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祗如初見 跌計

作者 ︰ 裂帛

半夜……又一次被噩夢驚懼起來,好容易等思緒清明了會兒,擦干了臉上的汗,我望了望四周,依舊是黑暗,一個人的黑暗,深吸了口氣重新躺下,卻听到隱隱約約的腳步聲,似乎是在我的屋子里……

不敢聲張地閉眼躺在那里,不知是何人,有什麼企圖,好在籠著一層床幔,我翻了個身側身向內,不讓來人覺我的驚醒。

步子朝我的床前邁進,終于是到了床塌邊,卻突然停止了。感覺上,過了很久很久,都沒有一點響動,只一聲低沉而哀婉的嘆氣聲落入我耳中……分明是個女子……是誰呢,誰會在這個時候到我屋子里來,「對不起了,素顏姐……」她似乎按捺住了什麼,深吸了口氣「你是個好人……我一時糊涂才會,才會……只希望你不要……怪錯了人吧。」仿佛是將太多太多東西掩于這看不清真相的黑暗里,無可辨析。听得腳步的遠去,我才強迫著自己鎮靜下來,那分明是……分明是介音的聲音……她為什麼要和我說對不起?她究竟做了什麼……我困惑地想著,又是整整一夜無眠。

三天之後就是除夕了,現下皇宮四處早已忙得不可開交,各種宴席應酬都在備置著,良妃這里卻還在收拾著回禮的物什,按照禮單上的一件件備好送出去,不知這樣的時候,德妃娘娘怎有雅興來找良妃閑敘家常,記憶里,德妃與良妃該是極其疏遠的才對,論身份地位,子嗣帶養,都是搭不上界的,可從我來到良妃宮中當值後,她也來過多次了。

靜靜侯在殿旁,听著這深宮女人的敘談實在索然無味,卻不知如何隱約听到了我的名字,悄悄瞥眼看向德妃,算得上是個端莊的女人吧,只可惜眉眼邊已染上了歲月的痕跡,依舊白皙的皮膚下卻難掩細細密密的紋路,此刻正用拇指和食指相繼滑動著左手腕上的玉鐲子,一圈又一圈,好似把什麼精心的安排全部順著鐲子的滑動在腦海里過一遍一樣,嘴里卻無關痛癢地說著「這宮里的規矩多,卻是時時刻刻都難防的,什麼風吹草動傳不出去呀,妹妹還是小心些才是,不為別人,好歹是自個兒宮里的事,可別大意了……」

良妃卻只謙遜得答了一句「姐姐說得是……妹妹受教了,這長里的事……妹妹還是指管得了的。」若有若無地加重了‘長’幾個字,想必德妃不會听不懂,自己宮中的事無須您操心的意思吧。

正揣摩著她們的話,卻听良妃叫了我的名字「素顏,去沏碗楓露茶來給德妃……」我應了下去,卻又听娘娘轉對德妃說「這丫頭手上的活兒還是不錯的!」

這楓露茶是我從《紅樓夢》中學來的手藝,因為這道茶至少要三四道才會出色兒,早了不夠氣候、晚了又乏了味,因而是時常備好的,良妃素來喜愛品茶,因此我緊著步子去取茶具來,跑了幾步又見安茹追了上來,「素顏,主子剛才格外吩咐過了,叫用上萬歲爺前些日子賞下的琺瑯茶具!有套楓露荷香的,整好配上這道茶。」

我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卻是不敢耽擱,只頓了頓就趕去了,只是心里仍一直思疑著,良主子素來是淡漠倦怠的,從不愛在人面上出風頭,爭榮寵……今日卻叫用皇上裳的茶具給德妃斟茶,卻是為何呢?雖是疑慮,但不敢胡亂揣測主子的心思,還是用上了那套茶具向殿內行去……

「奴婢給良妃娘娘、德妃娘娘上茶。」穩著心思將茶托舉過頭頂半蹲下,一種來自于良妃的前所未有地壓迫感隱隱向我靠近,但終是按捺下來,平靜地接過了茶,作樣子抿了一口。相反德妃卻是喜笑顏開地接了茶道「喲,這不是前兒個新貢的琺瑯茶具麼?前些日子我看著心里喜歡,管皇上要都不給,沒想到是賞給妹妹了,今日倒是有幸用上一回。」

我心一凜,一陣不祥感迅侵涌上來,不經意看了良妃一眼,往日倦倦的眸子里此刻也蒙上一層迷蒙的東西,看不透徹是什麼,卻叫人心寒。

「姐姐說笑了,皇上如此憐喜姐姐,姐姐要什麼沒有呢,倒是皇上難得來一次長,趁著年下賞了點東西,沒想道這丫頭竟這樣快拿出來獻客。」她扯了個看起來極其自然的笑容,又轉過頭問我「素顏,你素來心思巧,可是有什麼用意?」

「這……」冷汗已經浸濕了背後的衣服,和著冷氣一點點變涼,我心里的鼓確實越敲越烈,很顯然我是進了個圈套了,可清明如良妃卻不一定不知情,這一問,是讓我給她尋個台階下,而我若是回答周全了,說不定這次便會平安無事。腦子里一片空白,只好又照搬書中的原話,硬著頭皮答道「奴婢從前看過幾本書上說‘凡諸花及諸葉香者,俱可蒸露,入湯代茶,種種益人,入酒增味,調汁制餌,無所不宜,便取香楓之女敕葉,入甑蒸之,滴取其露,那日見著皇上賜的楓露荷香與這道茶甚是相配,娘娘也是素來喜愛,便想以最為精美之樣獻呈德妃品嘗,娘娘溫婉端莊,室外寒雪飄飛,屋中茶香宜人,豈不是三道美景,相映成趣。」

「恩……這孩子倒是有心了,姐姐可還喜歡?」看著良妃眼中的陰霾淡去,我才稍稍松了口氣。

「嘶……」這一聲吸氣,驟然讓屋內的空氣都凝固了起來,我的心也隨之一沉,抬頭望去,德妃唇邊含著幾滴血珠子,還有一滴順著茶碗邊若隱若現磕壞的缺口滑進茶水里,逐漸擴散開來,一如這沉悶的氣氛,早已預兆到我的不祥。

「呀!這新賞下的茶碗怎麼會有缺口!」安茹早已不出我所料地率先失禮叫了起來,只是她的失禮事小,讓良妃順著勢處置我才是他們的目的吧。

閉上眼,早已知悉的呵斥聲傳來,「素顏,平時瞅著多細心,怎麼會出這樣的岔子!屏兒,還不快去取些創傷藥來給德妃娘娘用上!」

此刻大概沒有人比我更清醒了,即使良妃,便是想幫我也無可奈何吧,畢竟一個宮女,和她們妃嬪間微妙的關系,孰輕孰重,我心里是一片清明的。

「來人啊!照著規矩把這丫頭帶下去……掌嘴!」其實心里還是感激的,就是這樣的情況下她還是有所猶豫,主子掩護下人到這一步,該是一種難得的榮幸了吧。

「慢著,妹妹,這下人們罰規矩的事你自己辦,可姐姐我不得不提醒妹妹一句,這樣大意的人放在身邊侍侯,總有哪天又要出什麼岔子,今天是姐姐我倒了霉,可以後……」德妃取下別在腰間的手絹按了按嘴唇,似好意地說道。

「依姐姐的意思……是?」娘娘自然無法斷然拒絕,只好順著話有些遮掩地往下說。

「這丫頭不是茶藝兒工夫好,我看,不如就分她個賞賜,到內御膳房當值兒吧。」

呵,內御膳房當值兒……無非是做個小雜務吧,我有些苦笑地想到,但事到如今,又有什麼轉圜的余地呢?

「姐姐……這丫頭畢竟是和碩額附的養女兒,這職務未免……況且,教好了未必不是個通透人兒?」良妃依舊是試探著問,但這個中為我做的挽回,早已令我感動了,就算是無濟于事,我也會記得這個主子,她的聰明,她的倦怠,她的淡漠,她遮掩的野心,以及她對我的眷顧。

「妹妹若是連姐姐的好心奉勸都不听,我看我這姐姐,就是白操這心了!」

「姐姐莫要這樣說,依姐姐的意就是了……」

終歸還是如此吧,我若有若無地深深看了娘娘一眼,這一眼,便讓彼此都知曉意思。她給了我一個平安的眼神,叫我仍舊做好分內的事,無礙。而我亦回給她一個感激的眼神︰萬千恩情,必當回報。

我不知這是寬慰還是什麼,但僅僅是因為這樣一個眼神,掌嘴的竹板打落在我臉上時,雖然火辣辣的,但是心里並不覺疼痛,刺骨的寒風刀子般割在我臉上,一道道,和著竹板無數次的下落,早已麻木不明。直到覺得嘴里有令人惡心的血腥味,直到有種殷紅的液體將要順著嘴角留下,我開始告訴自己,陰謀萬千,栽贓嫁禍,這一度又一度的危機不是漠視就可以逃避的,這顆心,終究還是要經過深宮之中千千萬萬的打磨,變得淡漠,變得狠厲。

因為沒有人會幫你。

因為你以為于你而言太重要太重要的人,明明就站在你背後,卻在這樣的時候,何其殘忍地,選擇漠視你。

只是不該讓我看見,不該讓我看見那清瘦落寞的背影。只在一瞬間,變得刺目而猙獰。

(這一章寫得比較趕,半個多小時出來的。之後會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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