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永呆呆地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不知道看了多久了。嚴永住的房間平常人只能在電影電視中看到，房間里的擺設和用具幾乎見見都能當電影里的道具。只要走出去在門口掛塊牌子「古代民居」就可以收門票了。現在嚴永覺得自己也是道具，是別人手里的棋子，無論是去沖鋒陷陣攻城略地還是被殺戮被提走都是由不得自己的。
嚴永不記得自己的母親什麼樣子了，也從來不曾見過母親的照片。嚴永五年級的時候偷看了父親珍藏的唯一的一本小說《聊齋志異》，黃的書頁、繁體的文字，嚴永費了好大的勁也只是懵懵懂懂。但是小小的嚴永不屈不撓地讀著，越讀越堅信母親一定是異類，他一定是那些鬼狐花妖的兒子。
徐州古代水患頻繁，宋代以來，黃河奪泗入淮，流經徐州，往往泛濫，淹沒州城，給百姓帶來了巨大災難。1624年，徐州戶部分司署為避水患遷往南山高地，那塊高地就是後來的戶部山。戶部山因靠近城池，有錢有勢的官宦之家和富賈豪門紛至沓來，成為了富戶們爭相趨居之地，久之，在戶部山居住便成了富貴和身份地位的象征，所以有「窮北關，富南關，有錢人住戶部山」之說。嚴永的家就住在戶部山，那里有徐州最大的古代民間建築群。不過當年舞榭歌台的繁華已經隨風而去，因戰亂、因廢棄、因年久失修而崩倒坍塌的房屋比比皆是，徐州人講起鬼怪狐仙等恐怖傳說時也往往以戶部山為背景。
當然，嚴永長大以後也知道母親既非花妖也非狐鬼，只不過在嚴永兩歲那年就死了，繼母為了自己的利益把嚴永母親存在的痕跡一股腦消滅了而已。
嚴永的外公是一個國民黨的死硬分子，解放後鎮壓反革命的時候被槍斃了，偏偏嚴永的外祖母伉儷情深，一根繩子也跟著丈夫去了。嚴永的母親從一個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大小姐一下子變成了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些許家產也被所謂的親戚朋友連騙帶坑瞬間化為烏有。好在他青梅竹馬的戀人嚴永的父親沒有拋棄他，他的懷抱成了她最後的依靠。嚴永父親三天三夜滴水未進，以死抗爭把嚴永的母親娶了進門。可是這位大少爺是個公子哥，連自己都是家里養著，一點經濟權都沒有，嚴永的母親一進門就掉進了火坑。
嚴永的祖母姓李，是徐州康熙年間狀元李蟠的後人，嚴永家現在住的這個大院就是嚴永祖母嚴李氏的陪嫁。嚴永的祖父是個讀書人，貧寒人家的子弟，因在當時小有才名得到了嚴永外祖父的賞識，不僅把女兒嫁給了他，還陪了一大筆嫁妝，其中就包括嚴永他們現在住的房子，不過現在前院和中院都被人佔去了，只剩下後院，準確地說是後院的正房和東廂房嚴永一家三口住在里面。
可惜嚴永的外祖父沒有劉邦他老丈人有眼力，嚴永的祖父一輩子都沒什麼大出息，不過靠著老婆豐厚的陪嫁倒也衣食無憂。吃老婆的、喝老婆的、住老婆的當然要服老婆的管，所以嚴永爺爺一輩子沒當過家，拿現在的語言來說是百分之百「怕協主席」，嚴永的女乃女乃才是家里真正的主人。
俗話說「打倒地媳婦柔倒的面」，嚴永媽媽在嚴家享受的待遇還不如一個佣人，可是一個連娘家都沒有的孤苦伶仃的女人又能怎麼樣呢？況且嚴永的外公是被**鎮壓的，女兒不可避免地帶上了原罪，這原罪連累嚴永的父親一輩子都沒有正式的工作。解放前是家里有錢不用干，解放初期是看不上那點工資不想干，文革時期是怕人批斗不敢干，文革以後是意志都已消磨殆盡不能干了。就這麼一個靠家里生存的公子哥在大權獨攬的強勢母親面前連自己都逆來順受，怎麼能夠保護妻子不受委屈？嚴永的出世並沒能改變嚴永母親的「小媳婦」處境，只是讓嚴永的爺爺樂極生悲，高高興興地去見列祖列宗了。嚴永那個小姐身子丫鬟命的母親在嚴永兩歲的時候郁郁而逝，給嚴永女乃女乃早就中意的內佷女嚴永的繼母騰出了地方。三年後那個從小就被內定為嚴永父親良偶的二十七歲的老閨女終于如願以償地嫁給了她原本就應該嫁的男人，並且還成了一個五歲男孩的娘。雖然這一老一少兩個女人沒有像《紅樓夢》里的王夫人和鳳姐一樣有那麼大的一個榮國府和大觀園任她們折騰，但嚴家一大一小兩個姓嚴的男人被一老一少兩個姓李的女人像面團一樣捏在手里由著性子揉搓，好歹滿足了她們的支配欲。
嚴永的繼母正在銅盆里洗手，她把一雙白淨修長的手浸泡在溫水中，旁邊的保姆遞上了一塊「豬胰子」注1，現在早就沒有這種東西了，就是想買也沒處買到，可是嚴永的繼母就是喜歡這種連買都買不到的東西，因為用這種東西象征著身份，象征著她們嚴家，不，是她們李家不僅是現在，而且是過去，也是身份不凡的人家，解放前的東西，一直用到解放後三十多年都沒用完。也是合該她運氣，她有個哥哥是國民黨的高級將領，文化大革命的時候出于統一戰線考慮沒有動她分毫。這讓她在丈夫面前越有了面子，越以嚴家的「恩人」自居了。對這個兒子她采用的是恩威並用的方法，以免這個不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兒子造起反來。
嚴永被李大（李大媽的意思，徐州人言簡意賅無論是李大爺還是李大媽一律可稱李大）叫到他父母的房間來已經十多分鐘了，對嚴永「爸爸早」、「媽媽早」的問候嚴永的父親是隔著一層報紙哼了一聲算作回答，嚴永的繼母只是抬了抬眼皮連哼都沒哼一聲。
嚴永的繼母用那塊豬胰子反反正正**按摩著雙手，簡直比嚴永上手術台洗得還要仔細。她噓噓地喘著氣，好像這種使雙手漂亮的手部護理是一件十分累人的事。終于洗完了，她輕輕甩了甩手，長長的指甲叩響了銅盆的邊緣，盆中變成牛女乃色的水蕩起了細密的波紋。
繼母終于抬起眼皮看了看嚴永，臉上蕩起了一絲她自以為很慈祥的笑容，可是這笑容在嚴永看來就像一只狐狸剛抓到一只小雞時的笑容是一樣的。
「我和你父親準備八月節前把你的婚事給辦了，你就等著做新郎吧，其他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誰叫你是我唯一的兒子呢？！」為了表示她的勞苦功高還故意嘆了口氣道︰「你父親是甩手掌櫃一個，這麼多年里里外外還不是我一個人操持？」
嚴永的父親從報紙後面探出頭來對嚴永道︰「還不快謝謝你媽，結婚以後就是大人了，你媽也該有個幫手了。」
嚴永畢恭畢敬地道︰「謝謝媽媽。」
繼母滿意地沖嚴永點點頭，努努嘴對著條幾上放的一搭錢道︰「這是兩千塊錢，拿去給倩如買點衣服飾。」看見嚴永呆站著又提高了聲音道︰「拿去啊！我們李家的姑娘雖然比不上金枝玉葉，可也都是嬌生慣養的，比不得那些小家碧玉，現在雖說不用三書六禮注2但也不能過于隨隨便便委屈了人家姑娘。」說著不由分說地把那搭錢塞在嚴永手中。
嚴永只好愣愣地接過
注1人們利用豬的胰髒加堿，制成最原始的肥皂。豬的胰髒和堿都有很強的去污力，將二者結合，可以緩解堿的刺激力，再攙加些香料，使氣味更適宜。人們把這樣制出的皂叫「豬胰子」，這是一種古老的護膚用品。
注2三書六禮三書︰聘書︰訂親之書，是男女雙方正式締結婚約；納吉?過文定?時用。禮書︰過禮之書，是禮物清單，當中詳列禮物種類及數量；納徵?過大禮?時用。迎親書︰即迎娶新娘之書。結婚當日?親迎?接新娘過門時用。
「六禮」是指由求親、說媒到迎娶、完婚的手續。具體是︰納禮︰男家請人預備禮物向女家提親、說媒；問名︰男家在大紅庚帖上寫下男子的姓名、排行、生辰八字，由媒人送到女方家中。女家若有意結親，就把女孩的名字八字等寫上請人佔算；納吉︰如男女雙方的八字沒有相沖相克，則婚事初步議定；納徵︰又稱過大禮.類似今天的訂婚；請期︰擇吉日完婚。舊時選擇吉日一般多為雙月雙日.不喜選三、六、十一月；迎親︰婚禮當天.男方帶迎親書親自到女方家迎娶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