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再毅在潘甜兒家里已經住了三個多月了。中國四大火爐之一的南京已經到了最熱的季節。
再毅的家鄉每年有半年是穿著棉襖的,清明以後冰封的河流才開凍,過了中秋節以後就又凍上了。雖然夏天最熱的時候每天最高氣溫也有三十一二度,但那是在室外的大太陽底下,並且即使在晴朗的天氣下這樣的氣溫持續的時間也就一兩個小時。每天早晚都很涼爽,穿一件長袖襯衣都不夠,一定還要加一件外套,晚上十點鐘以後穿一件羊毛衫都不會感覺熱。
南京的熱是熱得無止無休,只會有更熱的時候,不會有稍微涼快一點的時候。電風扇扇出的熱風令人心煩,不扇又揮汗如雨。中午若是放個溫度計在太陽底下,指數過四十度是正常現象。南京的自來水取自長江,所以連自來水模起來都是溫熱的,洗澡的時候有時連加熱都省了。現在是家家有空調,那時是家家都沒有空調,那時南京的人家夏季納涼的方法是一遍又一遍地洗澡,有條件的半個鐘頭洗一次是正常現象。因此中國的第一台家用熱水器玉環牌熱水器就誕生在南京,名字取得很有意義,用了中國四大美人之一楊玉環的名字,並且楊玉環也是四大美人之中最喜歡洗澡的美女。從此南京的美女不用被賜浴到華清池也有溫熱的水來洗凝脂一般的肌膚了。
盧再毅怕熱,而且特別不喜歡洗澡,在盧再毅的家鄉人們是不怎麼洗澡的。夏天,尤其是這麼熱的夏天是再毅從沒經過的苦難歲月。如果這一切還能忍受的話,那麼潘甜兒父母的冷淡就更加令再毅難以忍耐了。
再毅來南京已經三個多月了,潘甜兒的父親連一面都沒露過,潘甜兒的母親來過一次,坐了不到十五分鐘,和盧再毅點頭打了個招呼,目光停留在盧再毅身上不到二十秒,然後留下了八百元錢頭也不回地走了,以後再也沒來過。
再毅在南京的每一天幾乎都是這樣過的。
每天早晨大約九點來鐘起床,梳洗梳洗完畢就跟潘甜兒上菜市場買菜。潘甜兒捏著錢包走在前面,再毅拎著籃子跟在後面。潘甜兒幾乎每個攤位前都要停留一會兒,模模看看捏捏弄弄,打打招呼、講講價錢,一旦買了什麼就往再毅的籃子里一丟,然後再繼續往前逛。除此之外還要忍受賣青菜賣豆腐等熟悉攤位老板娘的打趣。
「這位是」
「我對象。」潘甜兒說這話的時候自然極了,可是再毅卻如芒刺在身。
「長的挺帥的嘛!還那麼听你的話,你真是好福氣。我們家那個砍頭的(可以理解為南京市井婦女對丈夫的愛稱)忙得都逮不著影子,陪女人逛逛市場連想都不要想。」說完嘴里嘖嘖有聲,用來強調說話人的感嘆。
潘甜兒听了滿面春光,很享受的樣子,可是再毅听來就不是滋味了。
再毅本就是非常大男人的那種人,再說他好不容易從一個偏僻的小山村打拼到南京這樣的大城市,不過他來這里的目的可不是替女人跟班提籃子拎包的。再毅是個喜歡自己當主角的男人,不要說是潘甜兒這樣的女人,就算是給當時的英國相撒切爾夫人拎包他也是不情願的。
那些女人埋怨自己的丈夫忙,也許她們並沒有別的意思,她們真心地羨慕潘甜兒。可是听到再毅耳朵里味道就變了。忙,忙是有事可干,忙是有錢可花,沒事可干又沒錢可花的男人臉上就等于被貼上了失敗者的標簽。再毅覺得他們在諷刺挖苦自己,潘甜兒居然還樂此不疲,再毅覺得被人耍了。
不過再毅非常明白自己目前的處境,他是讓潘甜兒牽著鼻子走了。他來到這里人生地不熟,除了潘甜兒他其實是無依無靠。況且潘甜兒的父母又是那麼冷淡,所以再毅現在只有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潘甜兒。
再毅不像徐眉喜歡文學,徐眉平時跟他講的詩啊詞啊他一點沒往心里去,只是有一次徐眉講到《水滸傳》里宋江在潯陽樓題的反詩前面的那闋《西江月》再毅覺得「深得我心」。那詞里道︰
自幼曾攻經史,長成亦有權謀。恰如猛虎臥荒丘,潛伏爪牙忍受。
不幸刺文雙頰,那堪配在江州。他年若得報冤仇,血染潯陽江口!
再毅尤其喜歡里面的「恰如猛虎臥荒丘,潛伏爪牙忍受。」,又覺得下半闋殺氣太重,就央求徐眉重寫了四句︰「如今求學異鄉,何懼慢慢路長。他年若得青雲上,再告親友高堂。」意思是再毅的意思,詞是徐眉編的。其實徐眉對這整個一闋《西江月》都不喜歡,徐眉覺得前半闋陰氣森森,後半闋殺氣騰騰,挺奇怪那麼多好詩好詞再毅都不喜歡,偏偏稀罕這個。
畢業的時候再毅用這闋改良《西江月》到處給同學留言,氣得徐眉警告他,不許他說後面是自己寫的,徐眉怕人知道自己竟然寫出這麼俗不可耐的東西。其實徐眉多慮了,再毅到處題詞是因為覺得寫得好、寫得好極了,既然寫得這麼好,又是自己的意思,就不能算是徐眉寫的,應該算是自己寫的才對,不用徐眉囑咐再毅也絕不會說出去。
買完菜回去是做中午飯,不知怎麼搞得這任務落在了再毅的身上,也許潘家的女人覺得這樣很自然吧。
吃完中午飯午後可以睡一覺。天太熱,再毅睡不著,多數是躺在沙上吹著電扇想心思。出去太熱,況且出去不可能不花錢。再毅現在是被潘甜兒養著,還要問潘甜兒要零花錢,這讓再毅很不習慣但也無可奈何。
然後是做晚飯。晚飯一般比中午要豐盛,有四個人吃,再毅又是責無旁貸,總不能一天到晚呆在家里還要等著潘允文回來做飯吧?再毅能感到潘允文對他的感激都快到了諂媚的地步,即使這樣再毅對自己所做的一切依然不能做到甘之如飴。
飯後的收拾倒不用再毅操心,自有潘允文料理。再毅只需坐在沙上看電視就行了,一直看到每個台都再見,于是一天終于結束了。
說來奇怪,過去再毅對潘甜兒的身體是非常迷戀的,迷戀得連理智都失去了。潘甜兒可不像徐眉那麼羞羞答答,再毅夜夜面對著潘甜兒的**,可是他覺得自己好像九十歲的老和尚,既沒有心也沒有力。沒有事業、有施展的舞台的男人對女人也會失去興趣,就像被去過勢的閹人一樣。
再毅就這麼忍受著,目的是要利用潘家在南京立足,然後再打出一片自己的天下。
其實盧再毅會打自己的小算盤,潘家也有潘家的想法。
表面看起來潘家老頭連面都沒有露一下,其實早就派人把再毅的為人再毅與潘甜兒交往的情況甚至是徐眉及徐眉父母的情況都了解了一個遍。
再毅該有的沒有,不該有的倒有。該有錢,沒有!該有地位,沒有。該沒有老婆,有!該沒有孩子,有!最關鍵的是,再毅還沒有離婚!這讓潘甜兒的父母怎麼去面對再毅啊?算什麼呢?所以潘甜兒的父母只好袖手觀望。
盧再毅也不是傻子,他若是拋家棄子義無反顧地投奔潘甜兒來了,就等于是破釜沉舟,那麼他手上要挾潘家的籌碼就一點都沒有了,再毅可不會這麼傻。所以再毅雖然中間回過徐州一趟,但是他根本就沒去見徐眉,不過他回去後卻告訴潘甜兒徐眉不肯離婚。況且孩子還不到一歲正處于哺乳期,自己也沒權利起訴離婚。
他就這麼拖著,其實他也早就知道潘甜兒並沒有懷過孕,但是他假裝相信,他倒希望潘甜兒的肚子真的能大起來,這樣著急的就是潘甜兒的父母了。
大家就這樣相持著。而潘甜兒卻以為再毅已經真正成為她的了,希望這樣的日子能夠延續下去直到永遠。
潘甜兒覺得自己是個幸福的小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