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畢業分配去向下來了,徐眉和再毅都回到了自己的家鄉。理論上哪里來哪里去也是畢業分配的指導原則之一,不過系里也是故意如此。學校對學生在校期間的戀愛是不支持的,所以學生們即使戀愛了也會遮遮掩掩、偷偷模模。偏偏這一對不信這邪沒有一點避人耳目的意思,這也太不給班主任和系領導面子了。為了殺一儆百讓那些正在談戀愛或者是想談戀愛的學生們了解學校對這個問題的態度,不要存在任何幻想,系里決定對再毅和徐眉堅決不照顧,不僅不照顧好要把他們分得遠遠的。
現在的本科生就業困難,大學一畢業甚至是大學沒畢業就到處投簡歷,找不到工作或是找不到合適工作的越來越多。所以現在的大學生有的已經開始有點羨慕他們的前輩了,一畢業就有工作,多好。可是他們不知道,工作是有但是未必是你想要的,不要還不行,不要你就沒工作了,絕對不要妄想再找個更好的工作。想調到別的地方去嗎?有接收單位只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原單位必須要同意你走才行,原單位若是不同意你就走不成。那時的大學生是供不應求的、是香餑餑,十年動亂所有的大學都沒有好好上過課。頭幾年大家都革命去啦,學生去老師也去。去串聯、去農村、去邊疆,這些大多是主動地去,也有被動地去,比如去干校、去勞改農場。勞改農場不是個好地方大家都可以理解,干校為什麼不是好地方呢?其實那時的干校和勞改農場並沒有本質的不同,撇去行政隸屬不說,它們的區別在于進去的人不同。勞改農場里的是犯人,犯人里除了政治犯以外還有殺人放火**盜竊的人等;五七干校里有的是學員,學員都是干部知識分子,學員不是犯人可學員的待遇往往還不如犯人。整個文革期間勞改農場把犯人整死的倒不是很多,可五七干校把學員整死的可多了去了。大專院校的老師有的革命整人、有的被隔離審查、有的就地勞動改造、有的到干校和勞改農場去了,所有院校的教學秩序全打亂了,最重要的是這一停課就是好幾年,幾年以後在大學里好幾年沒上課的學生都畢業了。文革後幾年大學的情況有所變化,雖然革命仍在繼續上課好歹是恢復了。但是高考制度已經被徹底廢除,進大學不用考試憑推薦。推薦的的標準是你可以是文盲但你必須是工農兵。舉例說假如你是農民,那麼你可以不會四則混和運算但你一定「手上有老繭,腳上有牛屎。」;如果你是工人,那麼你可以不會英語不會代數幾何,你一定要掄得動大鐵錘。如此等等招入學生的質量沒法保證,上大學先從初中甚至從小學學起,再加上本科和大專的學制已經縮短到三年兩年,所以好多大學的課程沒怎麼學就畢業了。文革十年的大學生合格的極少不合格的極多,造成了社會上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才極大地短缺,個個單位要人。但是那時人的命運全部掌握在別人手里,個人是沒有選擇的權力的。
若是現在有人對女生說︰「各位親愛的女同學,現在我國的現狀是男人的比例遠遠大于女人,所以女同學們不用愁嫁不出去,組織上會酌情給你們一個人安排一個,不過你們不要有太多的私心雜念,一定要服從組織分配。」你們可以猜猜女生們會怎麼著吧,她們難道不會揭竿而起,高舉「我們要選擇,失嫁也心甘。」的大旗?
徐眉和再毅一個被分配在江蘇一個被分配在內蒙,相距六千多里,去一趟要換三次火車一次長途車最後再乘一個多小時的公共汽車才能到達。
寫一封信要一個多星期才能到,也就是說你寫一封信給他,等收到他的回信時已經半個月了。打電報要三毛多錢一個字,因此凡是必須打電報的人都力求用盡量少的字說明問題。比如你乘火車遠行到達後要跟父母報個平安,你不能說︰「我已經安全到達。」這樣你好幾元錢就花出去了,你要說︰「安抵」,就是安全抵達的意思。這時候你會現學過的文言文真正揮了作用,個個都懂得微言大義是最最要緊的。要打電話嗎?第一個障礙是「貴」,一分鐘要一塊多錢。那時的本科畢業生第一年見習期的工資是七十多元一個月,一年後是八十多一個月,一個月的工資不吃不喝不夠打一個小時的電話。這第二個障礙就是「難」,電影《手機》里打電話的鏡頭一點都沒夸張,先是不容易打通,好不容易打通了卻听不清楚,你得扯著嗓子喊,那種聲音絕對不適合談情說愛。再說就算打通也不一定找到人啊,運氣好離得不遠別人可以幫你去找。這時你那個急啊!時間一分鐘一分鐘地過去,那可是錢啊!最不走運的是,你花了兩個小時好不容易打通,別人也幫你去找人了,在你焦急地等了七八分鐘時電話掉線了。你花了十來塊錢大約是五分之一的月工資連一句話都沒有撈著說。哦。還有那時的公用電話是不能打長途的,要打長途必須到郵局排隊,從領長途電話申請單開始。
那時候的人不能不結婚,不結婚就沒有獨立的戶口、單位也不給分房子
沒有獨立的戶口就沒有副食品供應券,那時幾乎沒有東西是不要票的,比如豆腐、雞蛋、魚、肉、糖、鹽、醬油、煤等等等等。也就說你連想自己煮個雞蛋吃都不行,你買不到雞蛋雞蛋要票,你不能生煤爐,煤要票。要吃雞蛋就要買私人的,還沒有農貿市場,賣雞蛋的人神出鬼沒得像敵後武工隊,就算不怕花多點錢也不一定能買到。
沒有結婚單位不分房子,很多結過婚的還排隊等著呢,沒結婚的湊啥熱鬧。沒結婚就要住集體宿舍,老處男老處女往往成了集體宿舍「常住大使」,眼巴巴地看著室友來了走走了來,一茬一茬地換,年齡差距越來越大,到老也沒有自己的私密空間。
兩地分居也不行,兩地分居單位也基本不給分房子(不分居的還解決不完呢,兩地分居的自然要靠後。)
想要調動工作夫妻團聚?那好,先要向所在單位遞申請。(當然要找接收單位,不過那個時候大學生到處都缺,接受單位不是問題,只要不太挑剔。)單位好不容易分來個大學生,若是踫巧業務強得很單位怎麼肯放走?就算單位不為難你,那麼還有上級主管部門。學校的要到教育局、醫院的要到衛生局、半導體廠的要到儀表局。就算也通過了,還有市里省里!這一道道的管卡不知道攔住了多少牛郎織女。有的人整整分居了幾十年,連孩子都是在女工宿舍長大的。
這些情況年輕的徐眉和再毅其實不是很清楚,但是管分配的老師和系領導是十分清楚的。不過他們就是要難為再毅和徐眉,就是要他們痛苦,就是要他們後悔當初的所作所為然後給學弟學妹們做一個反面教材。讓他們看看在學校談戀愛、不服老師的管教有什麼好結果!
老師和領導胸懷的本職工作,放眼的是對現在和未來所有學生的管理。為了這些大利益犧牲個別一兩個同學的小利益有什麼要緊?其實學校當時是有能力把這兩個人分在一起的,但是學校不能這麼做。學校若是這做了豈不是助長了在校戀愛的歪風邪氣?不要說八十年代,就是兩千年以後不是還有個醫學院的女生因為畢業實習時偷偷結婚生子,連畢業設計都通過了還是沒有拿到畢業證被學校開除了?
雖然我們的老師我們的領導考慮的事情很多,但他們有一樣沒有考慮到這就是人權。
人權是不排他的,不是非此即彼的,所有的人一律平等。所以我們既不能讓少數人凌駕于多數人之上,同時我們也不能將多數人的利益置于少數人之上(跟何況是想當然的利益)。無論抱有多偉大的目的,也不可以把平等的人權踩在腳下。如果有人可以無視人權、可以任意剝奪別人的人權,那麼這些人就有了特權,而特權是**的根源,是人權最大的敵人。
再毅和徐眉就這麼天各一方了。
不過他們還是結婚了,還是排除萬難終于調到了徐眉的家鄉,雖然一無所有,但總算在一起了。
再毅是個不屈不撓的人,既然看好了徐眉就絕不輕言放棄;徐眉是保守的女孩,當然要「從一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