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有人大聲叫偏頭︰「福子哥。」老蔣看見一個女孩拉著個小車站在門口。躺在床里面的老女人突然半撐起身子應聲︰「唉,是英子啊……」聲音大的把老蔣嚇一跳。「呦,大媽,您躺著哪,得,您別動了,我幫您把貨放下來得了。」「福子啊,趕緊著,幫英子一把。」偏頭急忙出去幫助英子卸小車上的東西。不一會兒,門口那張小床上堆滿了書頁、火柴盒、塑料鞋底。看到老蔣不解的目光,偏頭甕聲甕氣地對他說︰「這是我們家攬的活。」「大媽,您這火早上是誰籠的呀,怎麼快滅了,我給您捅捅,再加塊煤啊。」「唉,又麻煩你。」
「呦,這是誰呀?」進屋的英子拍打著手探頭看看老蔣,然後笑笑說︰「怎麼沒見過啊。」偏頭沒搭話,低著頭數床上的物件。英子湊過來,很感興趣地打量著老蔣,老蔣叫她看的有點不好意思,往後退退,過道太窄,一下踫到牆上,英子「咯咯」地笑出聲來。又往跟前湊湊。老蔣一下聞到她身上的一股摻雜著雪花膏的汗味。「英子,」老女人在床上招呼英子。「唉。」英子貼著老蔣的身子滑進里屋。看樣子她對這間房子非常熟悉,兩步便竄到床跟前。「大媽,您家今天的貨我都給您拉來了,印刷廠的活不急,火柴廠跟鞋廠的那批活人家明兒就要。」「那能趕出來嗎?」偏頭他媽哆哆嗦嗦坐起來,沖著外面喊︰「福子啊,你听見沒有啊,人家可催著要活哪,你今晚怎麼著也得跟小二小三他們把這批活弄出來,別再出去了啊。」偏頭看看老蔣,說︰「媽,您甭操心,遲個一半天的沒事,那兩個廠的人我都認識。」「胡扯!」老太太手拍著床沿,大聲喊︰「你少跟我這廢話,你這麼一回兩回的還成,時間長了,人家誰還給你派活啊!你當老大的,老指著底下那幾個成嗎?」「大媽,您別急,我來幫你們家,就你們那點活,我十點以前都能干完。」「吹!」偏頭媽笑著看了一眼英子,「還能來麻煩你呀,這貨都是你幫著拉來的,再叫你幫著干,那哪行。」「怎麼不行?我現在就干,您看著。」說完英子身子一扭盤腿坐在床沿上,拿過一摞書頁放在腿上,手里拿根細長的竹片,認認真真地刮起書頁來。只見她兩只手靈巧地在一堆書頁上劃來劃去,只兩下,一張書頁就劃好了。「嘖嘖,看看這閨女,長得標致,手又巧,將來還不知道誰家的小子有福氣能娶上你這丫頭呢。」「大媽看您說的,您再這麼說,我可走了啊。」「好,好,我不說了,你瞅我們家的福子,一天不著家,什麼事都不管,我又一身的病,多虧你幫忙……」「大媽,您別這麼說,福子哥他挺好的啊。」「呦,閨女,你覺得我們福子好嗎?那……」「媽,我先出去一下啊。」偏頭過來一把把傻站在那的老蔣拉出門外。後面傳來那老女人的高聲︰「你怎麼又出去啊,小三兒哪,小三兒又死哪去啦?這麼多活誰干哪。」
老蔣一出門,使勁地呼吸一口外面的空氣。偏頭嘲諷地看著老蔣,說︰「委屈你了大少爺,你找我有什麼事?」老蔣把手揣進口袋里,裝作不在乎地說︰「也沒什麼事。」「嘁,那我回去了。」「唉,別走。」老蔣一把拉住偏頭,說︰「我想修理一人。」「誰?」老蔣把趙爾延毒打品英的事告訴偏頭。「那小子忒狠毒了,你沒看見品英被他打的那樣,慘哪,我就是怕花了丫的給我們家惹事,要不我早把丫收拾了。」「杜品英那小子不是挺有本事的嗎,上次還把我們幾個哥們兒打了,我還沒找他算賬呢,不管!」「算我求你成不?算我求你!我就把你當作一講義氣的哥們兒才來找你,要不我……」「收拾當兵的?麻煩!我不踫當兵的,這事我沒法辦,你們自己解決吧。」偏頭說完要走,老蔣一把拉住他,「操,你丫不夠意思,說好什麼事你都幫忙,可這事你丫怎麼草雞了。」偏頭一甩手說︰「我憑什麼幫你,你小子不地道,給別人幫點忙老踅模著要找補兒回來,再說這又不是你自己的事,是杜品英的事,我欠的是你的情,不欠他的,我不能管。」「欠情還分那麼清?什麼我的他的。」「我說不管就不管!」「為什麼?」「哪有那麼多為什麼,不為什麼。」兩人正說話間,後面有人搭話︰「我當你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呢,這事好辦。」他們倆扭頭一看,不知什麼時候,英子站在他們身後,大概剛才他們之間的談話她都听見了。
這個時候老蔣才看清面前這個女孩。
英子長得很好看。白皙的臉上散落著幾顆雀斑,使得她的臉上增添了幾分俏皮。薄薄的嘴唇叫她舌忝得紅潤潤的。一雙黑黑的眼楮像兩顆黑葡萄,顯得靈活而有光彩。因為那雙眼楮,使得她的臉很生動,還有幾分精明。
英子上身穿一件顯得窄小的綠色毛衣,更顯得她的胸部育得很好,高聳的胸脯叫老蔣覺得有點管不住的自己眼楮,時不時地要往那上面偷偷瞟上一眼。英子的一雙白球鞋用粉筆抹得雪白,看樣子她很在意這雙白球鞋,時不時要把鞋面擱在另一條褲腿後面蹭噌。看見老蔣看她的球鞋,英子「咯咯」笑了,說︰「你是不是覺得我的鞋特白?我的外號就叫‘小白鞋’。」說完看一眼偏頭,咯咯地笑個不停。偏頭不看英子,說了聲︰「這沒你什麼事,回家去。」「怎麼沒我的事?我可以幫助你們啊。」「你?」偏頭和老蔣異口同聲地說。「她是誰呀?」老蔣一點不避諱地看著英子問偏頭。「街坊。」「街坊?」英子斜著眼楮看著偏頭。「啊,就算是街坊吧。我們家跟福子哥原先可不是街坊,我听我媽說剛解放那會兒福子哥他們家才搬到我們這條街上來。福子哥他爸原先也是當兵的,啊,不是,是當官的……」「你閉嘴!」偏頭急了,沖著英子瞪起眼楮。老蔣看這個女孩好像根本就不怕偏頭。偏頭在這條街上是混混頭,整個海澱也是出了名的一霸,他火沒有人不怕的,但是就是英子這麼說他,他也不火,吼一聲就完了,偏頭拉著老蔣往前走。英子小嘴一抿,兩個酒窩在臉頰上淺淺地閃了閃,緊緊跟在後面。「你爸也是當兵的?那你怎麼住在這?我怎麼沒听說過?」「甭理她,煩人,咱們走。」偏頭加快了步伐。「老蔣,我知道你是哪的。」英子在後面說,老蔣停住腳,問︰「你怎麼知道?你說我是哪的?」英子憋住笑,把下巴往大院的方向抬了抬,「你不就是看我穿著這身軍裝嗎。」老蔣不以為然地說。老蔣不管春夏秋冬,都穿著他爸的舊軍裝。「那是一方面,從別的地方也可以看出來。」「從哪?」「你的鼻頭和腦門亮,說明你從小營養好,你的腿長還直,說明你起小到大沒吃過苦,你的手心皮膚很細,說明你從來不干活。還有你的身上有股勁兒,就是你們說的部隊干部子弟的那股傲了吧唧的勁兒,有些人是裝的,可你不是,那勁兒可不是想學就能學來的。」英子說完歪著腦袋看老蔣,問︰「你說我說的對不對?」「嘁,別瞎掰了,哪跟哪啊。」老蔣盡管這麼說,但不由自主身板挺直了,舌頭也捋得順溜些了。「哈哈,你已經承認了,還裝。我最討厭你這樣的人,明明我說的對,就是拎著牛頭不認賬,真沒勁!」老蔣沒有見過這樣的女孩,鬼心眼子賊多,眼楮又毒,嘴巴嘰嘰喳喳的,卻分析的頭頭是道,還不惹人討厭。
「你剛才說能幫助我,你怎麼幫?」「反正我有辦法,不告你。」「瞎吹吧你就。」「真的。我要是幫你干成了你怎麼謝我啊?」英子歪著頭看老蔣,翻起又黑又長的眼睫毛看著老蔣,看得老蔣心里不由得有點心慌意亂,「謝,謝什麼呀?」「哈哈,我問你謝我什麼,你怎麼問起我來了?」
偏頭在一旁看著他倆你一句我一句的,說︰「我說這里沒你的事,你一個小姑娘家家的,別跟這里面摻合。爺們打架,你們躲遠點,」「你怎麼就知道打啊打的,對付那種人不能只打架,得動計謀。」「你懂什麼啊,還計謀呢。」偏頭說。「你們小瞧我,說吧,老蔣,事成之後你怎麼謝我?」「我也不知道,我,我從來沒跟女的打過交道,你要是真的辦成了,給我們出了這口氣,到時候你說,隨你說怎麼謝都成,好吧。」「這可是你說的啊。」「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得 ,有您這句話,我放心了。」偏頭陰沉著臉說︰「我叫你回家去你沒听見嗎?」英子沒理偏頭,轉過臉對老蔣說︰「你只要隨時把姓趙的動向告訴我就成。」老蔣有些疑惑地看看英子,又看看偏頭,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相信這個女孩。「那接下來呢?」「接下來你就甭管了。」「那,那我到時候在哪找你啊?」「你找著福子哥不就找著我了嗎?我們家離這不遠,就在後面的棉花胡同里,你跟這一打听英子,沒有不知道的。」「你的名聲那麼大呀?」「那可不,但是可不是臭名遠揚啊。哈哈!」英子停住腳步,對他倆說︰「我不跟你們走了,我還有事呢。福子哥,你跟大媽說,待會兒我把我們家那點事弄完了我就去你們家幫忙去。」說完沖老蔣招招手,走了。
老蔣看著英子遠去的背影,問偏頭︰「這女的挺神的,是不是?」「什麼叫挺神的。」「挺魯的。」「胡扯什麼。」「我看你丫對她有意思。」偏頭轉過頭,狠狠瞪一眼老蔣,說︰「你懂個屁!」「嗨,你當我不懂?我眼毒著呢,我一瞅你看她那眼神就知道你對她的感覺不一般。」「怎麼不一般?」「你甭跟我這裝來,反正不一般,你們倆是對兒蝦是不是,你承認不承認吧。」「我才懶得理女的呢,太麻煩。再說我自己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呢,還能顧得上人家,更何況誰能看得上咱?」「呦,不對呀哥們兒,情緒不高嘛,跟哥們兒說說,咱給你參謀參謀。」「參謀個鬼,我可警告你,你自己那點事,找我,我可以幫助你想想辦法,你要是去找她,叫她摻合進來,咱倆可沒完!」「唉呦,還挺護著呢,得得得,我怎麼能找個女的呢,你也太小瞧我了吧。你到我們院子打听打听去,我蔣振國不管走到哪就是一個仗義,可是只要是粘著女人的事,我可躲得遠遠的,咱名聲好,不。再說孔老二說過了,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這難養不是別的意思,就是難纏,知道吧。你說讓別人知道我靠一個女人成事,那也忒丟我老蔣的份了不是?」「你拉倒吧,誰跟你扯那些啊,我就是告訴你,英子她哥是我的哥們兒,這是一,再就是英子是個好女孩,這條街上的老街坊都知道,你別看英子家現在窮,可人家祖上可是當官的,還是大官,只不過世道變了。」「大官,多大的管,哪朝哪代的?」「他們家是滿人,正經的正藍旗,要是趕早先年,人家是正經的格格。」「啥叫格格?」「格格可能就是小姐吧。」「真的啊,我說怎麼瞅她跟別人不一樣呢。唉,可惜現如今落架的鳳凰不如雞,挺慘的,是吧。」「什麼鳳凰、雞的,我就不愛听,改朝換代,總有幾個前朝遺老遺少吧,滿清是有不少敗家子,可還是有能人的,咱不能以成敗論英雄,你以為你是鳳凰哪,住你們那大院的沒一個我能看得上眼的,一個個嬌生慣養的,都是沒出息貨,成天躲在你們那大院里不敢出來,不是當兵的拿著槍看著院子,非得一個一個收拾他們。」「你這想法可不對啊,我可不是你說的那種人。我現你特恨我們院的人,為什麼?」「你打听打听去,你們這院子來了,霸佔了周圍多少土地,說是國家征用,一點商量余地都沒有,連人家的祖墳都給刨了,你們那些大樓,你們住的那些房子都是蓋在人家的祖墳上面的,你知道嗎?你們住在那里不心虛嗎?」見老蔣搖頭,偏頭嘆口氣說︰「你知道什麼,要不周圍老百姓那麼恨你們院的人,要不你們院子小孩晚上不敢出院子,出來一個叫人收拾一個,這都是有原因的。」老蔣這還是第一次听別人說起有這麼回事,他搖著頭說︰「我可沒听說過,不過祖墳有什麼要緊的,我們老家是江西的,我們家祖墳墳頭朝哪邊我都不知道,人死了還不就是那麼回事,人家要是把我們家祖墳刨了,我無所謂,嘿嘿,支援國家建設嘛。」「放屁!你他媽連祖墳都不要了,你還是人不是?你滾到一邊去,我懶得跟你這種人胡攪。」偏頭推一把老蔣,徑直往前走。「唉,你怎麼沒听我說完就走,我知道你們家的祖墳肯定不在這是不是,我們家的祖墳也不在這是不是,那不就結了嗎,你說咱們替人家操的什麼心哪,愛誰誰的祖墳被人刨了,沒刨你家的,也不是我干的,你說咱倆在這瞎著什麼急呀。」偏頭站住腳,看著老蔣,冷笑一聲說︰「我現你這人特沒勁,好像不懂得輕重似的,你以後甭來找我,跟你這種人說不到一塊。」說完丟下老蔣,甩手走了。
「你丫牛什麼呀你牛,老子來找你,是瞧得起你,還給臉不要臉了,我還不信沒你這塊狗肉還開不了席了。嘁,我自己想辦法。」老蔣越想越氣,他這才琢磨過來,偏頭這樣的人跟他根本就不是一路,甚至彼此都是仇視的,人家憑什麼要幫他。「我真***糊涂,怎麼想起找他來了,找他干什麼,找他有什麼用,還這麼掉價的跑這來求這小子,我何苦來呢!天無絕人之路,我想別的法去。」老蔣說完也氣吁吁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