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起來結賬的時候已經是快十二點了,大家談性正濃,若不是嚴永要趕末班車還都不想走。
夜市的大多數攤位已經撤攤,原本燈火通明熙熙攘攘的夜市只有兩家的燈執著地亮著,一家是阿里巴巴燒烤,還有一家是咱家砂鍋。
嚴永和徐眉徐濤回家的方向不一致,所以就在路口話別,各自回家了。
徐眉徐濤姐弟倆走在幾乎是無人的大街上覺得很有趣,同是一條馬路白天的喧鬧與夜晚的寂靜感覺完全不一樣。
「等我退休了一定去杭州西湖邊上住上一年。」徐眉忽然無限神往地說。
「你想去今年放暑假就能去,還用等退休嗎?」
「夏天去只能看西湖夏天的景致,有些景致夏天是看不到的。那些跟著旅行社走的只能算是觀光。」
「觀光和旅游有多大分別嗎?」徐濤奇怪地問。
「區別大了!」徐眉做了個夸張的手勢又繼續道︰「在人山人海的景點急急忙忙地跟著導游的紅旗走,在標志性的背景前攝影留念以便作為已經到此一游的物證,這些都是觀光。其實有些地方一定要在特別的季節特別的時間去才能感受到那種特別的美。」
「文豪!你沒詞了嗎?一連用了三個特別。」
「你懂什麼?」徐眉對弟弟的諷刺不以為意,接著表自己的「高見」道︰「比如西湖十景之一的「蘇堤春曉」,一定要在春天的早晨去,應該是清明前後。桃花垂柳,軟紅輕綠,曉風還帶有一點點寒意。若是大夏天頂著毒日頭,曬得滿臉油汗,就差得多了。」
「就像我們今天半夜壓馬路,就正是時候。可惜啊可惜!就是人不對勁。我該找個小姑娘來,不該跟你一起。」徐濤一臉恍然大悟的樣子。
徐眉不以為忤,點頭道︰「孺子可教。」
「那三潭印月呢?」
「秋天去。」
「柳浪聞鶯呢?」
「春天去。不能太早,早了楊柳不夠綠、不夠密;不能晚去,春花落盡的時侯鶯聲就老了!」
「我知道了大小姐,斷橋殘雪一定是要冬天去,曲苑風荷怎麼也要夏天去,照你這麼游西湖沒有一年確實不行。」徐濤直點頭,一副理解萬歲的樣子。
「其實我們徐州的雲龍湖也有一些很不錯的景色,湖中路的柳樹幾乎每棵一個人都抱不過來,枝條婆娑」
「可惜徐州沒有黃鶯,要不然管它叫聲老不老倒可以去听听。」沒等徐眉說完徐濤搶著插嘴。
「黃鶯倒是沒有,可是‘楊柳岸曉風殘月’應該是有的,只可惜現在不是秋天。」街燈照得徐眉兩眼像星星一樣閃亮。
「柳永的《雨霖鈴》?‘今宵酒醒何處’?」
「楊柳岸曉風殘月。」姐弟倆異口同聲。
「去?」
「去!」徐眉最後拍板,和弟弟兩個人半夜三更興趣盎然地跑到雲龍湖岸去等著看「楊柳岸曉風殘月」去了。
徐州是個小地方,到哪里都不太遠,所以兩個人就這麼走著去了,再說看曉風殘月時候還早。
雲龍湖湖中路的大堤上一個人都沒有,柳樹整齊的排在兩岸,枝條扶蘇,把雲龍湖一分為二,劈成東西兩湖。天上的星星很亮,一輪下玄月已經越過中天開始西沉。姐弟兩個人就這麼坐在五月底的星空下,靜靜地看著煙波浩渺波瀾不驚的湖水。
「姐姐你和盧再毅到底怎麼樣了?」
「唉!」徐眉嘆了口氣問徐濤︰「你知道什麼叫煞風景嗎?如此良辰美景你說點別的不好一定要提他?」
「我是覺得在這樣的夜晚、這樣的星空下除了可以自己想心事外還可以談談心事的。」徐濤的微笑充滿溫暖。
「其實你都知道,再毅對工作單位是不告而別,不知所蹤。上個星期他家里人還把信寄到我那里去了,看來他也沒回家。」徐眉沒有看徐濤,像是在敘述一件不相干的事,聲音听起來不帶任何感情。可是徐濤知道,姐姐的眼楮只要不看著他,就一定在隱藏什麼。
「我早就說這小子欠揍!我早就說……」
「要狠狠揍他一頓是不是?就像今天咱們對付那個欺負李柔的小子一樣對不對?」徐眉看著弟弟,語氣有點嚴厲也有點激動,看見徐濤不吭氣又接著道︰「可是目的是什麼呢?今天咱們對那小子的目的很明確,一是出口惡氣,二是讓那小子徹底從李柔的生活中消失,今天這兩個目的我們都達到了。要是把盧再毅揍一頓會有什麼結果呢?讓他爬著回來求我?那樣我有意思嗎?還是揍他一頓出出氣?揍他一頓我真能出氣?揍他只會讓他心里坦然,讓他覺得再不欠我的了。再說等將來靈兒長大了該怎樣面對仇人一樣的父母?再說我和再毅是同班同學,或許以後還會有再見面的機會。我放了他,讓他追尋他的愛情去,我給我們兩個都留一點面子,即使見面也不會太尷尬,將來靈兒也好做人。」說完這些徐眉感到輕松多了,她甚至還嘲弄地笑了一下。
徐濤嘆了口氣,心里覺得姐姐說得有理。姐姐這輩子遇事都冷靜得很,只犯了一個大錯誤,就是嫁錯人了。
「姐。」
「嗯?」
「那個嚴哥好像很喜歡你哦。」徐濤看姐姐愣想換個話題。
「知道。」
「那你怎麼想?」
「你想讓我怎麼想?」徐眉有點好笑地看看弟弟,接著又道︰「我看得出來嚴永也是喜歡我的才華。其實才華對一個女人來說是奢侈品,不是生活必需品,準確地來說娶老婆娶才女一點必要都沒有,有的時候甚至還會變成累贅。比如一個女人若是持才傲物,才華便成了累贅。」
「那你還整天一摞一摞地看書,連搖著靈兒睡覺的時候你都拿著本書在看。」
「其實看書對我來說已經成為一種生活習慣。」徐眉苦笑。
「你說女人有才總會有點用處吧?總不能全是壞處。」徐濤像是在問徐眉,又像是自言自語。
「有啊,當然會有點好處的。」徐眉挺認真地樣子道︰「我能做一手好菜,並且我學過中醫,懂得養生之道,還會推拿按摩,這些本事伺候老公都用得著的。還有書讀得多了自然就明理,我會孝敬長輩友愛同輩……不過這些好像都吃不開了。」說著徐眉攤了攤手,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你伺候過盧再毅?」
「沒有。」
「為什麼?」
徐眉沉吟良久道︰「我不夠愛他,女人只有對傾心愛慕的男人才會覺得做什麼都不過分。我嫁給他是因為他愛我。有一點我做錯了,我在結婚以後應該想法子忘記我嫁給他的原因,設法讓自己愛上他而不是忍受他,在他那樣敏感的男人的眼里,我的演技一定很差。但我也沒什麼後悔的,人如果都能愛上‘應該愛’的人,這個世界上就沒有悲劇了。」
「你覺得你會愛上什麼樣的男人?」這個問題徐濤一直想問,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今天終于問出口了。
徐眉想了一會,忽然她的嘴角上泛起了一絲溫暖的微笑道︰「你不要笑我,我喜歡的男人是《草原上的小木屋》里勞拉爸爸那樣的男人。不太多話,有愛心、有責任感,象山一樣可靠的男人。他要覺得我很笨,需要照顧、需要保護。」
「不會吧,老姐!誰會覺得你笨啊?」徐濤幾乎要從地上蹦了起來。
「會的,會有人覺得我笨的,笨得少了他寸步難行。我也會覺得他很笨,笨得少了我的照顧就活不下去。」徐眉溫柔地笑著。
徐濤像是听得傻了一般,呆呆地出神。半晌才道︰「姐,小的時侯你把好吃的都留給我了,一直是你在照顧我,等下輩子我當你哥哥,你當我妹妹,我也把好東西留給你吃、照顧你,好不好?」
徐眉覺得鼻子酸,憐愛地揉了揉徐濤的頭,就像小時候一樣,然後對徐濤說︰「說定了哦,下一輩子你做我哥。有人欺負我的時候你一定要保護我哦!」
姐弟倆還握了握手,表示一言為定。
天空的顏色漸漸變淡,星星逐漸隱去,那一彎下玄月也變得仿佛要透明了,影影綽綽的垂柳枝條也變得越來越清晰,在熹微的晨光中有一種淒淒迷迷朦朦朧朧的綠意
「‘楊柳岸曉風殘月’,不起那麼早怎麼會看得到?就算醒來了看到了,若是不像從來沒有睡過一樣清醒又怎麼能欣賞得了?」徐眉好像沉醉般地自語道。
雨霖鈴柳永
寒蟬淒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這麼多年我都不知道徐州有這麼美的地方,我們若是不來不也是‘良辰好景虛設’」?徐濤也被眼前的美景鎮住了,夢囈一般地低語。
「我們好歹來了,就算不辜負了這等美景。」徐眉像在安慰弟弟又像在安慰自己。然後又長嘆一聲道︰「這柳永也算個多情的人,他縱有千種風情無人可說,想必他也痛惜對方也無人可說吧。我還喜歡姜夔的《踏莎行》里的一句詞‘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歸去無人管。’,他憐惜那個在夢中來與他相會的女子,魂魄千山萬水獨自一人歸去這樣的男人就算讓人思念他一輩子也值啊。」
「我們去看日出吧,到雲龍山頂上看日出,現在就去還來得及。」看到殘月漸漸隱去,徐濤意猶未盡。
「好日子不能一天就過完了,今天不去了,留著和你意中的女孩去吧。」
今天的星空、柳岸、曉風、殘月已經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