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個炸點匯聚成一道閃光,無數個聲音凝聚成一聲轟然巨響!
火光、硝煙和一大片騰起的灰黑色土柱頓時淹沒了英式小樓以及周圍的洋軍陣地,連附近尚且沒有被摧毀的樹木也向爆炸中心的反方向傾斜,標示出沖擊波的範圍。
「上!」炮隊鏡後的李燾興奮地吼道,隨即,他身邊更興奮的胡殿甲猛地跳到掩體胸牆上,一手按住腰上的德**刀,一手揮舞著左輪手槍高叫道︰「弟兄們,跟我上!」
前沿陣地上突然竄出一百多個身影,他們自然地形成三排,拉成三條沖擊散兵線,稀稀拉拉卻步調一致地勻速向前,槍口的刺刀在正午的陽光下閃耀著寒光,一百多張堅毅的臉上露出目睹敵軍堅固陣地被瞬間消滅後的興奮神情。
李燾沒有去看身邊的任伯常無法合攏的嘴巴,他的目光此時不能離開炮隊鏡。沖擊部隊逐漸接近小洋樓冒著火焰和黑煙的廢墟了,洋鬼子的陣地上沒有還擊的槍聲,甚至連人影兒都看不到一個。
「炮隊!預備!打!」
簡短的命令變成簡單的旗語——綠色小旗向左平伸,紅色小旗高高舉起畫個圓圈後猛地向下一揮!炮兵陣地上,各哨哨官們也將右臂高高舉起後猛地劈下,眼楮卻死死地盯著手里的鐘表。彈幕徐進的炮擊時間表,從這一刻起開始啟動!
「放!」
三門法國新式75野炮,八門德國克虜伯75野炮,八門克虜伯60野炮,八門格魯森57山炮和更多的37快炮依次轟響,強大的炮口動能將炮兵陣地上的沙土吹起,彌漫出一陣灰黃色的塵霧。
「高低加3,方向不變,裝彈,放!」
開炮的口令得到徹底的執行,每門火炮的炮長手里都有一張表格,標注著按照正常時間進度表,自己的火炮下一發的射擊方向和炮口仰角!威力,不僅僅是武器表現出來的。此時,李燾精密計算的結果讓火炮煥發出前所未有的威力!
當然,威力在炮兵陣地上的表象是連續的開炮,是炮兵們頂著日頭光著膀子,渾然不顧強烈的震動,不斷地重復著裝彈、拉栓的動作;是一發發的炮彈帶著怒吼飛向敵軍;是一個個滾燙的炮筒從炮膛里被拉出,冒著青煙「 啷啷」地掉在海河右岸的土地上。
而在前沿,在沖擊隊列中,威力就是迎面而來的沖擊波和頭頂霍霍的嘯叫!在隊列前的胡殿甲引導下,一百多號人將四十米的距離保持得很好,可勇敢的漢子們還是無法堅持以60度持槍、略微躬腰前進的姿態!沖擊波帶出的氣浪將他們吹得搖搖晃晃,前進的步履比平時艱難了數倍;他們幾乎無法呼吸、他們感覺到自己的心髒在隨著一聲聲的爆炸而膨脹;沖擊波還讓他們感覺皮膚火辣辣地疼,耳朵里只有一片「嗡嗡」的回響。
對八國聯軍在租界的部隊來說,炮擊的威力就是一個堅固支撐陣地的瞬間毀滅,就是一排排的硝煙火光滾滾向前、帶著不可阻擋的聲勢滾滾向前。無數的洋鬼子大兵們驚呆了,他們從來沒有看到過象一堵沸騰著的高牆一般的彈幕,這片彈幕雖然左右寬度只有兩百來米,前後縱深不過三十多米,可是,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奇跡,就是能夠毀滅一切抵抗意志的奇跡。
胡殿甲踩著滾燙的地皮,盡量讓自己的腳不落進那些大大小小的彈坑,不踩到洋鬼子們血肉模糊的尸體,那樣的話有可能會讓統領大人失去對自己行進速度的估計。此時他就是標兵!一百多號人的前進速度就以他的速度為準!
「我的炮神,再來,再來啊!繼續炮擊,什麼狗屁的三分鐘!?再來啊!」
統領大人此時不用去考慮剖開馬國寶的大肚腩了,只是默默地祈禱著炮擊繼續、彈幕延伸,一直打到海河岸邊為止更好!如果自家的炮彈不會炸死自家人的話,他寧願立即加快速度,跑進彈幕向海河邊猛沖!
八國聯軍、武毅軍、毅軍甚至義和團……在此時的天津戰場上、在海河的東西兩岸,幾乎所有有資格配備望遠鏡的軍人都將注意力轉移到天主教堂一線,將眼光死死地釘在那片不斷炸起的彈幕上。
三分鐘、徐進彈幕推進三分鐘,一百五十米的距離讓八國聯軍租界守軍失去了重要的支撐陣地,連帶縱深配置的預備隊也被炮火粉碎,除了驚慌地對著彈幕發射的幾發子彈外,驕傲的洋人們沒有任何有效的抵抗,就嘩啦啦地撤退或者被撕成碎塊。一百五十米的距離只是彈幕推進的距離,而實際上,驚慌的、無法估計彈幕將持續多長時間的洋人們撤退了幾百米甚至更遠!他們丟棄了炮兵陣地,將那些中國人眼里分外珍貴的火炮,白白地留給了胡殿甲和他的兄弟們。
掩體後,李燾慢悠悠地站了起來,沖著嘴巴還大張著的任伯常笑了笑後,才轉頭對護兵喊道︰「來人,收拾起鏡子,跟我走!後路步隊的兄弟們,保持防御陣列狀態,前進!」
心情大好的他似乎忘記自己尚且虛弱的身體了,左手提著很少打響的步槍,右手模出盒子炮,連腰都不曾彎一下,邁著悠閑意味十足的步伐,帶著後路的步兵兄弟們穩步向前。
任伯常搖晃了幾下腦袋讓自己清醒過來,緊跑幾步趕上去一把拉住李燾,連聲道︰「參議,參議,夠了夠了,胡統領滿意了,洋鬼子也死光了,咱們去楊柳青!」
李燾側頭看了看任伯常,然後站住腳步面向他鄭重地道︰「任兄,您應該去楊柳青,現在就去!這里炮火連天的,瞅空子我還能搭把手。」
任伯常愣了愣,突然搶過李燾手中的莫辛步槍,嘩啦一聲推彈上膛,槍口指向前方大約一百來米遠的一截在樹杈上搖搖晃晃的樹枝道︰「看著!」
李燾剛轉過身去看,就听「啪」的一聲,那截被炮彈削斷的樹枝終于離開了樹干,嘩嘩落下。哎喲媽呀!他頓時有些頭皮發涼的感覺。想想自己很成問題的步槍射擊成績,看看人家任伯常的槍法,汗顏吶!再想想剛才自己有些兒得意過頭的話,不是暗指人家總辦大人在戰場上沒用嘛!?
任伯常將槍挎在自己肩膀上,笑著拍拍李燾的肩膀道︰「參議大人,我這槍法還能在這里打混吧?」沒等李燾回答,他臉色一沉、話鋒一轉道︰「不過,軍門交代下來的事情我不能不辦好,方才的彈幕徐進,咱們武毅軍還等著您打出第二次、第三次!」
李燾看著任伯常認真的臉,又轉頭看看前方穩步推進的散兵線以及燃燒著的建築,靈機一動笑指前方道︰「只要打到海河邊,就能迎接軍門過河來,軍門見到我,任兄的任務也就完成了。不如,咱們一塊兒上去看看?」
看到李燾的補丁臉擠出的古怪笑容,任伯常也不好板起臉了,他尋思了一下正要說話,卻听前面「轟」的一聲,顯然是洋人回過神來開炮攔截了。
「走啊!洋鬼子不服氣呢!」李燾順勢掙月兌任伯常,提著盒子炮貓著腰一溜小跑,跑出幾步後才回頭道︰「任兄,洋人肯定要反撲!」
又有幾發炮彈落在洋人放棄的炮兵陣地上,幾名武毅軍士兵被炮彈掀飛出去,更多的人要麼就地趴下、要麼躲在火炮的護盾後,在官長的吆喝聲中組織防御。
這一片是開闊地,沒有多少建築物可以利用來組織防線。胡殿甲左右一看,大聲吼道︰「誰會**?」
一個聲音在他背後響起︰「我!」
李燾三兩步跑到胡殿甲身邊趴下,指指周圍幾門大約四十毫米口徑的新式山炮道︰「統領大人,給我幾個人當幫手,再回去調中路炮營的馬克辛來,鬼子肯定要反撲!」
說話間,兩名帶著信號旗和炮隊鏡的護兵已經趕到,任伯常也拿著莫辛步槍趴到李燾身邊,卻對護兵吼道︰「架好鏡子,參議大人馬上要用。」
「啪啪」的槍聲從更前面一些的地方傳來,那是前面的步兵發現敵人後開槍射擊。槍聲剛過,炮彈的呼嘯聲又來,幾發炮彈散落在周圍炸起高高的土柱,泥土拋灑了李燾等人一頭。
胡殿甲苦笑道︰「這下成了,想讓你們回去都不行了!打吧!打吧!來人,給參議大人幫手!」
幾名步兵邊倒背步槍邊跑向李燾身邊不遠處的一門炮,卻站在那里看著跑發愣。步兵,啥時候模過炮啊?!
李燾收起手槍,一聲「看著」就拉開炮閂,接著打開炮彈箱抱起一發炮彈看了看,卻發現洋鬼子們連信管都不曾裝上。看來,方才洋人們也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他忙蹲子將炮彈斜靠在大腿上,尋了引信,兩只手掌夾著引信放到炮彈頂部的凹處,左右一錯、一放,引信就滴溜溜地轉動著,沿著螺紋咬緊了炮彈。接著,李燾摘了保險猛一起身,順勢抱起炮彈「 」的一聲送進炮膛。
一陣猛然的發力讓他有些頭昏眼花,在稍微調整狀態後,明顯中氣不足地道︰「你們,要做的就是這些事兒。」
幾名士兵互相看了看後,向李燾點了點頭。
李燾蹲在炮隊鏡後面觀察一陣,又連滾帶爬地沖到火炮後,轉動高低機和方向機調整炮口的射角、方向,再跑到火炮的另一邊扯住炮閂的拉繩猛地下拉。
「轟!」炮彈出膛,駐退機構將空炮筒彈出炮膛。幾乎在同時,李燾又用百米沖刺的速度跑到炮隊鏡後面觀察炮擊效果。因為觀察——操作——擊發過程太長,這發炮彈並沒有對洋鬼子的反攻隊列造成多大影響。
就在他打響第一炮的過程中,胡殿甲指揮著部下形成了一個半弧形的防御陣線。密集的槍聲中,這位統領不住地回頭看向李燾,此時的胡殿甲對大炮的依賴心理已經放大到了極限。
幾名步兵笨手笨腳地裝填上炮彈,李燾又得連滾帶爬地跑去發炮,而洋鬼子的炮擊和進攻隊伍卻離陣地越來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