徹夜,他們低言細語。仿佛這是他們最後的時光。曉霜亦明白,他此去遼國,他們將永無再見之日。
次日是仍然下雨,染曉霜自知在許府無法與他一起,便隨意找個借口,撇開丫鬟,與他到客棧。
耶律赦從未像此時那般溫柔。「以後做何打算?」
染曉霜的眼楮定定地看著桌子,「我不知。」
耶律赦忽然替給她一張銀票,「這個,給你。」
染曉霜瞥了眼,神情冷然。「給我做什麼?」
「你無依無靠,拿著這些防身吧。」耶律赦喉頭一緊。深深地望著她,忽然有些懊悔,假如當時沒有將她帶走,讓她回大宋,她的命運會不會好一些……
染曉霜沒有拒絕。他作風清廉,又無旁業,這些錢想必是他所有家當了。她緊抿了抿唇,神思空洞,像被抽離了所有氣力。半晌她才啟唇,「耶律赦,」她迎上他的目光,「回遼國之後,好好過日子罷。」
這句話,也正是他想說的。
他們緊緊擁在一起,把彼此的身體都弄疼。抱得太緊密,因為怕下一瞬就會失去。曉霜忽然釋然了,她的父母對他不起,然而他還願意這般對她,是她的福氣。雖然他們無緣……她的唇腔苦澀。
他們無緣啊……
耶律赦移開距離,輕撫她柔女敕嬌美的臉頰。那雙眸子里帶著點空洞和水霧,她的嘴唇緊得很緊。他們以後,不會再見面。
像把她從心底生生扯開,頓時鮮血淋灕。他冷下了目光——君要他死,他不得不死。然而君要她,他卻不想給他……他能守護的,只有這些而已。所以,以後再也不要見面,永遠不再有交集,才是對她好。
他們說很多話。曉霜帶他吃各種蘇州美食,好在路上不曾撞見熟人,否則她真不知要如何交待……
夜很深了,耶律赦勸她,「回去吧,家人會找的。」
她知道她不能不回去過夜,不然不知道將來人家會對她的名聲怎麼傳。在遼國似乎女子的名聲並不那麼重要,然而宋人不同。受悠遠文化影響,女子不貞,未出閣與男子通奸被逮到,是要浸豬籠的。
他們,要到為止了麼。
曉霜好茫然,心不似先時那麼痛,也沒有存著要他留下來之類不切實際的念頭。她只是茫然,看不清前路而已。
耶律赦捏緊她的手,「不論如何,都活下去。」
她點了點頭。他的手又用了一點力,嘴里卻說︰「走吧。」
染曉霜抽不回手,他捏得太緊。抬起頭,觸到他的黑眸。那可是……心痛?她似乎是看到了他的痛楚。
她在他嘴上吻了一吻。這是第一次也許也是最後一次吻他。「你保重。」她迅抽回手,推開客房的門直沖了出去。
沒有眼淚,唯有恆固在心間的酸楚苦澀。也許她將她一輩子的幸福都在十六歲之前揮霍干淨,所以將來的日子,她擁有的只有苦澀和回憶。她不可能嫁人,新婚之夜若人現她已非處子,她要如何解釋?她不想表哥家難做人。到徽州去陪姨母,在那里深鎖自己的一生吧。
進許府的時候剛巧遇到正要出門的許靖青,「你往哪兒去了?我正要出門去找呢。下人說你一整天不在府上。」
她低著頭,「嗯,出去逛了逛。」
許靖青見她低垂著頭,心里涌出一股憐惜。他深深嘆了口氣,拍了拍她的肩膀,「表哥知道這一年多你的日子苦。過兩三個月我回徽州,你就和我一起去……」
染曉霜沒有來得及說話,一聲尖刻的喝聲便傳進她耳朵里︰「你們在做什麼?!」
是佟氏在丫鬟的攙扶下慢慢走來。她狐疑地看著染曉霜和許靖青,冷言冷語,「表小姐怎麼淋得這樣?上街連把傘也不帶,若是著涼了,不是存心叫我難做人麼?」
涼嗖嗖的諷刺讓曉霜心里不舒服。她屈了屈膝,「對不住。我只是忘了帶傘……我這就回房。」
她和許靖青打了聲招呼,急忙忙就往她住的院兒跑。許靖青看著她離去,眉頭擰成一團,微斥地望向佟氏︰「嘖,你這人怎這般不會做人?她現在一個女兒家,就只有我們這里可以依靠,你對她和顏悅色一點,又如何?」
佟氏冷嗤一聲,「我憑什麼對她和顏悅色?她是我的誰?再說!你別忘了她們家什麼身世,萬一連累到我們家!我沒趕她出去已經很對得起你。」
許靖青變了臉,「你……」一股怒氣化之不去,只好吞咽下肚。他怎會娶得這樣一個女子回家。作孽!
染曉霜雖然跑開,但那些話仍然斷斷續續地傳到她的耳朵里。好酸澀好刺耳,對,她怎麼沒有想到,她在這里可能有一天會連累到他們……
可是除了這里,她哪還有地方可去。
回到屋子里,碧色給她打水洗熱水澡。她將自己淹沒在浴桶,直到不能呼吸。溫熱的水籠罩著肌膚,帶來無比舒適的感覺。可是再怎麼舒適,都無法讓她抑止悲痛,她緊繃著身子,忍到喉嚨痛,胸腔緊緊的,還是止不住要流淚。
流淚有什麼用?染曉霜?!一個聲音自心底傳來,你就是這麼一個動不動就流淚的廢物!
她一直泡在水里,直到水變得冰冷,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碧色進來收拾的時候驚叫,「水都這麼涼了小姐才起來,可別凍感冒了。」
這兩丫鬟倒是貼心。曉霜比平時沉默,她眼眶通紅,丫鬟已經看出來。但願他們不要說出去,否則傳到佟氏眼里,不知會不會傳成是別人委屈了她,所以在表親家里忍不住哭泣。並非曉霜胡思亂想,佟氏這樣的女子她見過的不少,嫉妒心強,最能捕風捉影,與嚴沁珠在本質上是有些相似的……
收拾散亂的心思,她靠在床上,怔怔望著前方出神,眼圈時不時泛酸冒熱意。
耶律赦,他現在在做什麼?他是否像她一樣,徹夜難眠?命運把他們牽在一起,偏又不能成全,難道真的是父母欠了他,所以她必須這樣來彌補麼?可是耶律赦看來,和她一樣難舍。
輕聲嘆了口氣。縱然再有情又如何?他們沒有在一起的那個緣份!
六一兒童節快樂,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