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曉霜心里不大自在,要不是急著去見爹,她也不會把別人的馬搶了來。這里去城外的馬場得有一定時間,她歸心似箭,恨不得此刻就在父親面前。
還記得那年的午後,靜謚安詳,染府上下都是一片平和,大部分人都在午歇。她在家里和表姐玩九連環,丫鬟春桔慌慌張張跑進來,「小姐,大事不好了!」
對于一向驚驚乍乍的春桔,染曉霜一向不當回事,繼續玩著九連環,「什麼事呀,這麼大驚小怪的。」
春桔撲通一聲跪到地上,眼淚在眼眶里打轉,見她這陣勢,染曉霜的眉頭皺了起來,他們平時待下人不苛刻,鮮少跪來跪去的。此時見她這樣,便有些隱約不安,「怎麼了,你倒是說話啊。」
春桔拿手背抹淚,「老爺他……他死了!」
頓時頭頂上響了個焦雷!染曉霜杏目圓睜,「胡說!」
連表姐也站了起來,斥春桔道︰「紅口白牙的,你這是瞎說什麼?」
春桔哭泣道︰「沒有胡說!和老爺一同出去的宋護衛回來了,他說他們遇上了強盜,老爺失足掉下萬尺峰的山崖,死掉了!」
听春桔說得有鼻子有眼,染曉霜也慌了,「怎麼會,怎麼會。」立刻拔足往前廳奔去。
在萬尺峰那樣險拔的山峰,掉下去斷然不可能有生路的,在尋找幾日無果之後,眾人為染成業立了衣冠冢。沒有人會覺得從這里掉下去還能生還。然而爹真的還活著麼?
想到不久之後就能見到爹爹,她的興奮越強烈。大力策馬,呼嘯著往城外而去。順利地出了城奔向馬場,她一邊策馬一邊四處觀望,在馬場外面圍著很多人,不知生什麼事。染曉霜急著找爹,也不多管閑事,在馬場繞了一圈,並沒有看見爹的身影,不由納悶︰莫非古毅風真的騙她?
又找一遍,果然還是沒有,這時停下馬,把古毅風給她的包袱打開來看。里面是幾件爹爹的衣服!還有兩顆大銀元寶,她的心頓時一跳,看來古毅風沒有騙她,否則怎麼會有爹爹的衣服。可是為何在這里找不到爹爹呢?
會是去了哪里?
她在馬場繞了一遍又一遍,忽然現自己除了剛剛圍著很多人的地方不曾看過,別的地方都已經走過多次了。她下了馬,往人堆里擠去。
不停有人說︰真可憐啊,怎麼突然就死了?
染曉霜的心撲通一跳,有點恐懼——有人死在這里了?
她扒開那層層人群,終于看到了地上那一動不動的人,頓時長長舒了口氣,是個年青男子,不是她爹!
然而下一瞬她又為這個年青人感到悲哀,年紀青青竟已命赴黃泉。她慢慢退出來,四處張望,可是,真的還是沒有爹的蹤跡。究竟去哪里了?
染曉霜在馬場走一圈又一圈,每個地方都不放過,她甚至抓來男女老少,用手形容著爹的身高,大約樣貌,人家總是搖頭說沒有。
曉霜立即翻身上馬,她要去找古毅風問個清楚!可是心里又很擔憂,萬一她一離開這里,爹就出現了呢?萬一他們錯過了呢?在茫茫人海,錯過也許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就在她左右為難不知道要如何是好的時候,前方一個年青男子策著馬朝她奔來。
是鐘毓!他勒住了馬繩,說︰「我怕你被古毅風挾制了,急忙趕來找你……」
如果古毅風挾制她,她此時怎麼可能會在這里,鐘毓出現的顯然有些遲。她搖頭,「古毅風說我爹在這里等我,可是我沒瞧見他。」
「這只老狐狸會不會騙了你?」
「可是他騙我做什麼?他還給了我爹的包袱和兩綻元寶啊。」曉霜的大眼里透出空洞,她迷茫地看著鐘毓,「會不會從頭到尾,他都只是騙人?我爹根本就沒有活著?」
鐘毓臉上露出為難,「這個我也猜不透。」他張望了眼四周,「既然找了這麼多遍都找不著,我們還是回去吧,到時派兄弟留意一下,假如他還在大遼境內,要找到應當不會太難。」
染曉霜不死心。馬場就這麼大,和鐘毓再繞兩遍,也仍然沒找著!她只能放棄。她忽然想起什麼,對鐘毓道,「將軍還好嗎?」
「沒什麼大礙,在屋里休息呢。」鐘毓低聲道,「也難為他會配合你演這場戲。」
染曉霜抿了抿唇。確實,當時她說古毅風多半不會相信她能殺了耶律赦的時候,是耶律赦提出的這個主意——躺在在棺材里是多麼不吉利的事,他願意做,她感激至極。她沒想到耶律赦會想這個辦法來幫她救爹爹……
可是,耶律赦這麼委曲求全的結果,終究還是沒讓她見著爹爹……
她心里有巨大的疑惑。為什麼?是古毅風騙人,還是爹爹自己走了?倘若真的是爹爹自己走掉,又是為了什麼?
她失魂落魄地與鐘毓一起回城,經過古毅風住的小屋時,染曉霜下馬進去看了看,門虛掩著,東西都在,只是沒有人。準確來說,仿佛根本連住過人的跡向都沒有。
「他怎麼可能在這里等著你來找。」鐘毓道,「走吧,回驛館。」
染曉霜說不出的失落。她心里的疑惑無邊擴大,回到驛館也顯得有氣沒力。耶律赦的病還未大好,一個小丫頭正端藥給他。曉霜上前接過藥碗,把她打走,自己喂耶律赦吃藥。「你今兒可好些?之前古毅風踹棺材那一腳,沒傷到你吧?」
耶律赦不答反問︰「沒找著人?」
曉霜將事情說了一遍,耶律赦亦蹙著眉,曉霜道︰「你說古毅風是騙人的麼?」
「我怎知。」耶律赦瞥她一眼,「怎麼,覺得沒見著你爹,你就想要反悔了麼?」
曉霜緩慢地搖了搖頭,「我沒有這麼想。」她看著他略顯蒼白的臉,原來戰神也有倒下的時候。「我會按你說的去做。」
耶律赦看起來淡然,仿佛她照不照他說的那樣去做根本與他無關。耶律赦閉眼休息,染曉霜替他掖了掖被子,心里是曼無邊際的荒蕪。
爹,真的還在嗎?倘若果真還在,為何我們相聚就在觸手可及時,又要離開呢?
她內心深處其實更希望這一切根本就是古毅風一手炮制的騙局。爹早已死去,只是古毅風利用她思念爹爹的心來對她欺騙。爹的筆跡……筆跡這種東西想要模仿也並不是很難不是麼。從頭到尾,也許只不過是她被蒙在鼓里,被耍得團團轉。
想到這里,曉霜有些意冷心灰。她渴望有個親人,可是至親的人,一個個都離開了她……
她空洞的看著某處怔怔出神,靜靜坐著,便被抽去靈魂的布偶。耶律赦只看一眼,復又閉上。她在想什麼,並不關他的事。只是為何因她那神情,他的心竟有種復雜的情愫在蜿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