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馬浮雲記 (二八四)一拍兩散

作者 ︰ 曲甲

室外是悄然的無聲,夏夜的風偶然會蕩起簾席,讓些許微涼的風透入進來。

想容坐在對面,見他獨自飲酒,嗔怪道︰「哪有公子這般的為客之道。主人未舉杯,公子就自己喝了,實是對主人不敬。」

「客久候,主人不至,是否慢客?」阿圖質問。

「客自飲自酌久矣,目中並無主人,主人何有慢客?」想容反詰。

阿圖笑道︰「即如此,適才就並無主人,亦無客人。此時方為開席,如何?」

想容一笑後舉杯︰「請。」兩人同飲一杯。

阿圖道︰「听說小姐擅長彈琴,可否為客高奏一曲,以表主人待客之心。」

想容眼神忽然變得嚴厲起來,逼視雙婢,未雨立馬走出琴案,跪下道︰「是婢子錯了,請小姐責罰。」

這個女人也太凶悍了,變臉飛快。阿圖解釋道︰「剛才是在下問她小姐會否琴藝,未雨言小姐之琴藝不凡,所以才敢請試奏一曲,請小姐不要與她為難。」

想容這才一點頭,道︰「既然是公子求情,就饒了你,起來吧。」

未雨稱謝,起身後站于琴案一側。

阿圖看看想容,再看看琴,意思就是等著她去彈琴了。想容卻不動聲色道︰「昔孟嘗君分客為三等,上等者食肉乘輿,中等者食肉不乘輿,下等者只有月兌粟之飯。若客是上客,本主人自當以上客待之。」

她的意思就是若要想她為他彈琴,就得拿出本事來顯顯。阿圖灑笑道︰「人所喜好皆有不同。一人敬為上客,另一人卻棄之撇帚。願聞小姐分客之道,而後圖自度之。」

想容听了,沉思半晌道︰「國主學孟嘗君,曾分客為四等,奴家願循國主之法。即能為國主籌謀大略,圖世建功之賢人乃上上客,奴家亦當躬身持禮,以師侍之;其次,能發君之令者,能通使列國者,能直諫君過者,能設陣卻敵者,能撫民殖貨者,能明正典刑者等皆可為上客;至于能為國行一事,辦一差,守一職,盡一責,文能奉公克己,武能流血滂滂,可為中客;但有一技之長,又能為國效力者,哪怕是雞鳴狗盜之能,可為下客。」

看來這個美人兒是一心只想著如何輔佐國君,連分客都是此等章程。阿圖搖頭嘆息道︰「此分客之法過于苛責,在下已不奢望能听小姐琴音。」

也許是適才的說詞激烈,想容臉上微微泛起了紅潤之色,听他氣餒了,笑道︰「莫非客竟無能至此。也罷,即便今日是中客前來,我也定以上客待之。」見他仍然搖頭,揶揄道︰「罷、罷、罷!即便是下客,我亦以上客相待,如何?」

阿圖見她言語一片奚弄,不悅道︰「此等分客之法實是難客,若是客要听小姐一曲,便得為國主效力。圖非不能為,實不願為。」

想容搖搖折扇,好整似道︰「為國主效力有何不好?客若有能,國主當不惜高官厚祿,甚至裂土分封以待之。」

這番言論無疑是為國主做說客,想讓自己為他效力。阿圖玩笑道︰「若客不愛高官厚祿,裂土分茅,只愛美人又如何?」

「大膽!」未雨大聲呵斥,眼中卻偷偷地使了個眼色。阿圖明白她的意思,就是讓他收斂些,不可對這名國主的美人兒無禮。

想容臉色頓時變得鐵青,卻沒發作,繼而正色道︰「美人非吾君所愛也,若是客有大能,可隨客心意。」

阿圖被她這話給雷昏了,心道︰「這位國主簡直象前田切他生父一般大方,妻妾都是可以送人的。」想到這名美人自言在可送之列,心中又涌上一股怪異感。

兩名女婢都帶著面色古怪,見他目光掃來,趕緊把頭低下。

再看想容,她的目光也正瞧來。阿圖與她對視一陣,但覺她眼神深深,不喜不怒,亦無避讓之意。

半晌,兩人各自收回目光,阿圖問道︰「國主可好?」

想容幽幽嘆道︰「不好。」

阿圖說的是句客套話,不想得這麼個回答,只好繼續問道︰「為何?」

想容並未答話,而是對著未晴一使眼色,後者就娓娓而談起來,大意是︰老國主十五年前薨逝,只留下國主這一名後人。國主在國太後和老國相的輔佐下五歲繼位,至今已有十五年。老國相乃國主的外祖父,素有威望,能彈壓住國內各路豪臣,可他于四年前就去世了,這些豪臣們就開始蠢蠢欲動。三年前,這些豪臣以國主年紀漸長為由,逼著他大婚,目的就是想把自己家的女兒嫁給他為國妃。可無論國主選哪家的女兒都會得罪其他的人,所以左右為難,而且也不甘心受那些豪臣們的控制。國主在此事上已拖了幾年了,目前是實在拖不下去了,所以心懷憂愁。

阿圖記得在頓別時,傅氏是很怕國府的,可見國府的權威。怎麼在出雲國就反了過來,堂堂國主竟然會因婚事而怕得罪國臣?這從道理上講不過去,便搖頭道︰「我不信。」

「你!」想容一瞪眼,似乎想講點什麼,卻又住口不說,端起杯子來猛喝了口酒。

氣氛有點冷場了。阿圖瞅瞅想容,只見她偏著頭,寒著臉,一副不想理自己的模樣。又看看兩名婢女,未雨低著頭,未晴卻暗中將手指點了點想容,嘴里做了個說話的動作,意思就是讓他開口說話。

這兩名女婢中,看起來是未雨較為老實,而未晴較為靈活,適才替想容回話時也是口齒伶俐,有條有理。

阿圖只得道︰「既然是選哪家都不好,那就不大婚,國後之位就一直空著好了。」

這話說出來,想容眉毛都沒抬一下,還是保持著那個姿勢不動。未晴察言觀色,答道︰「他們說了,國家無儲就根基不穩,所以無心于公事。于是整天不干活,政事不修,武備松弛,還常常來國府吵鬧,令國太後與國主為難。」

阿圖算是開了眼界了,竟然還有這樣的國家。想想那位風流國主也真是可憐,怪不得只要能招來大賢,連美人都可以不要。可未晴所說的這個理由還是不通,便說︰「不娶國後就無儲了?男人大可三妻四妾,國主側室所生的國子難道不能立儲?」

說完再看看她們,仍是無動于衷,無奈道︰「你們出雲國真是奇怪。行,就算是必需大婚,難道非得娶那些豪臣家的女兒不成。要我說啊,一家都不選,在國外隨便找一個,跟他們哪家都不相干。」

又是未晴笑著答道︰「國主亦是如此考慮過,所以……但國後之選並非可以草率從事,其家世不可太強,否則我國為人所竊並,又需得有德有才有名聲,能被國人所接受,可難找了。」

取個老婆還要「有德有才有名聲」?算了,這完全是筆糊涂賬,自己只要換點金子,這些爛事關自己何事?阿圖打了個哈欠道︰「我困了,明早還要去見國主,先告辭了。」

「啪!」想容一拍案幾,怒道︰「不許走。」

「哦。」阿圖被她嚇了一跳,剛離席又坐下了。

「奴家迎了你一百八十里地,可謂誠心。此時稍遇疑難,你便退避,令人心寒。且你素有才名,剛才還吹噓‘非不能為,實不願為’,你得想個主意出來,否則……」說到這里,她冷笑兩聲。

「否則如何?」

想容寒沉著臉,一字一句,錐心刺骨地道︰「否則只怕國主也沒功夫見你這無用之人。」

阿圖大怒,拍案而起︰「無信之徒。少爺我最多白跑一趟,也省得受你們這些鳥氣。」一抬腿,便欲即刻離去。

「公子、公子。」未晴趕緊攔在他面前,抓住他胳膊,連聲哀求︰「公子息怒,公子息怒。」

那邊未晴也跑去想容那邊,懇求道︰「小姐、小姐……」

室內的氣氛劍拔弩張,壓抑得都幾乎令人喘不過氣來。仿佛是為了增添這種郁悶的氣氛,席簾被一股稍大的風吹開,搖曳得燈火一陣閃晃。

阿圖板著臉背對著想容而立,未晴不斷地相勸。想容坐在那里面色陰晴不定,未雨不敢多說,只是小聲勸解著︰「公子是客,小姐……」

半盞茶的功夫,想容終于緩緩站起身來,拱手道︰「是奴家失言,請公子恕罪。」見他還站在那里氣鼓鼓的,輕笑一聲後走到他身前,柔聲道︰「公子請坐。」

見她軟化了姿態,阿圖稍微有些回心轉意,暗道︰「做人還是要強硬點,一拍兩散也沒什麼了不起。」就在此時,忽腦中靈光一閃,大笑道︰「去,給少爺彈首曲子。」

听了這句大刺刺的話,想容先是臉色一沉,隨即喜道︰「公子有主意了?」

坐回原位,阿圖得意道︰「彈得好,本公子就告訴你。彈得不好,本公子拍走人,金子也不用你們國主換了。」

想容深看了他兩眼,將唇一咬,走去琴案後坐下︰「公子願听何曲?奴家定然悉心以赴。」

阿圖哪想听什麼琴曲,說讓她彈琴只是為了折折她的氣勢而已,此時見她真的要彈反而不願听了,搖搖手道︰「算了,也不用你彈了,反正我不愛听。」

「哦。」想容幾乎撫在琴上的雙手又垂了下來,面色愕然。

「其實說出來也不出奇,就是在下適才和小姐爭執,想到‘一拍兩散’這詞。國主無法穩固國勢,豪臣有不臣之心,長此下去也不是個事。所以,在下覺得國主還不如把封國退還給皇家算了。」

這是什麼餿主意?三女齊齊地愣住了。

可只是轉眼之間,想容便立即領悟,騰地站起身來,激昂道︰「好主意!所有國臣的權勢與領地來自于國府,若國府將封國歸還給了皇家,這些國臣們就是一無所有了,好個‘一拍兩散’。」又放聲朗笑,快意酣暢。

話說到這里,未雨、未晴也早就明白了,跟著她笑了起來。

阿圖的意思就是讓國主以退回封國為威脅,倒逼著豪臣們屈服于國府的權威。至于能不能最終成事,這就得看國主自己的本事了。

隨後,未晴便在想容的授意下走到廳中一角取出份卷宗,走回來遞給了阿圖。

阿圖狐疑地打開一看,里面的卷宗共有數頁,其上全是貼著剪報,這些剪報又全都是寫著有關自己的消息。細看內容,最早的就是有關三之戰中自己一戰成名之描敘。接著就是關于自己得了北見國統考第一,被京都大學所取之事。期間還夾著許多的評述,說自己以前還發明了飛鳥、飛來飛去、冰鞋等等之事,寧夫人口中那句「貌壓潘安,才比宋玉,巧如班輸,力勝慶忌。」便是出自某份剪報上的言詞。

看完這份卷宗,阿圖呆了好久,才將它還給了未晴,對著想容拱手道︰「國主如此錯愛,何其幸也。只是小姐定也知曉,在下要前去京都讀書,讀完大學還要讀博學士,讀完博學士還要讀鴻學士,怕是只得辜負國主了。」

想容正襟而坐,微笑道︰「治國非一日之事,求賢也非一日之事。國主不強求公子定要為我國效力,只是想與公子結交,以待後來。」

听了這話,阿圖便無話可說了,舉杯道︰「國主蒙愛,在下感懷不已,請敬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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