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謝北進去了蒙蒙家。
他上一次去她家還是上學前。這麼多年沒去,他不記得具體是哪棟樓了。他在路口站了一會兒,看見一個人騎車過來,就過去打听路,那人一見他,從車上跳下來,「謝北進,你怎麼在這啊。」謝北進仔細一看,原來是莎娜。「我想去蒙蒙家,忘了她家在哪座樓了,好象是這座樓吧?」他指著跟前的這座樓。莎娜一下就明白了,謝北進是找蒙蒙打听雪晴的事來了,肯定的,要不他怎麼突然想起上這來了。于是她說︰「你找蒙蒙啊,她不在家,我知道,她今天早上跟她媽媽進城去了,我一早在學院門口踫見她們了。」「是嗎,那太不巧了,也怪我,突然跑來,應該事先打個電話的。」「你找她有什麼事嗎?我是說有沒有我能幫你的,或者我可以幫你給她捎個話。」「也沒什麼,就是我下個星期要下連隊掛職鍛煉了,去兩年,我想問她的那位同學那兩本書看完沒有。」謝北進說完就有些後悔,為了兩本書他可能跑這麼大老遠嗎。莎娜當然不信,她心里更加確定謝北進肯定是為了雪晴來的了。「咳,你是說上次雪晴借的那兩本書吧。」「就是,你說她叫雪晴?」「對呀,她跟我還有蒙蒙都是好朋友,我們從初中就是同班同學。雪晴那家伙可沒準,她跟人家借書從來都是想起來才還,想不起來的話……而且她看書有好些怪毛病,「什麼怪毛病?」「只要是拿上一本她認為是好書的書,那就完了,什麼都不干了,她還有逃學躲在家里看書的事呢。」「挺有意思。」「什麼?你說她挺有意思,我看純粹是叫她家里給慣出來的。」「是嗎?你是說她家里?」「她家里就她這麼一個寶貝女兒,父母疼愛的跟什麼似的,從來不說她。」「她家里是做什麼的?」「她媽媽是個大夫,爸爸是個私營工廠的廠長。不過她的家背景好象挺復雜的。」莎娜一邊走一邊看著謝北進的臉色繼續說︰「他們家在城里住,特別有錢,家里有個帶花園的大院子,還有佣人呢。我听說她的爺爺還有外祖父家都是清朝做大官的,我去過她家,她家的凳子都和咱們這些人家的都不一樣,有那種太師椅,還有就是那種畫著畫瓷燒的,像個墩子一樣,夏天坐還好,冬天坐非得墊墊子,要不多涼啊。反正她們家和我們這些人家是完全不同的家庭。她家的人說話做事都是細聲細氣慢條斯理的。」「你的那位同學學習應該還不錯吧?」「你怎麼這麼認為?」「憑感覺吧,再說她的父母都是知識分子,不應該太差的。」「雪晴的學習在年級都是拔尖的,正因為這樣,上次她因為看書逃學教導主任才沒批她,就說了她兩句,要是別人,那早完蛋了。」「你們教導主任怎麼知道她是因為看書逃學呢?」「你是說她跟學校編謊說生病什麼的?那你可說錯了,雪晴是世界上最傻的傻蛋,她以為她不上學在家看小說是佔了理了似的,第三天來上學就跟他們班主任說她因為跟人家借了本好書急等著還,所以不得已才在家突擊了兩天把書看完了。那班主任是個新來的老師,特陰,還裝好奇問她是本什麼書,她就一五一十告訴老師,那班主任可逮著個現行,立馬給教導主任報告了,我們的教導主任是個老姑娘,五十多歲了沒結婚,人很怪,我看她還挺欣賞雪晴的,把雪晴叫去,不僅不批評她,還和她一起討論那本小說,你說可笑不可笑。」謝北進听了笑笑,問︰「什麼書啊,讓她那麼著迷,連學都不上了。」「好象叫什麼《基督山恩仇記》,雪晴一見我就說那本書太棒太過癮了,看的她腮幫子疼。」「腮幫子疼,這是什麼意思,我沒听說過誰看書還會腮幫子看的,難道她是在吃書嗎?」謝北進笑著問。「是呀,我也奇怪,我問她是怎麼回事,你猜那家伙是怎麼說的,她說太緊張刺激了,她一直是咬著腮幫子看的,當時不覺得,後來看完了,才現腮幫子疼。我說雪晴肯定腦子有問題,一看書就上癮,誰說她都沒用。不過叫我看她就沒接受教訓,真要是踫上個厲害的老師,一次就叫她記住曠課逃學的後果是什麼!」「怎麼記住啊?」「開除,怎麼也弄個留校查看,最起碼也得是警告處分。」「你怎麼這樣說,她不是你的好朋友嗎?」謝北進看了莎娜一眼,「啊,我也是為她好才這樣說。」莎娜急忙掩飾。「雪晴從小嬌生慣養,所以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吃虧,叫別人算計了她就傻了。」「那她被人算計過嗎?」「沒有,現在都是學生當然沒什麼,互相不設防,等到將來走上社會,你看著吧,像她這樣的女孩子肯定要吃虧的。」「那你根據什麼就斷定她一定要吃虧。」「那還用說,有人說雪晴那是單純,不食人間煙火,依我看那是缺根筋。上初三時我們到農村去參加勞動,別人干活都是老師在就好好干,老師一走就磨洋工,反正干一個禮拜就走人,干嗎那麼傻賣力氣。可是人家雪晴可不,幫助老鄉鋤草,別人鋤一壟就夠了,她要鋤兩壟,鋤夠了還幫別人鋤,最後怎麼樣,愣是暈倒在地里。她的傻事還多著呢,那次老師讓我們每個人要幫助社員干好事,她幫助她們房東磨了一上午的面,結果怎麼著你猜,磨完了才知道那家是個富農,累個半死還落了個挨老師批。老師在全年級總結會上批評她階級立場不穩,你說可笑不可笑?」「我覺得她挺可愛的,怎麼你老覺得她傻。」「她那還不叫傻啊,再說換了我,我肯定要跟老師理論一下,誰叫你把我安排在富農家住的,誰叫你不跟我說清楚的,對不對?」停了一下莎娜又笑著說︰「你當然覺得她好,我忘了你是部隊這個大熔爐出來的了。不過都是做好事,很有可能動機卻完全不同,你是學雷鋒,也可能有些人有可能是為了撈取政治資本。像雪晴那樣家庭出身,她更要處處表現自己,因為家庭出身的不同,我們每做的一件事情,結局也許一樣,出點卻不盡相同。有些人表面看著是單純,其實往深處看她,不一定是那麼簡單。」謝北進听莎娜說完這一番話,不再吭聲,他現原先沒有看出來,莎娜這麼一個看似外表柔弱的女孩卻是一個非常有心計,很能琢磨人的人。
兩人走到莎娜家樓下,「你上我家坐坐吧,這麼遠來一趟。坐一會兒出來沒準蒙蒙就回來了。」「不了,我還有事,改日再登門拜訪。」莎娜抿嘴一笑,說︰「不想看看我們的照片嗎?今年春游我們學校組織上八達嶺爬山,照了好多照片。」謝北進正猶豫著,馬容英下班回來了,她一眼看見謝北進和女兒在一起,高興地說︰「哎呀,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北進來了,怎麼站在這底下說話,不到家里去啊?」說著就推謝北進上樓。「阿姨,我不去了,家里真的有事。」謝北進急忙解釋。「看你說的,有什麼事情還在這一會兒,你從來沒上過我們家,是不是嫌我們家廟小裝不了你這尊大菩薩呀。」謝北進一听這話就不好再說什麼,跟著馬容英母女上了樓。在樓梯上他們踫到了鄰居,和喬新順一個教研室的老趙,馬容英馬上大聲問︰「北進啊,謝司令員和趙團長身體都好吧?有一陣沒去看望他們了,還真想他們。」
莎娜給謝北進拿來了她們在八達嶺的照片。照片有些模糊,但是謝北進馬上在很多人里面認出了雪晴。雪晴穿一件白色的夾克衫,風把她的頭高高地吹起來,露出寬寬的額頭,照片上的雪晴在大笑,是那種非常豪爽開朗毫不掩飾內心叫人一眼能看到底的笑容。謝北進立即被這真誠的笑打動,不由得也露出微笑。他乘莎娜給他倒水的檔用手指輕輕踫了踫雪晴的臉,謝北進也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時候他的心里會有一種非常安靜和滿足的感覺。當他合那本像冊的時候,那個燦爛的笑容也一起裝進了他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