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天,是個艷陽天。
山中從來不缺秋高氣爽的好天氣,金色陽光斜斜照進大殿,有種隱而不宣的振奮感。
正如大殿此時的氣氛一般。
清葵的眼楮在丹君和秦峰身上轉過來,又轉過去。
這兩人此刻都紅透了臉,丹君是垂頭喪氣,而秦峰則是羞窘參半,還有些極力掩飾的歡喜。郁沉蓮站在一旁似笑非笑,一雙墨眸里有了然,也有無奈。
三位天水使站在另一側,神色各異。
殿下的弟子們露出曖昧的笑容,互相遞著眼色。
「既然已經這樣了,」清葵清了清嗓子。「秦公子,不知你打算何時迎娶我們的副門主過門?」
秦峰面露驚喜,紅著臉看了丹君一眼。「只要丹君願意……」
「我不願意!」丹君憤然,瞪了他一眼。「我說過了,就當沒這事兒!」
秦峰立刻苦著臉。「丹君,你怎麼還說這樣的話?」
丹君把頭扭到一邊,咬牙切齒。
清葵挑眉,望向郁沉蓮。「不知沉蓮公子意下如何?」
郁沉蓮微頷,看了秦峰和丹君一眼。「待我們回越州稍事準備,下個月正式上門提親。」
丹君瞪大了眼,秦峰一臉感激。
清葵慵懶地往後一靠。「就這麼辦吧。媒妁六禮,俱不可少。」
「請門主放心。」
「成碧。」她轉向宋成碧。「副門主的嫁妝,就麻煩你張羅了。萬不能馬虎。」
「遵命。」宋成碧微微一笑。
丹君愕然。「清葵!你就這麼把我給賣了?」
清葵一抖,差點兒沒從牡丹塌上滑下來。「你都已經是人家的人了,還不想嫁?」
丹君氣鼓鼓地︰「我才不在乎這個!再說,昨晚到底是怎麼回事還不知道呢,怎麼稀里糊涂就……」
秦峰面露尷尬。「丹君,別說了。」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是不是你耍了什麼詭計?」
秦峰有口難言︰「我哪兒會使什麼詭計……」
清葵咳了一聲。「不嫁也得嫁。就這麼定了。」
天水宮中央,那片灰瓦白牆的正中間,是插著天塹寨旗幟的主屋。
主屋前多了一片合葬冢,冢前豎著一塊無字石碑。在這冢里,埋了天塹寨所有能找到的骨灰。當年他們四人花了幾天幾夜的時間,將地上散落的骨骸收集起來埋入了土中。
冢前已經備好了所有拜祭用的火燭香案酒果,周圍打掃得干干淨淨,只留了些白花以作點綴。
郁沉蓮行過祭拜之禮,默然無語地站到一旁,望著那片無字石碑,不知在想什麼。
秦峰也行了禮,見他如此,一語不地在他身旁陪伴。
「這兒,跟從前一樣。」許久之後,郁沉蓮開了口。他的嗓子經過了變聲期,修煉得清潤通透。
「她把這里保護得很好。」
秦峰猶豫了半響。「公子,當年您那樣對清葵小姐,的確是——過分了一些。」
他小心翼翼地瞟了郁沉蓮一眼,見他神情並無變化,這才又大著膽子開了口。
「當年遇到那樣的事,清葵她一直都陪在您身邊,我們被人追殺,哪怕是受了傷,她也堅持不肯離開。後來您卻——」
後來,為了躲避那些追殺,郁沉蓮加入了越鳳派,卻與商清葵漸漸疏遠了。
他不僅對她冷淡,更是惡語相向。
再後來,他成了越鳳派中最受人矚目傾慕的弟子。而清葵卻在一次偶然間看見了他與師妹的曖昧言行。
兩人終于決裂。
郁沉蓮的眼楮始終沒有離開那塊石碑,臉上從容不迫的神情卻顯得有些蒼白。
「她如今過得也算安樂,天水門又日益興盛,這樣不是挺好?」
秦峰被這句牛頭不對馬嘴的話繞得有些暈。「公子,難道你真的不在乎?我看那個宋成碧,對清葵很不一般啊,還有那個傅雲……」
「阿峰。」郁沉蓮出言打斷了他的話。「這一次,你倒真得謝謝她。」
秦峰依然沒有跟上他的思維,只愣愣一聲︰「呃?」
郁沉蓮微微一笑。「準備啟程。」
郁沉蓮來得平靜,走得也很安靜。
因為他而在天水門弟子中掀起的軒然□,表面上看是過去了。
天水大殿,例行的月會。
「之前安排潛進魔門藏音樓的隱者已經傳來了消息。魔門最近有異動,听說是上一任的魔主被殺,新一任的魔主剛上任不久,鏟除了不少魔門中的元老。」蕭錯沉聲回報。
「听聞魔門之中的規矩,凡能光明正大單挑殺了前任魔主的就能做新魔主。可當真?」
「的確如此。新一任魔主便是這樣贏得魔主之位的。」蕭錯頷,長眸微眯。「可惜我們安排的隱者目前還地位低下,根本見不到魔主的面。」
「這倒無妨。慢慢來罷,只要那些人是魔門殺的,便遲早會有些線索。」清葵魅目轉向成碧。「副門主的嫁妝可準備妥當了?」
「已經好了。」宋成碧向她呈上一張清單。「請門主過目。」
清葵粗粗瀏覽一遍,點了點頭。「可以。」她把清單遞給一旁板著臉的丹君,丹君卻扭過頭去不看。
她輕笑一聲,又遞還給了宋成碧。
「隱使,今年的武林大會,也快要開始了罷?」
「正是。听說定在十二月十八了。」蕭錯回答道。
「好。傅雲,我要你的藥部和隱部配合,替我找一樣東西。」
傅雲和蕭錯對視了一眼,隨即問道︰「門主,是什麼?」
「天香雪芝。」
三人微愕。
「是那個能活死人,生白骨的聖物藥芝?」傅雲忍不住問出口。
清葵笑了一聲。「什麼活死人,生白骨,只是夸大罷了。不過事實上它的確存在,只是很稀少。雖然不能活死人,但無論是病是傷,只要還有一口氣的人服下它,便能重得生機。」
「門主要用它救人麼?」傅雲眨了眨眼。
清葵笑而不語,反而是宋成碧開了口。
「莫非門主是想去參加武林大會?」
「不錯。」清葵點了點頭。
一年一度的武林大會,也是選出下一任盟主的武林盛事。武林大會並沒有限定參與的門派,卻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每個參加的門派均得送上一件寶物放在武林盟內,武林大會結束之後,這些寶物就成了各門派對新任武林盟主的獻禮,最終送到武林盟主的手上。
眾人恍然大悟。
「也是時候,該正面會會這個武林盟了。」清葵舒了舒筋骨,換了個姿勢靠著。「還有什麼別的事麼?」
「門主,目前弟子中6續出現雙修伴侶希望能結為夫妻的請求,請門主定奪。」
清葵輕笑一聲。「有何不可?然結為夫妻之後,便不可再與他人雙修,以免惹出些是非。得立下這規矩。」
「是。」
「凡弟子中結為夫妻者,可撥些銀兩賞賜。」清葵想了想。「成碧,我們目前的弟子中,男女各為多少?」
「共有男弟子二百二十名,女弟子三百三十一名。」
「這麼說,以後得多招收些男弟子,以免失了衡。」
「屬下明白。」成碧笑意晏晏。
清葵的視線在三人臉上依次頓了頓。「我知道弟子中對你們三人傾慕的不在少數,只礙于你們的身份不敢表露。我門心法,原本就需要雙修而行,你們身為天水使,自然不可例外。可在弟子中挑選些資質不錯的,同享雙修之樂。」
此言一出,蕭錯沉眼,傅雲尷尬,而宋成碧則擰緊了眉。
「丹君。」清葵轉過頭去。「傳令下去,替三位天水使征求雙修伴侶。」
「是。」丹君頗有些幸災樂禍地瞟了面色不豫的三人一眼。
這下子,倒霉的總不是她一個了罷?
此令一出,天水門上下沸騰了。之前就對三使覬覦在心的女弟子們紛紛大膽示愛,但求一夕雙修之娛。蕭錯索性躲了起來,傅雲連藥廬也不敢去,宋成碧倒是應付自如,在這些愛慕他的弟子中顯得游刃有余。
丹君對于此番熱鬧,圍觀得十分歡快。
很快一月之期已到,郁沉蓮和秦峰依諾上天水門提親,跟清葵一同婚期定在了來年兩月初。而丹君從頭到尾也沒露過面,讓秦峰走得提心吊膽。
清葵推開丹君房間的門,只見她呆呆地坐在梳妝台前,面前放著清葵親自為她準備的一襲鮮紅嫁衣。
「他們已經走了。」
她轉身合上門,走到丹君身邊,伸手撫著嫁衣上的芙蓉花。
「喜歡麼?」
丹君忽然轉過頭來拉住她的手,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清葵——我,我不放心你!」
清葵一面好生地安慰她,一面伸手拍著她的肩膀。
「別哭,別哭啊,有什麼不放心的?還有什麼我應付不來的?」
丹君哽咽著,淚眼婆娑。
「我要是走了,你一個人面對他們,我-我真擔心!」
清葵只覺得心中一酸,眼眶也開始熱。
「不是還有雲兒?雲兒會幫我的。」
丹君猛力地搖頭。「你跟雲兒都不會武功,一定會被人欺負……嗚……沒人照顧你,我實在-實在不放心……」
清葵抹了淚,俯看她。「丹君,你跟了我這麼多年,難道還不明白?我比任何人都懂得要如何自保。要不然,我早就死了好多回了……」
說著,她也憂郁了。「嫁過去以後,你也可以時不時回來看看啊!記得讓秦峰陪著,你一個人會迷路!」
兩人在月氏便從小相伴,至今已經十余年,終于面臨分離,兩人互相看著,又抱頭哭了一回。哭完之後,丹君總算勉強接受了自己即將出嫁的事實。
清葵將丹君安撫完畢,再用確定一定以及肯定的語氣保證自己一定會好好地之後,才確定她不會逃婚,放心出得了門。
她舒了一口氣,獨自一人在月下回廊慢步徜徉。
丹君的歸宿圓滿解決,也算了了她心中的一樁心事。
清葵拍了拍腦袋。難道自己果然就是個勞碌操心命麼?
「大人……」
女子嬌柔的聲音,讓她微訝地停下了腳步。
前方不遠,正是一襲玄色勁裝的宋成碧。他的身邊,站著一位淡黃紗衣的女子,容色妍麗,看上去有些眼熟。
清葵仔細想了想,似乎是術部的某一位術者,宋成碧的手下之一。
那女子滿面嬌羞。「術使大人,真的可以麼?」
宋成碧唇角微挑,帶了一絲邪氣,攬住了她的腰,丹唇落到她耳側,不知是在親吻,還是在低語。
清葵怔怔地望著他們,眼前的光線一暗,卻叫她看見了另一幅場景。
也許是埋在她心底,那場從不曾抹去的記憶,像刀鋒凌遲一般的記憶。
紫衣的少年,眉目如畫。他唇角微挑,攬住他面前那位同樣身著紫衣的少女縴細的腰身,在她耳旁低語,淺笑中帶了些隨意的氣度。
那時她怔愣在原地,手中熱乎乎的栗子掉落下來,滾得滿地都是。
她蹲想撿,卻看見圓滾滾的栗子上沾滿了泥。少年站在她面前,神情甚至沒有一絲歉疚,只是冷淡,也許還有嫌惡。他這樣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一直到她自己先沒骨氣地落荒而逃。
「門主?!」
一聲驚訝的呼聲讓她清醒過來。
宋成碧的臉色掩在昏暗中,看不清晰。這驚呼聲卻是從他攬住的那名術者口中出的。
清葵朝他們笑了笑。「不必在意,繼續。」
她轉過身,從另一個方向離開了回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