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僧伽知常為我急的通紅的臉;看著師者桑騰聞言色變的面容;看著普者帕阿潘眼中流露出的一絲精芒和惡毒的嫉恨。
我知道,遞到我面前的是一個無上的榮耀,更是個一步登天的機會,他可以讓我圈定自己的身份,培植自己的勢力,只要咬住牙,苦心經營,隱忍個三五十年,屆時定可有足夠的力量反攻龍翼,洗雪一切恩仇。
但這個念頭僅在我的腦海一閃即過,便了無痕跡。我不是清高,更不會說什麼狗屁路在腳下,要走靠自己之類的蠢話,我能說的只有一句︰「晚了」。
這要是四年前,我會感激的把自己的心掏出來表白,然後也許會和童桐誓死捍衛天道院一樣,生是慈悲天的僧,死是慈悲天的鬼。
可現在不同了,因為我全部的愁苦,都源于強權,都源于這滿天的神佛,我,絕不低頭。
望著午後的驕陽,我輕輕的閉上了眼楮,任奢侈的陽光灑在臉上,沁入心底,盡情享受著那種久違的微眩微暈的感覺,和淡淡的情殤。
「大師,你我完成最後一擊吧!」我黯然的說道。
同時一段傳音密語在敦珠的耳中響起︰「大師,拜入佛門是不可能的,什麼原因,請恕我不能解釋。但我可以給你一個承諾,異日慈悲天有難,我會還‘四祖’一個人情,如果你需要我做什麼,請一紙相招,不管我在青嵐,還是在龍翼,我都會如約而至,略盡綿薄。」
靜,一片安靜,誰都不曾想到,世上竟有如此傻帽,居然拒絕這等天大的「神恩」。
而「明光」敦珠大師只是面色陰沉,目光如炙般的看著我,一言不發。
要知道,慈悲天神殿在青嵐大陸有著無上的傳奇地位,相較處于超然離世狀態的大梵天神殿和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逍遙天神殿而言,慈悲天更貼近俗世,是青嵐人看得見,模得著的神祗,其影響力之大,絕對是「界山晃,青嵐慌」啊!
青嵐大陸中北部是林布人的居地,幾乎全民侍佛,大小佛寺遍地皆是,不過他們只進行普通的佛法修持,或是「散修」,祈求的無非是佛祖的保佑。
每隔幾年,一些比較有名的佛寺便會舉行盛大的佛會,雲集凡間高僧,「散修者」,登壇講經,論辯佛法,並且精選各寺悟性高絕,佛緣深厚的弟子,送往他們心中的聖地,慈悲天神殿,做一外堂沙彌,逐級苦修,最終開悟的,才能晉升為神殿的內堂弟子,普者學僧。從此,命運之門為他們開啟,成為一個佛之寵兒,「神修者」。
所以「明光」敦珠大師所說的提議,絕不僅僅是一種誘惑那麼簡單,更是個任誰都無法拒絕的「神緣」。
三天了,我離開界山已有幾百里,一個人向青嵐的中部行進。
我與「明光」敦珠大師最終也沒有完成那一擊,在所有人或目瞪口呆,或百思不解,或仇視怨恨的目光中,我緩緩離去。
耳中響起的是敦珠大師的傳音密語,「慈悲天歷萬年傳承,已經成為一種必然的存在,不管陷入怎樣的困難和境遇,從未假借外人援手,更不需要任何人的任何承諾。」
這就是強權的尊嚴和驕傲啊!不過想想也是這麼個理兒,我算什麼,一個時刻在生死邊緣掙扎的,顛沛流離的浪子;一個滿身滿心仇恨,又抗爭無力的獨行者;一個倍受命運欺凌,百劫余生之人;一個天道院修史上最恥辱的存在,被無情的摒棄門外的「棄兒」罷了,我的確還不具備「放話」的資格。
且不說慈悲天神殿有大神伽師比的侍者,青嵐兩大聖師之一的佛陀億耳,單說名揚青嵐的「十二神僧」,慈悲天就佔了五席,分別是「明光」敦珠大師,「大覺」欽哲大師,「降魔者」瓦德納大師,「淨化」雷蒙大師,和「知性」頂果大師。這五人我可能哪個都對付不了,差著幾百年的閱歷和修持,根本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啊!
離開一個小村落,我緩步于無人的荒野中,青嵐貧民生活的盡管清苦,但很幸福,因家家侍佛,他們個個精神飽滿,樂天安命的,待人誠懇而熱情,十幾二十頭馴獸養活著一大家子人,又有四季不斷的青草可供放牧,倒也衣食無憂,怡然自得。
我現在還在界山的範圍內,往南再有兩天的路程,就會走到加德谷地,抵達林布人最大的聚集地,基蘭王國,風聞那里正在打仗,可與我倒也沒有什麼關系。
橫穿加德谷地,渡過青嵐第一大內陸河伽河,我就會進入萊特平原,再往東,踏上南吉嶺山脈,尋訪超然物外的三大神地之一的大梵天神殿,完成師殊族索甲先知的叮囑,去拜見青嵐兩大聖師之一的,創造神的侍者,當世法力最高,最虔誠的婆羅門,本初佛疊伽。
我想看看,他到底是怎樣一個神奇的佛陀,能譽滿青嵐和龍翼兩塊大陸。
加德谷地北部外沿的一片坡原上,不下幾萬人的兩支大軍正在對壘,雙方殺氣縱橫,刀光劍影,寒氣逼人。
血戰在即,氣氛顯得異常的沉悶和躁動,連坐騎都不停的抖動著肌肉,鼻鼾打個不止。
人數較多的一方個個龍精虎猛,甲冑精良,匕寒矛利,威風不可一世。
正中一員重鎧大將,頭戴爛金盔,身披金葉甲,內襯白羅袍,坐下犛牛怪,手執鬼王刀,黑臉鷹眼,三綹微須,不怒自威。
身後八員猛將,裝束各異,赫然有一中年佛伽,圍大紅披肩,耳墜金圈,目光陰邪,乍眼無比。
而對面的大軍卻是另一番光景,遠遠望去絕對是一群殘兵敗將,散兵游勇。
鮮血染紅的破爛旌旗,早已卷刃的斷刀殘劍,破敗的甲冑,滴血的臂膀,匯成一幅極不和諧的畫面。
隊伍呈半圓形,中間是老弱傷殘的兵士,所有人的臉上,都有一種死氣,似乎在說︰性命在此,等爾來取。
可想而知,他們經歷的絕不止一場戰斗,連坐騎都沒有一個,一群疲憊不堪,個個帶傷的步兵,怎麼看都抵擋不住對面虎狼之師的一個沖鋒。
不,還剩一匹坐騎!
隊伍突前的位置,一個黑盔黑甲的魁梧大漢立于陣前,他儀表堂堂,劍眉入鬢,虎目如炙,嘴角微翹,傲氣凌人,蒼桑獨俱。
他右手握著一桿黑龍繞柄的龍槍,龍首的槍尖漆黑如墨,黑芒暗閃,詭異莫名。他左手牽著一個十七八歲的英俊青年,外罩紫色披肩,身著蟒袍,兩軍之中,毫不膽怯,自有一股王者之氣沖天而起。
而在他倆身後的不遠處,一頭全身扣滿黑絲鐵環的大地獨角獸,昂首傲立。
「九王子桑比魯,烏蒙,本將軍對你們真是十分的佩服,以區區六萬人馬,竟敢舉兵反叛。兩年間,轉戰二十余城。近一月,雖已強弩之末,猶同數倍之敵血戰七場,堪稱悍不畏死。可今天,我倒要看看憑你二王子的仁義,憑你烏蒙手中的龍槍,能不能生離這鬼王坡,能不能擋得住我手中的鬼王刀和我身後的五萬‘基蘭鐵騎’。」
黑臉金甲將的話點燃了大戰的引線。
對面黑盔黑甲的烏蒙和身著蟒袍的基蘭王國九王子桑比魯聞言,相視灑月兌的一笑。
「老比索,你別風大閃了舌頭,就憑你也想埋葬我烏蒙,這樣吧,我一個人單挑你和你身後的八條狗,敗者退兵如何?」
「混蛋……。」
「你混蛋,比索,父王大行前,將王位傳給了誰,你不知道嗎?我大哥愚痴,他如何能掌管基蘭,你不清楚嗎?你們這幫禍國殃民的奸佞之臣,除了圍在八師古那奸賊襠下搖尾乞憐之外,還能干些什麼!說我是叛軍,我看你們才是數典忘祖的一群畜牲。」
「好,基蘭王,罵的好啊!哈哈哈哈。」一旁的烏蒙提槍大笑,聲震四野。
「混蛋,混蛋,這是你們找死,就別怪我比索不仁了。大軍沖擊。」
氣的渾身顫抖的金甲將比索,鬼王刀一指,大軍雷霆萬鈞的沖向敵陣。
可他忘了,忘了臨行前國師八師古給他的明令︰「于鬼王坡困死叛軍,只圍不殺,保存實力,等待王國‘修者’援軍。」
天空忽然陰雲密布,狂風怒吼,一股肅殺的氣息彌漫整個坡原,令人肝膽俱裂。
見騎兵鋪天蓋地而來,卷起漫天的煙塵。烏蒙和九王子桑比魯目光中同時泛起一種蕭索,一種毅然決然的神采。
「烏蒙,這里也許就是你我的歸宿,你後不後悔你當初的選擇?」
「基蘭王,能跟著你,烏蒙就像明珠跟著皎月,焰火跟著驕陽,雖死無憾。」
「好,烏蒙將軍,就讓你我用自己的,和這三萬子弟兵的鮮血染紅這鬼王坡,警醒依舊沉睡在神佛腳下的基蘭子民,讓他們永遠抗爭不息。」
目露淚光的烏蒙,一把將九王子桑比魯托上獨角獸,回身面對自己的軍隊,高舉龍槍,大聲的喝道︰「將士們,我們是為了自由、信仰、光明而戰斗,我們是為了族群、親人、朋友而戰斗,死,並不可怕,怕就怕死的不光榮,不壯烈,不英雄。現在機會來了,敵人就在眼前,我們不能讓他們通過自己的防線,去踐踏身後的老弱傷兵,以牙還牙,以血還血,以命搏命。基蘭王與我在此感謝諸位多年的追隨,來生,我們還做兄弟!」
「以牙還牙,以血還血,以命搏命!」
「龍槍威武,基蘭必勝!」
「來生,我們還做兄弟!」
「拜別基蘭王!」
「拜別烏蒙將軍!」
三萬將士的吶喊聲,震動蒼穹,響徹寰宇,撕碎了滿天的陰雲。
三萬將士的吶喊聲,匯成了洪流聲浪,讓坡原的一切生靈俯首顫栗。
三萬將士的吶喊聲,壓倒了五萬鐵騎的奔騰,在他們驚天的氣勢中,浸染的只有四個字︰「有死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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