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竹小書 72

作者 ︰ 初

如果一個人想要對另一個人好,如果另一個人也想對這個人好,那麼他們之間就會變得很親密。

很親密,卻不是無話不說,我,藤原,我們各自心里,都存在著不能坦言而又理所當然的事情,但那畢竟只是一小部分。

上下兩扇的格子窗上面半扇吊起來,我趴在中間的窗稜上,下巴擱在手臂上。

陽光很好,金燦燦的,風很凶,呼呼的。

藤原在房間的另一頭,看堆積的公文。

生活是什麼呢?在我看來,就是過時間,就像現在。

宰相君笑眯眯收走我手上的糖盒子,幫我穿上絲和棉織成的襪子,又在我的身上加披了一件袍子。我有些熱,但那邊父親的目光閃了一下,這邊的苗頭立刻熄滅。

‘夏姬可以當天皇的女御嗎?’轉過身,剛剛在思維序列中跳出來的想法月兌口而出。

藤原的視線從公文上移開,他看著我,冷冽的眼楮里沒有什麼情緒,平淡的回答我,‘有點困難。’

‘是關白不許嗎?’我起身,走過去蹲在他的邊上,有些習慣的伸手拉住他的衣袖,頗為好奇的問道︰‘天皇的女御必須是藤原氏的公主嗎?’

他抽回袖子,縴長的手指在我的額頭輕輕一彈,‘誰教給你說那種失禮的話?’

我拍開他的手,他反手,將我的手握在掌心里。

‘倒不是不許她進宮,皇宮內廷目前也有源氏和橘氏的女御,我說困難,是考慮到夏姬的前途。若就讓她嫁給今上,她所祈望的榮寵,即便實現,卻不過幾年的維持。年初時,御所已經傳報彰子中宮有身,只要這次誕下的是一位皇子,最多六七年,這位小皇子勢必會被關白以禪位的方式推上帝位。關白到時候,自然是作為天皇的外祖父,名正言順的坐牢攝政關白的位置。至于現在的東宮,他是合適的,如果他有登基的機會。’

說到這里,藤原微微挑起眉梢,‘夏姬的婚事,關白有意跟太政大臣作親家,那是不能拒絕的。’

這個在平時看起來既古板又嚴謹的人,此時臉上露出幾分戲謔的表情,他很開心吧,那個要跟他搶兒子的源氏沒有得逞,不得不接受藤原伊風作自己的女婿。

幾案上,粗粗的陶碗里盛放著從琉球新運來的沙果,紅色的表皮晶瑩可愛,果肉清脆酸甜,我心里想著,要是能用榨汁機代替牙齒做成果汁來喝就更好。

榨汁機沒有,但我終于得到了床。

榻榻米和床的區別,我想了很久,那應該是一種高度,一種可以下床的高度。

除了床,我還得到了桌子,一米左右的小圓桌,跟兩把配套的靠背椅。

這些簡單的家具,往年大宋國的商人也曾帶來販賣,只是幾乎沒有貴族肯嘗試。

日本人很矛盾,他們學習漢人的典籍是智慧的表現,但要是用漢人的家具,就是破壞祖祖輩輩的傳統,所以雖然我早就想要床和桌椅,卻怕自己特立獨行引來不必要的麻煩而作罷。現在,這個層面上的擔心已經不足為慮,我即使更隨意些也無所謂,我相信藤原,他會看顧我。

現在,我最害怕的事情,是那種無緣無故、突然而至的昏睡。

在噩夢里,我再醒來的時候,是夏天快結束的時候,一個薄薄而透明的夜晚,我的身後,對著陽台的兩扇落地玻璃門敞開著,風把窗簾吹起來,我穿著棉布的吊帶裙,赤腳,膝蓋並攏,蹲在陽台雪白的大理石地板上。我恍恍惚惚的蹲在那里,又好像是有什麼很開心的事情,空氣中彌漫著幾分會令人變得慵懶的熱度,笑聲,用手帕輕輕的捂住鼻子和嘴巴,我伸手,到陽台帶著黑色旋飾的鐵欄桿外面,手里拿著一根點好的仙女棒,火星  的濺落。

在噩夢里,我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沒有藤原,等仙女棒燃盡,我的身後響起腳步聲,等我回轉身,有關于藤原的一切,我都忘記了。

我很害怕,最後一刻,我哭著醒來。

我的願望很小,我想跟藤原一起好好的過時間。

藤原,我不由的抬頭,像是在確認什麼似的朝他看,他的目光這時已經回到公文上面,安安靜靜。

真想把他偷偷的藏起來,只看著我,只想關于我的事情。

我曾經生養過一個孩子,我叫他做寶貝,希望他永遠也長不大,希望偷偷的將他藏起來,整個世界,我是最愛他的人,他也最愛我。

那我對藤原的感情,難道也是一種親情嗎?

沙果是一種熱帶水果,外形很像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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