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在學院里時,有次閑聊,羅茲曾對艾凡赫說過,每個團隊里都有一個決策者,而決策者之所以被稱為決策者,並不是說,他的選擇被大多數人支持,而是反對無效。
于是在此時,在艾凡赫沒有自覺的情況下,他成為了決策者,雖然這只是一個為了治療鎮民而存在的臨時團隊,但現在一直吵鬧的所有人都靜了下來,一起看著艾凡赫。
從表情上看,作為反對派的門勒似乎依然不滿意這個可以說是和稀泥的做法,但他沒有再多說,因為他也明白,自己的立場和所屬的晦暗不明就直接導致了他的意見並不能起到多少作用。
端木飄雨提出了新的治療方法,現在既然有可能將之變成事實,肯定她的決斷,她當然不會反對。
漪墨更不會反對艾凡赫的決議,只是眉宇間有擔憂淤積︰「並行?這樣可行麼?現在只有你能……中和患者身上的念術,讓我們進行祛除,感染這種疾病的人都無一例外的進入了昏迷,如果你也進入了昏迷,整個治療就中斷了。」
艾凡赫剛想說出「昏迷?你不是知道昏迷後我還是可以消除念術」這句話,卻在話出口前警覺過來,漪墨是在隱晦地提醒自己「從來沒有念術師可以在喪失意識後,還可以進行中和念術這種事情」。
在這樣的場合和情勢下,這多少有些自私,不少鎮民此刻還在隔離出來的治療棚里,生死一線——年老的人明顯對疾病的承受能力要低得多。但艾凡赫也知道漪墨的顧慮,眼神瞟向了此刻正盯著自己大聲贊同漪墨意見的門勒,正是因為有這個敵友不明的家伙在,漪墨才會有這種小心的想法,因為門勒明顯是祈禱師行會的高層,萬一自己這個最重要的秘密被查知,恐怕轉瞬之間,就會傳遍整個祈禱師行會。
艾凡赫還記得,自己在不久之前,就已經遭遇過祈禱師行會的敵意部隊了,還進行了一場危急十分的戰斗,連羅茲都在那次戰斗中身受重傷昏迷。如果讓祈禱師行會知道了自己的秘密,那結果將是十分嚴重的。
艾凡赫必須為自己的生命負責,但就因為這種理由,自己就要拿其他人的生命來冒險麼?所以艾凡赫現在很苦惱,也很糾結。
看到艾凡赫的表情,漪墨明白自己說那句話的隱含意思已經被艾凡赫明白了,為了讓另外兩人不起疑心來,漪墨開始吸引起旁邊兩人的注意力來︰「已經接觸了好幾個小時,我大概也明白了這種疾病的特征,它應該是在不斷透支患者的體力,當這種體力的透支達到患者身體所不能承受的程度,人類的求生本能就會讓大腦自動激發身體的潛能,但一直處在透支當中,潛能也無法支撐太久的時間。最終,就會導致身體的衰竭現象,就向我們看到的這樣。」
說完這些,漪墨望向認真听著自己說話的另外兩人︰「我想兩位的見解應該差不太多。」
傾听的兩人點頭的動作還沒做完,一直沉默著在苦惱的艾凡赫,像是發現了什麼一般忽然插進話來︰「等等,你說的是體力透支導致這種情況?」
詫異地望著表情激動的艾凡赫,門勒知道艾凡赫應該是想到了什麼重點,謹慎地回復︰「雖然我的見解不太一致,不過我認為伊莫絲小姐所說的是一種非常符合的猜測。」
「猜測?也就是還沒有證實麼?」艾凡赫有些失望。
「雖然還沒有證實,我們認為這種猜測有很大可能就是事實,畢竟這種病癥的很多細節,都符合這種說法。」端木飄雨也加入了贊同的行列,肯定著漪墨的說法。
艾凡赫面帶猶豫地向著漪墨望去,本應肯定自己說法的漪墨,此時卻反常的一言不發。
直到此時如此仔細的端詳,艾凡赫才想起近日來兩人實在是太過操勞了︰自從進到這個小鎮時起,當晚奪笛,然後前往端木飄雨的小屋觀看植物大戰僵尸到天明,接著又馬不停蹄地前往雷因哈特的廢墟住所,查探鎮里年輕人的去向,在出來之後,又因為想離開,沒有多作休息,在半路上就被突發事件趕了回來,最後又遇到了眼前的麻煩事,徹底耽擱了下來。
粗略的估計一下一下,這三天多的日子里,只在雷因哈特的住所里小坐了片刻,基本只能大略算得上是休息,其他的時間,都在不停的奔波和費神用腦的經歷中渡過。
身體上的疲勞還在其次,就在這樣的操勞後,剛才漪墨還在這里高強度地進行了數小時的祈禱術治療,這種耗費,可不是說著玩的。
此刻一眼看去,在夜空密布的陰雲中適時漏下的一霞月光,正如一縷緞帶一般拂過漪墨的臉龐,映得漪墨的俏臉柔美畢現,也清晰地折射出漪墨眼眸深處隱含的疲憊。
淡淡的心疼如一只小手一般開始撕扯起艾凡赫的心房,一下輕一下重地讓艾凡赫尤其的難受,抽搐的痛感不斷傳來,讓艾凡赫十分傷感。同時在剛才,在自己明晰了自己久未休息的事實後,這幾天積累的疲勞感如滔天巨浪一樣襲來,重重地壓在艾凡赫的身上,就像在眼皮上裝上了一塊沉重的鉛塊,不停地拉著艾凡赫沉入夢想。
在雙重的打擊下,艾凡赫晃了一晃,如山一般厚重的眩暈感傳來,眼前開始模糊,艾凡赫知道,這是身體為了保護自己,所發生的正常反應。
但艾凡赫沒有暈倒,在身體即將失去平衡歪倒之前,他咬緊牙關,站穩了腳跟。因為在即將倒地的一瞬間,艾凡赫的眼中看到了一個眼神。
漪墨的眼神。
即使疲倦非常,即使精神透支,漪墨的眼神依然在夜空的映照下執著地閃亮著,在這雙眸子里,艾凡赫能找到堅定和永不放棄。
更重要的——還有極度的自信。
「念術師各個都是偏執狂……」羅茲曾經這麼說過。
「好吧,原來我也是……」艾凡赫對著自己低語著,用力地搖晃著腦袋讓自己清醒過來,然後抬頭,對著擔心得正要上前攙扶的三人打出了不用擔心的手勢。
站正身子,艾凡赫對著三人說︰「情況危急,就算是猜測,我們也試上一把好了,如果是體力透支的話,那麼就補充體力,以延長清醒的時間,讓身體有充足的時間來對抗這瘟疫。我記得,祈禱術的確有能讓人迅速增加體力的運用方式。」
「你瘋了?」漪墨有點驚慌,完全沒有料到艾凡赫居然提出了這樣瘋狂的提議,「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那種運用方式和我們面前的瘟疫實質上沒有任何的區別,你這是飲鴆止渴!」
一個陌生的詞語,陌生的發音,艾凡赫沒有听過這個詞,但從漪墨的表情上,和之前的語句中,他就已經能大概這個詞語的意思。但艾凡赫沒有選擇說明,而是裝傻開始了調笑︰「引什麼?指什麼?」
艾凡赫明白這個詞的意思,漪墨也知道艾凡赫明白。
所以這是艾凡赫的態度,無可轉圜。
「你……」漪墨看著眼前這個分明剛才就疲勞得要暈倒在地的男子,此刻卻滿臉嬉笑,竟然找不到一句適合在此時說出的話,沉默了良久,才看著艾凡赫輕聲地開口,語調木然,「你這時候的笑容倒很有羅茲的神韻,你被帶壞了。」
兩者都明白對方的想法,也都不用明言告知,自在心中各有體會。
「語氣不對啊……」呵呵笑著,艾凡赫看著眼前的女孩,繼續調笑著,「你這時候應該用恨鐵不成鋼的語氣,才符合你話語的意思。吐槽神馬的要專業,要專業啊!」
對視良久,空靈的話語聲才從漪墨的口中吐出︰「既然你意已決,無需多言。」
「又說我听不懂的話啊……」艾凡赫把內心的想法藏在笑嘻嘻的面孔之後,並且努力藏得更深一點,「不過我大致明白,就是準備開始的意思?」
一直在關注兩人交談的端木小姐此時听到艾凡赫的話,才明白過來兩人準備立刻開始,頓時有些慌張,「我說,你們不打算休息一下?身體支撐的住麼?」
入夜的空氣中,正透著絲絲涼意,跟幾天來的經歷相比,此刻已經算是休息了,艾凡赫想了想︰「不撐一下,誰會知道支撐不支撐的住,你這句話也是沒有根據的事情啊。」
看到端木飄雨還準備再勸,在她出聲前,艾凡赫就出口連續幾次打斷了她的發言︰「這樣吧,我們先試試,讓我先事先了解下這種患病的感覺……你先听我說完,就算鎮民還有時間,我們最好也先試驗一遍,以免把覬覦太多希望的時候,功虧一簣……好吧,這樣,如果我支持不住了,就馬上終止,然後準備完全再開始,這樣可以了吧?」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端木飄雨再也沒有理由來勸說了,只得作罷。
說干就干,艾凡赫開始指揮大家的行動︰「漪墨——絲,你來負責給我補充體力;端木小姐,麻煩你多監測鎮民們的情況,如果有那個感覺痛苦,就叫我先過去;門勒……咦?他人呢?」
「在這里。」門勒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引得眾人轉頭望去。
「這個給你,等會應該能起到點作用。」門勒不知道從哪里弄來了一柄拐杖,遞了過來,隨意說道,「我想,我一定是負責給鎮民治療的那位吧……別這麼看著我,這很容易猜到。」
「不是,我想說的是,謝謝。」神情古怪地看著手中握著的拐杖,木柄堅硬而光滑的觸感傳入艾凡赫的手掌中,握著很是舒服。
這家伙挺細心的呀,艾凡赫這麼想著,意外地瞟了門勒的背影一眼。
這個小插曲並沒有耽誤多少的時間,要做的事情還是馬上就要開始。
看著門勒的手中蓄積起了足夠分量的光球,艾凡赫伸手向著地上躺臥的一名患者身上模去。
「開始吧。」
(抉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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