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馬浮雲記 (四十)除夕說理想

作者 ︰ 曲甲

阿晃的家位于南四條上,是一個小小的院子,阿晃父母與妹妹住了正房和東廂,西廂租給了外地來的一對小販夫妻。

滿桌的菜肴,冷四熱六,阿晃他媽給他們做了十個菜後便和妹子端著碗去到廚房里吃飯。即便是除夕,但按本地規矩,家里來了客人和男人喝酒,女人一般都是要回避的。

阿晃他爹是一名釀酒師傅,在日升商號所開鎮上的酒莊中釀酒。或許是因為長年釀酒、品酒與喝酒的緣故,昏黃眼白四周總帶著些紅絲,給人老眼的感覺。雖然阿圖听說他只有四十七歲,但滿臉的皺紋如刀深刻,一笑之下可以看到兩粒缺牙,很難將這種外貌與真實的年齡結合起來。

阿晃的媽也是名普普通通的北方健壯大嬸,走路嚓嚓地響,說起話來嗓門粗。十五歲的妹子卻是生得文靜,眼楮往來客一瞟,就臉紅紅頭低低。

雖然只有四個人,乃是阿晃父子、阿圖和木吉,但等會小開、丁一和毛松在家里吃完年夜飯後都會前來,所以八仙桌上又擺上個圓台。台面油油黑黑,也不知用了多久,用指甲一摳就能刮下一層油泥,看不出原色。

「來。這紅燒豬蹄可是他媽的拿手菜,一個字,‘爛’。阿圖你來一個。」阿晃他爹肩頭披著件褪色的羊皮襖,夾起一個豬蹄就往他碗里放。

用自己吃過的筷子給人夾菜,這個也太……不過阿圖早就習慣了,入鄉隨俗,笑眯眯地說了聲謝後,抓起豬蹄就啃。

接著,阿晃他爹又給木吉夾了一個,後者連聲道謝。

誰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跟有出息的人交朋友,如今整個頓別就沒有比阿圖更有出息的少年了,有關他的故事都是四處傳,滿天飛,阿晃他爹當然也高興兒子能有這樣的伴,望著他的眼神都是帶著由衷的歡喜。

吧嗒吧嗒地,阿晃他爹點起了旱煙,一陣噴雲吐霧之後,就開始打開了話匣子,說著說著就開始數落起阿晃來了,「我們家高淼心眼好,為人也是瓷實,就是懶,不上進。阿圖你得多帶著他點,嗯,還有木吉。你們如今在聚一塊,以後得相互提攜……」

阿圖正準備說話,阿晃卻不高興了,嘴里嘟囔一聲說︰「爹。你都說些啥話,我都大阿圖好幾歲,你讓他帶著我?」

「去去去,能者為大,你懂個啥。」阿晃他爹抬著煙桿指著他的鼻子說。

阿圖缺乏應付這種場面的經驗,除了點頭之外也就能點頭了。阿晃沒理他爹,端起酒碗,對著阿圖和木吉說一聲「喝」之後,就一下子喝了半碗下去。

阿圖端著酒碗對著阿晃他爹說了聲︰「叔,喝酒。」然後一口喝干。

「好!」阿晃他爹滿意地點了點頭,飲盡一碗。

木吉雖然也只有十九歲,但他見的場面可比阿圖多多了,喝了酒後便對著阿晃他爹說︰「叔。咱們這幾人在昇陽城里一起干活,一起打仗,都跟親兄弟似的。若是誰以後有了個出頭之日,當然是互相看顧著,您放心就是了。」然後轉頭對著阿圖道︰「阿圖,你說是不是?」

朋友間自然是要相互照應,阿圖張口便說︰「子路雲︰‘願車馬,衣輕裘,與朋友共,敝之而無憾。’,大家當然要彼此看顧。」

他跟著蘇湄讀了兩個月的書,說起來話就時不時地學著她引用典故。

阿晃他爹听了他這句話,高興得眉毛鼻子皺成了一團︰「高淼,你听到沒有,聖人之言阿圖張口就來,你可得學著點。」

阿晃再也忍不住了,大聲說︰「爹,您喝多了?阿圖蒙學都沒讀完,您兒子可是中五畢業了的。」

「龜兒子」阿晃他爹一氣之下,舉起煙桿欲往他頭上敲。看到兒子不服的眼神,終于還是嘆了口氣,悶悶地再點了一鍋煙抽上了。

小開悄悄地進了門,對著阿晃他爹與廚房各喚一聲。

「錢岩來了,」阿晃他爹起身,笑眯眯地一指空凳子說︰「坐。」

在阿晃所有的朋友中,他跟小開是自小玩大的,感情最好,兩家大人之間也一直和和睦睦。

阿晃他娘也從廚房出來,跟他打了個招呼,說聲「錢岩,你隨便啊。」說完,又退了回去。

過了一陣,毛松和丁一也先後進了門,大家坐滿一桌。

桌上都是年輕人了,除了阿晃他爹。于是,他站了起來,把椅背上的羊皮襖往身上一披說︰「我出去轉轉,你們兄弟伙慢喝」,便一個人施施然地走了出去。

人到齊,長輩也回避了,氣氛就開始熱烈了起來,大家相互敬酒喝酒,只是把阿圖一個人撇在一邊。他太能喝,而且越來越能喝,現在頓別都沒人肯跟他喝酒了。

既然沒人跟他喝酒,他就埋頭猛吃菜拔飯,筷子如雨點穿梭。

丁一有個問題在心中埋藏了幾個月,終于忍不住地問︰「阿圖,你為什麼這麼能吃?」

阿圖抬頭看看他,筷子不停,邊吃邊說︰「這里食物發熱量不夠,所以要多吃。」

「那什麼是發熱量?」木吉問。

「就是……我們吃的東西消化後會變成力氣,這種力氣最正確的說法就是發熱量。」

「嗯。」他這麼一解釋,五個人都听懂了。

木吉忽然道︰「你們知不知道,國主病重,已經有一個多月了。」他在傅兗那院听差,總能夠探听到一些別人不知道的事情。

「哦」,另外四人听了,便連忙把頭圍了上去,只有阿圖巍然不動地吃喝。

「是昨日網走千家專門派人來通知頓別介的,還送來了一封信。」木吉繼續道。千家是千葉的娘家,是網走的大族,族里有人在國里做官,消息很是靈通。

毛松道︰「听說國主有七十歲了,年紀也是老了。若是國主走了的話,那麼世子就會成為新國主,來過頓別的世孫也就是新世子了。」

「听說上次姑爺來城里是為了蓴小姐的婚事,世孫有意想娶她,但後來卻被她給回絕了。」小開嘆了口氣。

這件事都在頓別傳開了,大家都是或多或少地知道點眉目。

「不知蓴小姐為何要拒絕世孫,這可是將來能當國後的。」丁一也惋惜地說,然後向著木吉問︰「你知不知道?」

木吉搖頭。謝位高人俊,大家都是不理解為何傅蓴要拒絕他。不過很快他就透露了一個消息︰「我只知道上個月蓴小姐上了隨陽觀,說要在那里出家為道。最後還是頓別介全家都上了山,這才把她給請了下來,還許諾不逼她嫁人。」

這件事其他幾人都是不知道的,听完人人都是有點發愣。

終于,阿晃開口說︰「就不知道蓴小姐究竟是個啥心思,也不知道她想嫁怎樣的漢子?」

阿圖忽然說︰「女道士是個啥樣,我倒是還沒見過。不過听說道士都不用干活,別人把米啊面啊什麼的,還有錢和香油,都給他們送去,當道士也很不錯。」

當下,每個人都憤憤地看了他一眼,小開怒道︰「沒心沒肺,蓴小姐那麼個神仙般的人兒,去當道士?虧你想得出來。」

這頓酒一直喝到晚上十點才告完結。阿晃、小開與丁一雖然父母都是住在鎮上的,但他們都早早地從那里搬了出來,住去了城里。毛松的父母本來就住在城里,所以六人一起結伴回城。

除夕之夜無月,只有遠處的燈火散發著微弱的亮光,路上的行人打著燈籠行走,多少也借給了別人一點光亮。

年少則氣盛,踏著積雪咯咯作響。借著酒意,不知是誰起了個頭,大家開始紛紛說起了自己的理想。

「我要當一名好炮手,既然打得快,又要打得準。」丁一首先豪情滿溢德拋磚引玉,他本來就是昇陽城的一名炮兵。

「我想以後存些錢,開一家酒館,頓別的酒館生意一向很好。」毛松說。他的想法很實際,也很不錯。

「我只想多賺錢,娶個漂亮老婆。」阿晃說。他是一貫沒出息的,說出這種話來並不令人意外。

「我想……你們可別笑話我,我其實想當軍官,起碼也要是個都尉。」木吉說。雖然他個子小小,但志向遠大。

「我小時候最喜歡看閑書,總覺得里面的故事很神奇,所以想長大了也要寫一些有趣的故事出來。不過現在覺得我不是這塊料,也就沒理想了。」小開的聲音說得低沉又無奈,人無法實現理想很痛苦。

最後輪到阿圖了,他想了好久,終于用他們能理解的方式說︰「我的理想是學會一種很特別的功夫。」

「什麼功夫?」木吉大感興趣。

「一種叫功夫。」

「有什麼用?」毛松問。

「‘能’不但有……移山倒海的力量,擁有它的人還可以了解世界的奧秘。」

這牛也吹得太大了吧!五個人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丁一笑問︰「那如果我也會有一頭大牯牛站在面前,我伸手一推,它就倒了?」

這個有什麼稀奇!能師之祖奧威拉墨曾經用「能」擊碎一片將要撞向行星的隕石群,推倒一頭牛簡直太容易了。阿圖簡單地回答︰「可以。」

五個人放聲大笑,覺得這個理想實在是很幽默。

木吉笑問︰「那了解‘世界的奧秘’指的是什麼,能不能打個比方?」

「比如啊……嗯……這麼說吧,如果咱們此時的腳下埋著箱金子,‘能‘就可以看到。」

哦!五人齊齊地停下了腳步,眼楮唰唰地向地上望去,好像腳底下真的埋著金子一般。過了半晌,大家恍過神來,又開始發笑了。毛松打趣地道︰「我也不要有能發現金子的本事,只要能看到別人口袋里有幾個錢就行。這樣我以後開了店,那些沒錢想白吃的人,我一眼就看透了。成不?」

這個用處倒是不錯。阿圖鄭重地點頭︰「可以。」

「那娘們心事,不知道你這個‘能’看不看得出來?」阿晃問。大情聖居然還猜不到娘們的心事,旁邊的人都拿著難以置信的目光瞧著他。

哦,娘們心事?關于這個,阿圖就沒把握了,奧威拉墨的傳記中從沒提過有關女人的事,也沒听說過他有老婆。不過為了表明「能」是無所不能的,他更加使力地點頭,斬釘截鐵地說︰「當然可以。」

對了,還有個人沒發話。他把目光轉向小開,只見後者雙手握成圈,湊在一起拼成個千里鏡的模樣,眉飛色舞地對著他動了動眼眉,然後湊在眼楮上,邊看邊問︰「那麼,這個呢?」

阿圖當然知道他說的「這個」是什麼意思,腦袋里便是一陣昏脹……

路過野芷湖,阿圖遠遠地朝著那邊望了數眼,松墨院內仍然是燈火通明,先生們都在守夜吧。

那麼,此時的她又在干著些什麼呢?會不會還是在她那間孤單的小屋里,點著孤單的小燈,孤單的一個人讀著書呢?

她有沒有喝酒?有沒有吃糖?有沒有想家?……或者,有沒有偶然地想起自己?

一下子,他的心頭就有些發熱了,恨不得即刻跑去瞅上兩眼,哪怕是窗上的一個燈影都好。這是一種突然而來的沖動,來得莫名,他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緒,將心中的波潮慢慢地收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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