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中午，陳縣丞就帶著人又匆匆的來到了沈府，少不得一番勘察問詢，昨天晚上和沈總管接觸過的若干下人都被一一叫來，仍沒有絲毫眉目。
還是那樣，神秘莫測的失蹤了。
不同的是，當時大家還有人認為是芳浣和人私奔了，所以拖延些時日，實在沒有消息才報官，沈總管則不可能。沈府就是他的家，除了主僕情還有親情，怎麼會走，和誰走？
芳浣失蹤，下人還饒有趣味的議論紛紛，這次沈總管失蹤，再沒有人臉上帶著那種興奮的笑。個個臉色煞白，戰戰兢兢，如臨大敵。事情一點都不好玩了，原以為是豪門奸情，現如今卻像厲鬼索命。
陳縣丞這次沒再問更多的人，只是和沈遠客單獨談了一個時辰。他走之後，沈府陷入了慌亂之中。
「老爺，我請辭，這半年的工錢不要了。」
「少爺，我家里老母生病，不得不走。」
「……」
「…………」
如此這般不一而足。
正堂下，黑壓壓的跪了一片要離開的人，簽過賣身契的丫頭則拿著手絹兒低聲抽噎。仿佛從這里離開就是踏出了鬼門關，留下便淪入地獄。也對，不知什麼時候留下頭失蹤的就是自己了。
「胡鬧，」沈遠客冷冷道。
底下的喧鬧一下子化為安靜。
沈遠客不動聲色便讓人噤若寒蟬，在他面前，所有的人好像都低了一頭。他談不上格外英俊也不見如何嚴厲，就是天然的帶著那樣一種無法抗拒的高貴。
沈遠客道，「下午我去請白龍寺的大師們，明天過來做法事。不過，」他緩緩掃視了一圈所有在場的人，最後同我四目相對，冷冰冰繼續道，「我這麼做是為了讓留下來的人安心，至于我，是一點不怕的。什麼妖孽鬼怪，胡言亂語，信口開河。」
略一停頓，沈遠客轉頭繼續道，「程度，你打算不打算走？」
程度是副總管，年僅三十，眉清目秀，一直是沈行的幫手，雖然級別就差一級，但是沈行畢竟是沈家人，所以程度從來也沒有想過自己能有一天越沈行當上總管。
沈行神秘失蹤，不曉得他究竟是什麼心情。
「程度絕不走。」程度從角落里站出來，肅然道，「值多事之秋，正是程度答謝多年來老爺少爺的恩情的時候。且三姨太和沈總管的事情，縣丞大人假以時日必定能夠水落石出，將犯人繩之于法。」
「好，從今天開始，你是沈府總管，一切事宜你全權處理，」沈遠客不急不緩道，「誰走誰留，都到程總管那里去說吧。留下的人，工錢番一番，走的人，永不錄用。」
說完，他轉身便離開，絕無一句廢話。
堂中諸人面面相覷，站起身來三五成群議論紛紛。程度靜靜的靠在邊上，巡視著所有人，等聲音漸漸小了，他道，「諸位，少爺的意思已經說得很明確了，今天晚上回去仔細考慮一個晚上，明天早晨都去一趟我那，留下的，我開個條子，去賬房改下工錢，翻番。走的，我也開個條子，領了這個月的工錢，同為下人，程度絕不為難大家。就是希望各位想清楚了，到底怎麼著更合適。真走了，以後就別羨慕留下的好日子。」
說完，程度也離開了。
眾人轟然散去。
沈荃?被雪姨帶走，我便一個人回了自己的屋子。不想推門進去，現沈遠客就坐在那里一個人靜靜的喝茶。
有些尷尬，因為最近這莫名其妙的關系，他莫名其妙的厭惡，以及別人眼中莫名其妙的親近。
我道，「茶冷了吧？我這沒有丫頭，我給你重沏。」
沈遠客未拒絕，我便自作主張的拿過了他的杯子，把殘茶倒了，洗了杯子。
「要濃一點的嗎？」放茶葉的時候我問道。
「要。」沈遠客淡淡道。
沏好茶，端過去，坐到他對面，眼觀鼻鼻觀心，之後便是沉默，間或有小蟲子輕盈的飛過，讓我現原來已經到了春天的末梢。
「蘇青嫣，」許久之後，沈遠客道，「我曾經說過，你對我要老實點，你還記得嗎？」
我點頭，道，「記得。」
「那麼，」沈遠客注視著我，揚眉道，「我希望你老老實實的在這個家，不要再惹任何事，也不要參與任何事。我帶你回來，讓你住下，你身體有毛病方寒衣也給你專門配了藥，應該能夠控制。你還要什麼我現在就派人給你準備，希望你能安分些。我時間寶貴，有很多正事要處理，不想天天把時間浪擲在區區一個家里。」
我咬住唇。我何曾想惹事，林墨研散播的謠言我又如何能制止？我希望能帶給沈荃?一些溫暖，卻也不被允許。
千錯萬錯，誰讓我前塵如噩夢污穢不堪，背著這個包袱前行，永難卸掉。
「抬頭。」他突然命令道。
我閉上眼楮深呼吸，希望在抬頭的時候能夠讓他看見我若無其事的笑。
下頜突然一痛，我惶然的睜開眼楮，沈遠客正輕輕的托起我下頜，濃墨般的眸子深邃沉靜，像一個讓人沉淪的黑洞，或是能一睡不醒的黑甜鄉，這樣的注視，總讓我忘記呼吸，想起來的時候要大口喘氣。
「蘇青嫣，不要這樣很受傷的表情。」
我苦笑，轉開頭，不敢注視他，「你能看出來？」
沈遠客道，「只有我不在意，沒有人能夠欺騙我。」
我淡淡道，「真抱歉，我本不想讓你現，惹你不快。」
「你受傷我為什麼會不快？」他好像覺得有趣一樣的道。
我更加狼狽，身體僵硬，道，「因為我讓你感覺到了我，這樣還不罪大惡極？我應該表現的像棵樹像根草，無聲無息。」一個人錯的時候，笑是錯，哭是錯，卑微是錯，受傷是錯，驕傲也是錯，誰讓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個錯。
「你好像要哭了？」沈遠客的聲音中居然帶著絲戲謔。
我對他怒目而視，低聲道，「我哭什麼？蘇青嫣有什麼都沒有眼淚。」有些女人的眼淚是梨花瓣上的雨，是玫瑰心里的露，讓人憐愛與珍惜，我的淚，卻是雨天的路，泥濘的讓人厭煩。眼淚從來于事無補，從我十八歲起，就丟了的東西。
下頜一痛，沈遠客加重了手緊，「痛嗎？會掉眼淚嗎？」他玩味的看著我。
這個混蛋王八蛋。我睜大了眼楮，逐漸平和下自己的心情，微笑的望著他，道，「痛，可你的行為讓我覺得更可笑，所以顧不得痛。」
沈遠客搖搖頭，道，「蘇青嫣，你太要強了，也太嘴硬，不適合你。」
「對，不適合一個一雙玉臂千人枕，一點朱唇萬人嘗的妓女。」我道。
沈遠客松開了攥住我下頜的手，我只覺得火辣辣的疼，「你這樣要強，只會更加的引火燒身，你不明白嗎？」
我當然明白，當年那些鞭子不是白挨的。大多數時間我不會這樣了，我乖巧懂事，會討別人歡心。若不是林墨研道破我來歷，這個家，我敢說基本上人人喜歡我。
可為什麼，每每沈遠客總是那麼輕易挑起我心里的那些憤怒，讓我就算遍體鱗傷都會硬撐。
「蘇青嫣，」沈遠客嘆口氣，道，「對不起。」
我詫異。
他走到門口，推開門，停下來道，「你的過去不是你的錯，我不尊重你向你道歉……」他站在那，像個雕像，沉默了很久之後，道，「你知道嗎，蘇青嫣，你總會輕易的讓我不由得火起。」
說完，他極輕的搖搖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