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竹小書 49

作者 ︰ 初

完全來不及意識,所有的感覺和知覺是突然消失的,沒有任何預兆,前一秒鐘,我還在糖丸的背上,雙手拉著韁繩,腦子里胡思亂想著若是有一天馬這種動物絕種的假設,膝蓋的內側摩擦著馬鞍的軟墊,下一秒鐘,一片漆黑。

意識恢復,最先感到的是一種刻骨的疼痛,整個人一陣抽搐,連掙扎或睜開眼楮也做不到,就再度昏迷。

很安靜,濃烈的蘭香,藤原道?,他呼吸的聲音。

我醒來,靜靜的,看著他,他睡得很沉。

格子門拉開,宰相君端著托盤進來,她繞過幾帳,跪在寢榻的旁邊,將托盤放下,揭開藥盅的蓋子,側過臉,紅腫的眼楮,看到我正朝她看,她抬手捂住嘴,眼淚滾落。

典藥寮里的醫師,陰陽寮里的陰陽師,比睿山上的法師。

只是左腳腳踝在墜馬時關節扭月兌,還有幾處擦傷。

比睿山的法師,深色的法衣外面系著一件金線袈裟,語調平淡的建議藤原道?在家中舉辦一場祛除鬼祟的法事。

我抬起眼簾。

他們喂我喝的湯藥里面可能加入了什麼,我很困,意識里,有些東西很快的閃過,我能感到自己的臉色蒼白,身體明明是很虛弱的,心跳卻越來越重。一具身體里,另一個靈魂進入,偏頭痛,肌肉痙攣,休克,這些是後遺癥,還是排斥反應?

已經很久沒有生病了。

這個世界上存在兩種命運,一種是偶然踫到的,還有一種是自己創造的。

四年,只是偶爾的頭痛和肌肉痙攣,沒有人看出來。

如果這次是排斥反應

我瞪著藤原道?。

他伸出手,解開衣服的系帶,一只手托著我的後背,另一只手將我的手從衣袖里拉出來。

血都涌到臉上,我瞪著藤原道?,他低下頭,看著我,挑了挑眉,微笑,那雙猶如深潭的眼楮里泛出了一絲光芒,我愣了一下,移開視線。

我啊,從來沒有這麼後悔過,自己剛才為什麼要吵著洗澡呢?

‘疼嗎?’他的手指,輕輕握住我受傷的腳踝上,不等我回答,他已經放開,叫外面的人進來,兩名侍從即將熱水運進來,幸子和宰相君也一同進來,她們跪伏在地上向藤原道?請示。

看到藤原道?點頭,我立刻就笑了,幸好,衣服沒有月兌光。

不能走動的期間,為了打時間,從菊地那里學習了很多雜七雜八的東西。

我的面前擺著葛,蘭草,芒草,荻,桔梗和女郎花,將這些秋草各自細細的研磨,調配,制成的薰香,叫做〔輕君〕。

在沒有人的房間里點燃一截,等一個時辰、兩個時辰、三個時辰都過去了,香氣淡薄得幾乎可以忘記的時候,回到房間,余香,那樣的不確定,簡直就像是一種記憶。

藤原道?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一個徹底的功利主義?野心家?冷酷,殘忍,可以為了自己的權力和家族的利益不顧一切、犧牲一切?

他說藤原氏會滅亡,既然滅亡的結果無法改變,那麼就竭力讓滅亡的方式有所改變。若是我猜得沒錯,他現在所做的一切,其實是在引導這個氏族走向滅亡,以一種最安全、代價最小的方式走向滅亡。

換一個角度來看,在文化的層面上,由藤原氏為代表的整個貴族階級,他們所展出來的文明和藝術,宣揚閑逸、奢華的生活,受其影響,這個被稱為〔平安〕的時代變得自大、衰頹,當藤原氏完結之後,當各方勢力開始參與角逐、重新分配利益的時候,一個新的、更加‘實用’的時代也將建立起來。

我不知道藤原道?是怎樣的一個人,我想他應該不會死守那些所謂的禮儀道德,也不會天真的滿懷著**效命皇室,我不知道他年少的時候是否曾希望成為一名宏股之臣,在這個新舊交替的過程中,拼得豐功偉績,名留千世。

因為基本的價值觀和標準不同,我無法去設想藤原道?會是一個怎樣的人,也無意探究,但我能夠切實的感受到,他對待我,似乎越來越‘好’。

僅僅因為我的一句話,一夜之間,整個白色的石庭院里鋪滿了紅色的楓葉,我坐在廊沿,呆呆的看著,這種事情,怎麼可能呢?

又,因為想看一看手工縫制的古代足球,我向菊地要一個蹴鞠的球,第二天,宰相君帶著六個跟我同齡的孩子到偏殿。

他們都是貴族家庭的子嗣,打扮、穿著非常正式,很緊張,但臉上極力的維持鎮定,依次,用音生澀的漢語規整的報出自己的名字及各自父親任職的官名和官位。然後,按照要求,‘歡快的’表演蹴鞠給我看。

隔著簾子,我看著他們,像牽線木偶般的玩伴,專門為我表演各種游戲?

得知糖丸在我墜馬的當天就被藤原道?親手射殺了,我的手克制不住的顫抖。

藤原道?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對他人的了解,和對自己的體悟,同樣是痛苦的,對嗎?

我抿了抿嘴唇,嘴角彎了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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