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瑪麗提出她對于巴黎的向往之後,朗巴爾夫人立刻便對王儲妃的首次巴黎之行表示了贊同,然後,就開始若無其事的討論起巴黎的景物了。[]
從聖母院到盧浮宮再到泛舟塞納河上,女教管諾伊阿伯爵夫人也跟在旁邊湊趣,可把瑪麗給郁悶壞了。
她的巴黎之行,到目前為止還停留在自己想想的層面上呢。兩位夫人的這種表現,未免也有點兒太過了吧。
果然,一直等到朗巴爾夫人告退了之後,瑪麗的女教管才開始搖著她那灑滿了香粉的假發套,表達了她自己的真實意見。
「殿下,冬天就要來了,您在這種時候提出去訪問巴黎的要求,並不可行。」
「現在才是9月,我覺得在秋天里去訪問巴黎是個不錯的想法,」瑪麗立刻提出了反對意見。
「這里是凡爾賽,殿下,」諾伊阿伯爵夫人仍然搖著頭,「作為王儲妃,您第一次去訪問巴黎,要經過嚴格的禮儀程序。而且,您這次去必須要由王儲陪同前往,那麼,相應的禮儀標準又需要提高一級,要按王儲出訪的標準來準備。」
「您大概還沒有征求王儲的意見吧,我建議您還是先和王儲談談這件事吧。」
「如果王儲同意了,您就需要向國王的禮儀總管提出正式的申請,如果總管覺得您的申請可行,會上報國王以求得國王的恩準。」
瑪麗啞口無言,她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女教管的話讓她覺得頭大,而更讓她煩惱的還在後面。諾伊阿伯爵夫人端起小茶桌上的咖啡杯,萬分優雅的放到嘴邊抿了一下,又打開了她那把瓖著寶石的絲綢折扇,緩緩的搖了起來。
「殿下,在現在這種情況下,您要去巴黎的這個要求有您自己地想法。我並不是想要阻止您。但您要做好準備,迎接來自于某些方面的反對意見。」
瑪麗客客氣氣地感謝了女教管地提醒。說實在地。她本來確實對這趟巴黎之行地阻力沒有足夠地心理準備。但很顯然。女教管已然明白了瑪麗這趟巴黎之行地真正目地——爭取民眾地愛戴。所以她才出言提醒。某些刻意要削弱未來國王夫婦地影響。淡化他們實際地位地人。必然不會讓她輕易地取得成功。
更何況。在遇到外來地阻力之前。她還要解決更重要地內部問題。必須先讓王儲同意。陪她去一起去完成這趟巴黎之行。
瑪麗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她地丈夫地精神狀態。某一天午飯前。她听說王儲在上午地打獵中打到了一大一小兩只鹿。便猜測他當天地心情應該很不錯。
于是。午飯後休息地時候。瑪麗便抓緊時間向她地丈夫提出了要去巴黎地請求。
「我想我應該先征求您地同意。殿下。秋天地陽光很明媚。我想趁這個好天氣。去看一看偉大地巴黎。」
「偉大地巴黎?」王儲點了點頭。「巴黎確實稱得上是偉大地。」
王儲只說了那麼一句,就不再開口了,瑪麗只好換上了詢問的口氣。
「殿下,我們可以一起去巴黎麼?」
「巴黎?」王儲仿佛是從思考中被驚動了一般。居然露出了幾分吃驚的表情,「一起去巴黎……哦,不,太麻煩了。」
「殿下,只要您答應……」瑪麗仍然不死心,「我會去向國王的禮儀總管提出申請的。」
「不,不……」王儲一連說了好幾個不字,每說一個字,他的身體就向與瑪麗相反的方向移動幾分。「我不想去巴黎,要作為正式的訪問,太繁瑣了……」
瑪麗突然有了一種感覺,此時的王儲,就仿佛一個做了錯事被抓住地孩子,拼命的逃避,躲著所有人。然而對她來說,在最初的興奮勁兒過去了之後,又終于對自己所面臨的阻力有了足夠的認識。事實上。也並不是那麼渴望這次巴黎之行了。于是,她很快就轉移的話題。這件事,宛如過眼的煙雲一般,迅速消散了。
然而,過了幾天,在某天早上午做完彌撒之後,王儲出人意料的又同瑪麗說起了這個她幾乎已經忘記了的巴黎之行。
「王儲妃,既然你那麼想去巴黎地話,我們就一起去一趟吧。」
瑪麗對王儲這突如其來地爽快嚇了一跳,等反應過來,她有不免好奇起來,「殿下,究竟是什麼使您改變了最初的想法呢?」
「這個……」王儲撓了撓頭,回答地萬分坦率,「我本來是不想去的,你知道……太麻煩了……但是雅克說在這個時候去巴黎是個好主意,說我應該答應你。」
瑪麗長出一口氣,又是這位男僕總管,她覺得渾身上下都不舒服起來,甚至在潛意識里,她覺得自己寧願讓王儲依照他的本意,拒絕了自己,也比處處被這個僕人管束著要好的多啊。于是,她毫不猶豫的答道,「殿下,我只是想去巴黎看看而已,殿下如果不願意去的話,請不用勉強自己。」
「哦,不必了,」王儲顯得多少有點兒驚慌,「王儲妃,就請您向國王的禮儀總管提出申請吧,一旦獲得國王的恩準,我們就盡快去巴黎吧。」
大概是男僕總管真正讓王儲意識到了某些厲害關系吧,瑪麗不僅佩服起這個僕人來了,現在她真心希望自己也能擁有這個僕人所擁有的力量,能夠對她的丈夫產生一些實質性的影響。
到了下午,瑪麗在諾伊阿伯爵夫人的陪伴下去拜訪國王的禮儀總管,瑪麗仿佛發現,她還沒有把自己的要求說完,那胡子花白的老頭子,已經開始搖頭了。
「王儲妃殿下,我們雖然辦完了您的婚禮,但在明年的復活節,普羅旺斯伯爵就要迎娶撒丁王國的公主了,這幾乎和您的婚禮一樣重要。因此,現在沒有時間和人手來安排您去巴黎的訪問,一切都要等普羅旺斯伯爵地婚禮結束以後再說了。」
這理由足夠冠冕堂皇,所以瑪麗甚至沒有繼續解釋或者辯白,就放棄了。一離開禮儀總管的房間,諾伊阿伯爵夫人就開始發表她自己的意見。
「殿下。」她緊緊挨著瑪麗,小聲說道,「這一點兒也不奇怪,您知道麼,午餐的時候,我就听到有人在談論王儲答應和您一起去巴黎了呢。」
瑪麗很仔細的想了想,早上她和王儲在說話的時候,似乎周圍並沒有什麼旁听者,但當他們說完之後。王儲似乎是被他地三位姑姑叫了過去,而她本人,則由于三位老處女仍然不理睬她。便自己回房去了。
那麼,遭到反對並不意外,三位老處女現在是普羅旺斯伯爵的忠實支持者了,對于瑪麗這種明顯會損害下下一任國王的利益的行為,她們肯定會阻止的。
于是瑪麗便裝作懵懂的問女教管,「這位禮儀總管,真的是像他所說的那麼忙麼?」
諾伊阿伯爵夫人看了瑪麗一眼,那表情,仿佛是在看一匹裁剪壞了的里昂絲綢。然後才緩緩地答道,「殿下,您應該明白,對于宮里面的貴族來說,忙或者不忙,都是相對的。」
瑪麗也感覺到了女教管眼神中地不滿,于是只好使自己顯得明白一些,「諾伊阿伯爵夫人,您認為禮儀總管先生對待我們的態度。是代表著什麼人的意思呢?」
女教管這才微微點了點頭,而後很奇怪的笑了一下,「殿下,恕我直言,禮儀總管先生對待您和整個事情的態度,正是代表了凡爾賽的絕大部分人的意見。」
這個時候,兩個人都站在走廊上,諾伊阿伯爵夫人四下看了看,沒見到別人。便向瑪麗行了個屈膝禮。用極低的聲音說道,「殿下。請您相信我,在現在這個時候,整個凡爾賽真正忠于您,願意陪伴您渡過這一段艱難時期的人,不會超過五個人。」
「而我,」女教管顯得有些激動,「恰恰正是這五個人中地一員。」
這是在向她效忠麼?瑪麗覺得萬分的不可思議,以至于在極短的時間里,她甚至覺得自己是在做夢。從一開始,她就對這位路易十五派給她的女教管充滿了戒心,在凡爾賽宮,雖然很多事情要依靠她,但她始終不會放任自己去完全的信任她,也不會隨便的和她說些什麼,或是不說什麼。
事實上,瑪麗對于她的女教管諾伊阿伯爵夫人有限的信賴,完全來源于與維爾蒙神甫相同的心理分析。她現在還是未來地王後,那麼,這些被派來輔助她的人,似乎只有對她表示一定程度的忠誠和服從,或許才能在未來的法國宮廷里,得到他們理想的位置。
或者諾伊阿伯爵夫人正是察覺到了來自于王儲妃的或有或無的疏離,才會最終用這種再明白不過的方法,向這個年齡上完全可以做她女兒的小姑娘表示自己地忠誠吧。但從瑪麗地角度來說,她被女教管這「突如其來的忠誠」嚇了一跳,只是匆匆向她道了謝,就讓她先退下了。
一直到晚上躺在床上,瑪麗都還在反復回憶著她地女教管下午的表演,並且在自己的大腦內存中,努力發掘著歷史上關于這位夫人只言片語的記錄,突然,她想起了在路易十五死亡的那個時點上,第一個沖到王儲夫婦面前,恭祝他們成為新的統治者的人,正是這位並不受年輕的王儲妃歡迎的諾伊阿伯爵夫人。
瑪麗又想了好一會兒,才發現上述記錄,幾乎就是諾伊阿伯爵夫人在以法蘭西王室為背景的歷史上的最後一次現身——這位夫人在歷史上的身份,永遠都只是「王儲妃的女教管」,而再也沒有升級為「王後的」什麼女官之類,這或者,也算得上一種悲哀了。
從這一角度,是不是可以確認諾伊阿伯爵夫人對瑪麗是忠心的呢?忠心是一個很難界定的事情,即便是歷史上的朗巴爾夫人,也是當歷史導演了她異常悲慘的死亡,又有波利涅克夫人之流作為對比,才被公認為真正的對悲劇王後忠心的人。
瑪麗突然開始感覺到惶恐,那是一種對于統治權的慎重的惶恐。這位諾伊阿伯爵夫人,與她的玫瑰小隊不同,與維爾蒙神甫也不同,她是第一個,主動對瑪麗表現出忠誠的凡爾賽貴族,而我們的瑪麗,或者確實可以從她的這位女教管身上,找一找作為一個成功的統治者的感覺。
一個成功的統治者,是能夠用個人魅力來征服被統治者,迫使他們服從于他的威信或是強權,並把自己的力量都貢獻給他。現在,瑪麗覺得自己所欠缺的,僅僅是諾伊阿伯爵夫人,並不是服從于她的個人魅力,但她現在擁有比個人魅力更為強有力的東西來供人服從,那就是,法蘭西未來王後這一高貴的身份。
按照瑪麗的理解,諾伊阿伯爵夫人服從于並忠于的,僅僅是法蘭西未來的王後,這與維爾蒙神甫是幾乎相同的,而瑪麗的玫瑰小隊,現在看來,他們忠于的,還是那位奧地利的女大公。在認識到這一切之後,瑪麗那由于得到了女教管的效忠而變得稍微輕松了的心情,又漸漸沉重起來了。
是的,她還年輕,還有足夠的時間去培育自己的個人魅力,但對于她來說,最終需要的,是完全忠于自己這個人,而不是忠于自己的某個身份的人,這個,可不是一件輕易能完成的事情。
瑪麗真的要失眠了,因為在考慮完與女教管諾伊阿伯爵夫人有關的事情之後,她又想到了另外的內容——既然她所期望的巴黎之行就這麼不了了之了,那麼,在做一個安分守己的王儲妃之外,她似乎還應該做點兒什麼——事實上,對于她來說,1770年算是要結束了,她既然不太可能在冬天來到前做出點什麼,那麼,也不用再把希望留到冬天了。
但是,在這個凡爾賽宮這個金碧輝煌的大盒子里面,瑪麗又能做些什麼呢?繼續勸說王儲接受手術?對于這一點,瑪麗確信,假如沒有什麼新的外來事件發生,僅憑她本人,是很難有所建樹的。
那麼,是否能利用一下諾伊阿伯爵夫人新近「生成」的忠心呢?瑪麗禁不住又希望起來,她的女教管本人,也許也想要一個向王儲妃展示忠誠的機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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