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室里有三張床,三張桌子,牆壁上還有六層書架,門旁還有六層壁櫃。水房和廁所都是公用的,在走廊里。
條件和徐眉上大學的時候差不多,只是那時侯學生大多是外地的,東西多,必須有壁櫃,而最下層的壁櫃比較潮濕,最上層的又太高,拿東西的時候還要搬桌子。所以搞得後來的兩位同學有點不太高興,不過這也是沒法子的事。若是先來的同學反倒佔了不好的位置,把最好的位置留給後來的同學,這樣的事只好到《君子國》去找。
現在沒有這種問題,都是本市的,又是夏天,東西都很少,楔個釘子把包掛牆上都成。
徐眉是第三個到的,來的時候已經有兩個女生在宿舍里了,分別佔據了靠窗的兩個下鋪。徐眉本來就不喜歡睡下鋪,所以就把手上的包隨手扔到一個靠窗的上鋪上去了。
「我叫趙廣榮,是三中的物理老師。」含蓄的微笑,禮貌的語言。長相挑不出大毛病,可也沒什麼出彩的地方,唯有鼻梁上架的那副不知道有都少個圈圈的深度近視鏡構成了她臉部的唯一特色。
「我叫徐眉,管理學院的老師。」徐眉含笑作答。徐眉心想︰「女生學物理數學這些專業的本來就很少,有那麼兩個就會比一般男生都強,這是個不可小覷的人物。」
徐眉下鋪的女孩本來在低頭收拾床鋪,她的身材嬌小玲瓏,腦後的長梳成了一個高高的馬尾辮。大約是听到別人互相介紹,下鋪的女孩轉過頭直起身來,沖徐眉和趙廣榮一笑。
徐眉今天沒戴眼鏡,若是戴了眼鏡徐眉估計眼鏡會從鼻梁上滑落下來然後摔在地上。從下鋪女孩的背影上看徐眉本來估計她要比自己年輕,等她回過頭來才知道這個女孩無論如何不能稱之為「女孩」了,準確地說是一個步入中年的女人。從她後頸的膚色來看,她應該是擁有白皙的皮膚的,可是她的臉上布滿了雀斑黃褐斑,多得讓人忽略了本來的底色。
其實人觀察一件事物或一樣東西的時候是有很不客觀的習慣的。比如拿一張白紙給大家看,大家都說是一張白紙,這沒有問題。可是只要在這張白紙上點上一個小小的黑點再讓人去看的時候情況就不一樣了,幾乎所有的人都只看到黑點沒看到白紙,盡管這個黑點的面積和整張白紙的面積比起來要小很多很多。都說「眼見為實」,其實我們對親眼所見事物的映像早已被自己的主官意向歪曲,已經不再是真實的事物了。
「我叫王曉清。」女孩微笑,紅暈升上了她的雙頰,令她本來晦暗的臉色變得生動起來,這時會讓人不能不忘記第一眼對她年齡的印象,覺得她其實還是個小女孩。
王曉清看著徐眉笑得更甜︰「我認識你。我和你媽媽在一個醫院工作。」看著徐眉愣她又補充道︰「我和田紅是同學也是好朋友。」
田紅是徐眉媽媽的下級醫生,連辦公桌都坐對面。徐眉和田紅很熟,連田紅上三年級的兒子陽陽徐眉都熟得不得了。不過徐眉稱田紅叫「田阿姨」,陽陽也叫徐眉「姐姐」,照這麼推理,徐眉也該稱呼王曉清一輩。不過徐眉決不能這麼叫,會把王曉清叫得更老的。
「哎呀,沒想到遇到熟人了!徐州這個地方真的很小。」徐眉老朋友似地攬著嬌小的王曉清的肩膀輕輕松松地把稱呼給躲過去了。徐眉很高興這里有了一位「故人」,即使王曉清不是徐眉的「故人」徐眉對她的第一印象也很好,因為王曉清會臉紅,並且她還有一雙孩子般清澈的眼楮。或許這雙眼楮因為埋沒在眾多的色斑從中不太顯眼,但那份孩子般明淨和安詳還是讓徐眉有一種「驚艷」的感覺。以王曉清的年齡來看,有這雙眼楮簡直就是異數。
第四個進來的是一個梳著兩條小辮子,穿著粉紅色印著小熊的T恤,外罩一件牛仔背帶裙的女孩,看年齡應該在二十到三十之間。看服裝這個女孩不會過二十歲,但看她那蕭索迷離的眼神猜她三十也不過分。
王曉清穿了件白襯衣,配了條米色的一步裙,白皮鞋,這種穿法從二十歲到四十歲都不會有什麼不合適。
趙廣榮是藕荷色喬其紗的連衣裙,顯得端莊沉穩。
徐眉穿了件白色細麻紗泡泡袖的連衣裙,粗看普普通通,但仔細一看竟有若干處本色的抽紗繡,這是徐眉自己的手藝,在細節上已經不是到處可以買到的普普通通的裙子了。
「我叫何暢,二院麻醉科的。」女孩笑起來的時候露出了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令她的臉和她穿的那套衣服顯得有些般配了,不過她瞬間又收起笑容,依舊恢復了那副老樣子。
「我們算是是同行呢。」王曉清有些羞澀地小聲說,臉又開始紅了。
「哦。」何暢不置可否,似乎連問王曉清在哪里工作的興趣都沒有。東張西望了一番,竟把手中的包扔在了靠門口的一張床的上鋪。
這張鋪按照一般的邏輯應該是這個宿舍里最差的鋪位,如果硬說這張鋪還有什麼好處的話就是這張鋪跟誰都不是對面,顯得很獨立。
這宿舍里的其他幾位都不是傻子,別人既然不想搭理別人,難道還有誰一定要搭理她不成?于是另外兩個人連自我介紹都省了。
這時門口一前一後又進來了兩個,先進來的那個女人高挑身材,銀盆大臉,微微有點福,燙著一頭小張那樣的爆炸頭,不過人家明顯是打理過了,被顯然是理店的專業手法盤在腦後,不過那些被刻意打亂的梢依然直沖雲天之外,令她本已高大的身材越另外增加了三五公分。兩只手上帶帶了很多戒指,極盡顯擺之能事,也多虧她身高體壯,這些裝備若是移植到王曉清身上能把王曉清壓死。
後面的一個是個男人,與前面空著手的女人相反,他的手里提滿了東西。
「你先開車回去吧。」女人的腔調像是在打奴才。
男人一聲沒吭,在大伙還沒看清他長相的情況之下就消失了。只留下滿地的雜物和一個貴婦一般趾高氣揚的女人。
徐眉暗想︰「樓底下看門的老太太眼里真有水,剛才不讓徐濤上來合著是我們沒開車。」
王曉清剛才踫了何暢一個軟釘子現在躲在旁邊不敢吭聲了,這一位的氣勢恐怕也難入趙廣榮的法眼。徐眉了解趙廣榮那樣的理工科女生,她們愛憎分明,好朋友可以無話不談,不順眼的連看一眼都嫌多。
先到的是主,眼看是釘子也要有人去踫。于是徐眉自我介紹道︰「我是管理學院的老師,我來幫你拿東西吧,你想要哪張床?」
「你是老師?這麼年輕?像個大學生。我來晚了,好位子都被你們佔了吧?」女人的眼中透著精明的敵意。一眼看見居然還空著一個下鋪,于是害怕別人會和她搶似的一**坐了上去。
「她們也是老師?」女人好歹佔到了還算滿意位置,語調中的敵意好像減輕了許多,不過輕蔑又不依不撓地顯露了出來。
「哦,這一位是老師,那兩位是白衣天使。」看到另外三個人都沒有搭理她的意思,徐眉硬著頭皮替大家答話。
「白衣天使?是護士?護士也來學托福?」女人眼里的輕蔑更明顯了。
「是醫生。現在醫院的護士都是彩色的,只有醫生都穿白的。」徐眉心里微微有些氣惱,覺得對這種人說出「白衣天使」這種話來簡直是對牛彈琴,但是總不能因為自己語言上的失誤連累王曉清和何暢降級當了護士,所以解釋了一句後也再不吭氣了。
大家都忙自己的,徐眉也爬到上鋪鋪床。
「哎呦!」門口有人驚呼了一聲,只見幾只桃子嘰里咕嚕地滾了進來,從開著的門看出去走廊上更是滾了一地。
一張青春飛揚的臉從門口探了進來,滿臉地沮喪,手上還徒勞地拿著一個斷掉一邊的塑料袋。
「我本來想請各位姐姐吃桃子的,結果到了門口就全掉了。你們不會嫌太髒了吧?」新來的女孩一臉可憐兮兮。
「不髒不髒,一會用高錳酸鉀泡泡。」王曉清早拿著一只盆跑到門口幫忙拾桃子去了。
「我叫吳懿芝。」新來的女孩一邊把她那只帶 轆的包往里拖一邊自我介紹。
徐眉從上鋪滑了下來,王曉清也把地上的桃子都拾到了臉盆中,趙廣榮幫著吳懿芝把包放到壁櫃里,連何暢臉上的神色也柔和多了。只有那個「貴婦」憤憤不平的樣子更重,因為她沒現還有一個壁櫥,因而沒有佔領更好的位置,到讓吳懿芝捷足先登了。其實六個壁櫥中只有吳懿芝一個包,其余的人因為東西少都沒有用。
王曉清變魔術一般拿出了一小袋高錳酸鉀倒了一點在另一個盆中。徐眉看到王曉清床邊的桌子上放著一摞盆,剛才用來裝桃子的盆上貼了個標簽「臉」,現在倒高錳酸鉀的盆上也有個標簽「水果」,估計摞在那里的有洗腳盆、洗衣服盆、擦桌子盆看得徐眉笑了起來。
「跟醫生住一個宿舍真好!你把創可貼紅藥水紫藥水一定也備齊了。」徐眉說著笑著端起那盆桃子向外走。
「姐姐等等我!」吳懿芝老熟人似地喊著,拿著那個被撒上高錳酸鉀的盆一路小跑地跟到水房來。
「我叫徐眉。」徐眉滿臉微笑地看著吳懿芝。
人是一面相,徐眉已經知道在這半年的時間里這個宿舍里誰是她最好的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