛拽韁繩,要麼騎在牛背上樂滋滋地扭動著小身子。沉寂了一整天的西院里,不時地爆出一陣陣稚女敕的歡叫聲。這時,他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從前,回到了年輕的時候,回到了久遠了的熱火日子里。他也跟著笑,是久違了的笑,是開心的笑,是自內心肺腑的笑。
每到傍晚的時辰,他不再抱怨天黑得太早,反而抱怨白天竟那麼長,歸家的時間過得這麼慢。自打媳婦死後,已經十多年了,他竟然又有了家的感覺,有了過日子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