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走來,再沒有突狀況。天氣逐漸冷了,早晚都得穿上薄襖。臨近江南,他們開始考慮要在哪里落腳,將來又要做什麼生意。
晚上在客棧里,染成業拿著一張圖紙找耶律赦,「我們可以選鎮江這個地方落腳。這個地方以醋聞名,地方不大,卻夠繁榮,私塾也多。將來駿兒可以在私塾里上學。」
「我們也學人家釀醋?」
「地方大了,做什麼不成?做生意,只要有人的地方,你瞅見了那個商機,不愁賺不到錢。」
耶律赦點了點頭,「論生意,無人能比得過你了。」
染成業嘆了口氣,「哎。老了。老了。」接著搖了搖頭,神情頗悲涼。想是想起從前的日子何等風光。
耶律赦倒不想賺大錢,那樣太出風頭,想要平平淡淡過日子倒不能了。
按照染成業的想法,他們就前往鎮江。甫一進入,便被它的氛圍吸引了。這是一個繁華中見寧靜的小鎮,民風淳樸,四處都是做生意的作坊人家,和樂融融。
染成業用當地方言詢問是否有屋子可租,大家看他是會講本地話的外藉人,也極熱情,看了一處屋子,也不能嫌它太小,便先租了幾天。反正租金便宜,家私也齊全,總好過去住客棧。打算等在這兒安定下來了,再去租或買一間更大的屋子。
這屋兒雖小,卻是五髒俱全,還有一個小小的院子,耶律駿坐了這麼久的馬車也著實悶得慌,在小院子里跑來跑去,很是歡快。
曉霜在屋里收拾,耶律赦則和染成業一起出去了。到天黑方才回來,兩個人臉上都帶著喜融融的笑意。曉霜笑道,「遇著什麼好事了?」
「沒有,看了一處鋪子,正巧要急著租。我們就先租下來了,反正租金便宜,做什麼都成。」染成業笑著彎身把耶律駿抱起來,「以後啊,咱就在這里太太平平地過日子,駿兒,你說好不好?」
耶律駿女乃聲女乃氣地回答,「好。」
一屋子里人都笑了。拉姑做了一桌菜,眾人在趕了這麼久的路之後,終于能吃一頓平淡溫馨的家常菜了。屋子雖小,但有三間房,正巧夠住。
晚間躺在床上,曉霜賴到耶律赦懷里,「就在這兒定下來了,你喜歡麼?」
「喜歡。」
「可你似乎還有點愁。在愁什麼?」
「呵呵,總要一點時間來適應。」
曉霜擁著他的腰,「阿赦,不管生什麼事,我們都是一家人,你都不要瞞我。」
「自然,我幾時想著要瞞你呢?」他親了親她的梢,「趕了這麼久的路,你必也是極累了吧?」
「累。駿兒越大越頑皮,又沉甸甸的,最近老愛纏著我,可累死了。」
耶律赦捏了捏她的鼻子,「等在這兒安定之後,我們去買幾個丫頭來使喚。只拉姑一人,也怪累的。」
「好。都听你的。」
平淡溫馨的日子,總是流淌地特別快。不知不覺,他們在鎮江已經住了二月有余。天氣已冷,若在遼國,早下了初雪了。他們換了一處屋子,院子很大,里面放著數個染缸,和幾匹白布。
染成業做織染出身,所以還是操起了老本行,耶律赦從未涉過這一行,但听說父母當年織布染布都非常擅長,對它也就多了幾分喜歡。日子和以前在軍營截然不同,但簡單而快樂,沒有那麼遠大的抱負,連帶著心情也輕松了。
他們只做小買賣,足夠維持生計就成,並不打算做得太大,省得引人注目。這日耶律赦讀完書藉才剛放下,便听到外面有人喊︰「有人在家嗎?」
他走出來,外面是一個本地男子,四十歲出頭,見耶律赦便笑道,「你是這家當家的吧?外面有人找你呢。」
耶律赦微訝。他們到這兒,雖與街訪敦親睦鄰,但私下里沒有太親密的來往,自然也很少有人來找他。想了想方才大步走出巷子。
外面站著一個身材頎長的男子。他叫,「何霆?」
他回過頭來,面目含笑,真是何霆。耶律赦走上前,「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前幾天見著有個人像你,從這兒進來了,今日找來看看,沒想到真是你!」何霆笑道,「你怎麼跑江南來了?私逃啊?」
耶律赦笑,「不,我以後都在這兒定居。」
「嘖嘖,」何霆打量著他,「還真放得下呢?多不容易才爬到那麼高的位置,怎麼就舍得放手?」
耶律赦聳了聳肩沒答話。何霆的眉頭皺了皺,「是不是……是不是因為我去了你們軍營的關系?」
「也沒有。」
何霆卻自顧自地按自己的猜想走下去了︰「哎,我該考慮到這一點的。如今我也不是當年的山賊了,敵軍前鋒到你軍營里去,怎能不叫人落下口實。」
耶律赦笑道,「你是來炫耀的?」
「我在誰面前都炫耀,獨不敢在你面前賣弄刀斧。」何霆也笑了,「也罷,入了軍營才知道,規矩真他娘的多,你能熬這麼多年,實在佩服。又得上下注意著,還得去奉承達官顯貴,實在不合我這性子。所以就容易得罪人。」
「你那性子,自然是是沒少得罪人的。」
「你也不比我好多少,」何霆笑道,「你以後就一直在這里了?」
「不知道。你少來找我,省得擾我清淨生活。」
何霆嘖嘖叫道,「真絕情。」
「對你用得著有情嗎?」
何霆在他肩膀上敲了一拳,兩個人都笑了。何霆道,「也罷,既然你想雲淡風清的過日子,倒也好。省得將來有一日我們戰場上相逢,兩兩難堪。」
耶律赦送他到渡口,「你今兒來這兒是為什麼事?」
「來看望一個舊友。」何霆道,「不想原來能遇見你。可見咱們有緣。就這麼著吧,我走了。」
耶律赦點點頭,轉身回去。他沒有想到,剛剛送走一個舊友,又迎來一位知交。遠遠地便看見鐘毓,他有些不相信,怎麼鐘毓竟跑來這里了?想要找到真這麼容易麼?
鐘毓也看見了他,忙小跑朝他走來。「將……」見他眉一揚,便改了口,「阿赦。」
耶律赦看他道,「怎麼來了?」
「咳,說了將軍要見笑。」
「你反正被我笑的次數已經多到數不過來,難道還怕這一次?」耶律赦攬了他的肩膀,「不是特意來找我的吧?」
「一半。」
「一半?這是怎解?」
鐘毓白皙的面皮微紅,「那個……我看上一個姑娘,她前幾日生我氣,跑江南來了。」
「哦……」耶律赦明了地道,「原來尋美人來了。問你是否特意來找,還說‘一半’,可見虛偽了。你就直說,難道我會生氣不成?」
鐘毓尷尬地笑笑,「說一半,著實是我四處在打听你們消息。怕從此你就不與我聯絡了。」
「總之知道彼此都安好就成了,不聯絡也沒關系。」
鐘毓低聲道,「你是怕大王找到你吧?」
耶律赦聳一聳肩。鐘毓嘆氣道︰「不知大王究竟怎麼想,將軍為國這麼多年,立下多少汗馬功勞,為何……哎。」
耶律赦問,「我走之後,誰掌帥印?」
「褚鶴。」
耶律赦怔了一怔。那個被耶律沅禁閉了半年多的褚鶴?!沒想到,耶律沅會讓他接管軍營,也不知這是幸或是不幸。
心里一聲嘆息。不管幸與不幸,這些都已經不再與他相關了。鐘毓自顧自說道︰「這個褚鶴野心很大,才進軍營就把我們原來的兄弟下放了不少,有的都被趕去做伙頭和管理馬房。很是欺人。」
「我與他素來不對盤,他這是侍機報復。倒是辛苦了你們。」
「我倒無礙,」鐘毓道,「你不在那兒,仿佛整個軍營也變了味道。士兵也不像從前那樣齊心致志了。」
耶律赦有剎那恍忽,鐘毓接著說︰「倒是將……你現在自由快活。我看了都忍不住想要跟著來了。」
耶律赦笑道,「你怎和我一般沒骨氣?」
「我並不覺得這沒骨氣,不過換一種活法。老實說,我也覺得在軍營中的日子累,從前有你支撐著我們走下去,如今你走了,大多數人也覺得沒意思,有的兄弟也想返家種地養豬了。」
「倒是我起了個不好的開頭。」耶律赦苦笑,「只是,他們應當不知道我為何要走才是。」
「他們不知內里原因,只當你戀著妻兒,所以才要離軍。」
「我倒成了痴情種。」他好笑地道,「你呢,做何打算?」
鐘毓道,「還未做決定。如今的軍營,人人呆著都憋悶,如果我實在忍不下去了,大約也會一走了之。只是又想,我們若都走了,那軍營不完全變成褚鶴的地方了嗎?大王不知怎麼想的,竟讓這樣一個匹狼掌管,倘若擁兵謀權,只怕後悔都來不及。」
「大王自有他的思量。」耶律赦簡單帶過,不想再去想太多。畢竟那些,已經不是他所需要去考慮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