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部子弟 一 死者長已矣,生者常??

作者 ︰ 茉莉花香

中午二點的時候,學院大喇叭照常吹起了起床號。然後播放歌曲︰「雄偉的井岡山,八一軍旗紅,開天闢地第一回,人們有了子弟兵。從無到有,靠誰人,偉大的**,偉大的**,偉大的**。」唱片放的次數太多了,刺刺拉拉的。人們從家里6續走出來,踏著歌曲刺刺拉拉的節拍睡眼惺忪去上班。

大軍起來現已經晚了,離上課還有二十分鐘。他抓起衣服就往外跑,突然他听見稀稀落落的聲音,是不是下雨了?他跑到窗口張望了一下。天陰沉沉的,天空飄落著小雨。就在大軍把目光收回的一剎那,他突然感到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他家菜地緊挨著的是樓上品忠家的一小塊菜地。

菜地里被踩得一片稀爛,泥地中間是一張舊席子,席子的那一頭露出兩只腳,而這一頭,扁扁的只剩下半個頭,頭很長,猛一看,像是一個老太太。

怎麼是個老太太?她是誰,怎麼會躺在這?

大軍把臉緊貼在紗窗上。再仔細一看,他看清楚了。躺在窗戶底下的不是別人,正是品忠的爸!大軍隨即從窗戶上掉下來。他想制止自己的手還有腿不要哆嗦,可是還是一個勁地哆嗦打顫。

是死了嗎?品忠他爸是死了吧?那他是從樓上跳下來的了?肯定是了。要不他怎麼會躺在這呢。雖然大軍離死亡只有一步之遙,但是他沒有感到特別的恐懼。這是他第一次面對死亡,就他的年齡來講,還無法理解死亡的內涵。

前幾天我還見到他,俊朗的面龐上是和祥慈愛的笑容,現在他卻像一節爛木頭躺在這片稀爛冰冷的泥地里。沒有呼吸,沒有感覺,扭曲的臉上,那雙眼楮緊閉著,當然不會再講究他那一頭烏黑的頭。

大軍感覺心跳加了一倍還多。他的心里產生了一種異樣的感覺,好奇,還有一點點悲哀。

大軍第一個念頭是去找品忠。

大軍幾步躥上樓去。品忠家的大門緊閉,大軍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里面一點聲息也沒有。「品忠,嗨,品忠,你在家嗎?」里面仍然沒有一點聲息。大軍這個時候有點擔心了。品忠到哪去了?這哥仨到哪去了?你們的爸在底下的菜地里躺著,他死了,你們到底知道不知道,會不會品忠這個書呆子又上學去了這會兒還不知道他家出大事了?

大軍撒腿往品忠的學校跑。跑出去不到米,他這才想起沒騎自行車,于是又一個急剎車往回跑。

天陰得像一塊抹布,籠罩著悲哀的沉重。

大軍以最快的度騎到1o1中。他把車扔到一邊,直接對門房說︰「我找高三的杜品忠。」「上課呢。你哪的?」「我是他們院的,他家出大事了,你趕緊叫他出來!」「不行,高三的都在復習呢,叫什麼叫。回頭教導主任刺兒我你管啊。去去去,出去吧。」「他爸死了!」「你爸才死了呢。」「真的,剛剛才死的。我親眼看見了。你快點叫他出來,求您了!」「他爸死你怎麼看見了?」「你廢什麼話啊?趕緊叫他出來。」「怎麼說話呢你?你他媽才廢話呢。你給我滾到一邊去。」

大軍被雨水淋的精濕。他站在雨地里,感到一陣悲哀。他想哭,他替品忠感到難過。他爸爸已經死了,就躺在他家冰涼的小菜地里,他卻還在那看什麼書。

淚水流下來了。大軍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和淚水。朝著學校里面大喊︰「品忠,杜品忠,你趕緊出來,你們家出事了!」「你神經病啊,喊什麼喊,小心我揍你!」大軍不管不顧還在喊︰「杜品忠,我是大軍,你要是听見了,就趕緊出來,你們家真的出事啦!」樓上窗戶打開了。有人把頭探出來。朝著校門口指指點點。傳達室的人看上去是忍無可忍,拿著把掃地的大掃帚飛奔而出,嘴里不干不淨罵道︰「你個小兔崽子還來勁了是吧,看我今兒不收拾你。你有本事別跑嘿!」

大軍跑了。他想趕緊回家,告訴爸爸。有人死了啊,還是那麼熟悉和親近的人。他的親人呢?在他們親愛的爹躺在泥地里的時候,他們在干嗎?大軍回頭望望,又一次流淚了。

大軍趕到樓下時,窗戶底下站了幾個人。每個人的臉上都是一臉的漠然。

大軍站在人群後面,猛地一抬頭,看見杜家老三品杰在樓角處晃了一下腦袋,不見了。

大軍撒腿便追,一直跑到他家樓門口,才把品杰追上。品杰回過頭,小臉蒼白,往日的活潑調皮蕩然無存。大軍看見他可憐兮兮的樣子,心里真的很難過。「品杰,你跑什麼跑啊,你哥呢?」品杰看見大軍問他,想要說話,還沒說,就哭開了。大軍一把把品杰拉過來。「我爸他怎麼死了?今早還好好的呢,怎麼就死了?」品杰抽噎著,泣不成聲。看見有人圍攏過來。大軍趕緊把品杰拉回家去。

「你哥呢?」品杰搖搖頭。他渾身冰涼,像只被人拋棄凍壞了的小狗。大軍找來毛巾給品杰擦干淨身上的水,安慰他說︰「別擔心,你就在我家呆著,哪也別去,知道了?」品杰听話地點點頭。他朝窗外看看,可是他不敢靠近窗戶。大軍過去把窗戶給關上了。

天快黑時,林蘭被人叫回來了。她僵立在雨中,浠瀝黏人的小雨打著她瘦削的臉龐,一縷頭濕漉漉地巴在額頭上。被雨水澆透了的單薄的身軀好像是透明的,在雨中瑟瑟抖。

一切都結束了。

再沒有了爭吵,不必再為這個男人牽腸掛肚無端猜忌,老杜的死帶走了她所有的怨恨與愛。一個女人從十八歲開始將生命的全部系于一個男人,都靠在一個男人的身上,一旦這座大山訇然倒塌,女人怎麼辦?

林蘭漠然地看著杜敬蘭的尸體被人在泥地里拖來拖去。一只腳沒有穿襪子,另一只腳卻穿著鞋。

你在衣著上一向是講究的,你曾經對我說,沒有你們拖累,我一天換一件襯衣。現在你連鞋子都顧不上穿了。

是什麼促使你下了這麼大決心,是因為我們的又一次爭吵?

盛德,你贏了,你最終贏了。

你用這種最殘酷的方式了結束了我們所有的愛與恨,你帶著對我的藐視和對我報復的勝利走了。一如既往地瀟灑,卻把懺悔永遠留給了我。

死者長已矣,生者常??。

你還是那麼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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