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馬浮雲記 (三一二)藏馬

作者 ︰ 曲甲

京都大學藏館位于教務甲區與集慶院之間稍偏南的位置,是一座四進的院落,南北朝向。院落的主體是二進與三進院中兩座六開間的雙層樓閣,硬山頂覆以黑琉璃瓦,深綠廊柱,分別稱「南閣」與「北閣」。

除了這兩座藏閣之外,院落中二層結構的廊房也均被闢成藏室,均是水磨絲縫地磚,墨綠廊柱,菱花窗門,歇山式屋頂。

阿圖今天下午沒課,但蘇湄是有課的,兩人中午一起吃完飯後,他就一個人跑來藏館,並跟約好下課後在藏館附近的那座清風茶樓見面,然後一起回家。

來到藏館,他在大門處存好了袋,走去到四進院借了三本與西文、拉丁文有關的外國語籍,再給里貝卡借了一本西文讀物,這樣就借滿了一張臨時借證的上限。藏館籍的存放是分區的,南、北閣里存放的自然是地位最高的經史典籍與名家名作,諸如西洋文籍卻是全放在四進院的廊房里。

自他買下里貝卡之後,基本上每天都要跟她泡上一、兩個鐘頭,向她學習各種西洋語言。最近,他開始學習拉丁文,拉丁文可說是西語的母語,後者是由前者演變而來的,而且是當今歐洲貴族階層的通用語言。

借完,他沿著原路返回,于門口取了所寄存的袋,然後跑去與藏館相鄰的自修院瞧瞧。

自修院顧名思義,乃是學生們自修的地方,位于藏館的西北側,是個狹長的院子,院中只沿著游廊建著二層結構的廊房。自修院分為前後兩部份,前院二十余間開闢為學生學會、社團、展覽室、畫室以及手工室等用途,後院的三十來間用作學生們的自修。

俗話說︰京大文瘋子,長武理博士。這句話就是說,京都大學的文科獨領風騷,長青藤理學院與武昌理院則出理科人才。

阿圖走進自修院的前院,在幾間陳列室里駐足,領略了一番京大學會、社團以及學生個人的光輝歷史,然後上了二樓的游廊,毫無目的地閑晃。沒走幾步,就來到一間畫室的門外。這間畫室又大又敞亮,乃是由兩間相鄰的廊房打通而成,里面牆壁上貼滿了形形色色的圖畫,有國畫、水彩畫、油畫、炭筆畫、素描、雕刻等等,內容有佛祖菩薩、山水仙境、工筆仕女、鳥獸蟲魚、人物肖像、生活百態、意識流派,還有一些不知是什麼的涂鴉之作。

七、八個人在里面忙著,其中數人圍著一張長條形方台畫畫,兩人在畫油畫,一人在案前寫字。

這些畫給了阿圖一種新奇感,走進去後先往那張方台前一湊,但見五名男、女同學正在一個上蒙畫布的木框上作水彩畫。這些木框都是用薄薄的木板拼成的,長寬都是一尺,上蒙畫布,輕便易攜且隨處可掛。藏館里隨處可見這種簡易的裝飾畫,連阿圖的船上都有好幾幅。

阿圖圍著這張長台轉了一圈,所見的是︰第一名同學先用手在布上蓋了個紅掌印,然後在周邊描上熊熊火焰,畫成一幅無敵神掌,這個不錯;第二名同學在畫一幅青面獠牙的鬼臉譜,與戲中的那些大花臉類似,就是更恐怖些,這個也不錯;第三名同學畫了一條五彩斑斕的魚,在水里悠游,這個還不錯;第四名同學很有創意,他將各種花朵變形,構成一幅繁復的寶相花圖,雍容華麗,這個更不錯;第五名同學卻是在畫一個在哭的眼楮︰淡藍的天,蔚藍的海,藍天中一枚緊閉的眼,灰藍的眉毛,粉藍的眼簾,一滴水藍的眼淚從哀傷的眼角落入微漾的海水中。

也許在這第五名同學身後停留的時間過長了一點,那名女同學覺察到了,轉過頭來就翻給他一個白眼。白眼翻完,女同學低下頭去繼續作畫。

既然被翻了白眼,他只好離開這桌去旁邊看另兩人在畫架前作油畫。其中一副畫的是水邊的楓樹林,畫面上,紅紅黃黃的楓樹林與周邊青青綠綠的松樹林構成一幅絢爛的色彩圖,再于平如鏡的水面形成倒影,畫面布局寧靜而深邃,功力不凡;第二副是畫的是無數顆珠寶,這些赤橙黃綠青藍紫的各色珠寶隱約構成了一個跳舞的妖冶女人,想像力極為豐富,更難得是他能深刻領悟到女人和珠寶的內在關系。

看完這兩幅油畫,阿圖便轉去旁側的一張大台看人寫字。

這個寫字的人約麼二十四、五歲的年紀,穿一身藍色儒衫,外形風流雅致,氣質到像是位年輕的先生。阿圖往他身邊一湊,是柳永的一首《鵲橋仙》,但見字間布局變化錯綜,起伏跌宕,乃是一副上好的行。

那名男子側過頭來一望,臉上就浮現出一幅驚訝的神色,隨即又回復正常。阿圖一抱拳,輕輕地說聲「佩服」。

男子就是蘇湄原來的同班徐暨,他今夏就從建造博學院畢業了,由于學業優異,獲得了個留校任職的機會。因學校暫時還沒課給他上,當不上見習講師,便先做著學職混著,這也是許多未來講師的必經之路。

徐暨昨天就見過他和蘇湄兩人走在一起,當即拱手回禮道︰「在下徐暨,是本院的學職,你是……」

「學生趙圖,是外國語學院的新生。」阿圖道。

听到「趙圖」這個名字,徐暨好一陣都說不出話來,愣了半晌,猶豫道︰「你可是來自蝦夷?」

「正是,先生如何得知的?」阿圖驚訝了。

如何得知?還不是劉妍講的,說蘇湄在蝦夷有個情郎,名字就叫趙圖。徐暨再仔細地打量了他一陣,只覺得有股似是而非之感,眼前的這名年輕人雖然名字與來歷都對,而且還似乎跟蘇湄很熟,但年紀卻和劉妍所講的有出入……頭腦有點暈乎,徐暨擠出了一絲怪異的微笑,也不答話,低下頭去繼續寫字。

這名學職實在古怪,話只說半截。阿圖心下嘀咕兩句,眼見幾步外靠窗處有個四扇的山水屏風,屏風後似乎還有人,便走了過去。

這個屏風隔開的空間不小,里面擺著個畫架,有一名穿著女式儒衫的女人正坐在高凳上,背對著這邊畫油畫。

阿圖走進屏風內往畫上一看,只見畫中近景是一叢樹林,遠景是一個山崗,山崗上隱約立著名騎士,仰望著天上月光。天空里,連連浮雲間夾雜著霹靂閃電,風神在昏暗的天空里若隱若現,鼓著腮幫子猛吹。地面上,老樹古藤,荒草野路,破壁殘垣。一只昏鴉剛躍離枯枝,振翅欲飛,卻似要飛入一只狂嚎的棕熊嘴里;一頭麋鹿匍伏在畫面一角,身後的黑暗里卻凸現一雙慘綠的眼珠……

這副畫是什麼意思?阿圖茫然。

再瞧了一遍,便發現那只麋鹿身上的花斑似乎構成了一個馬頭之形,仔細一看,果然如此。隨後,又在麋鹿的尾巴、黑熊的嘴邊、枯樹的軀干、荒草斷垣、天空的浮雲、閃電霹靂間等等地方一共找出了十四個或立或臥、或全身或半身、甚至只有一個馬頭的馬,接著再找一遍,又多找出一個,一共十五匹馬。

「你看出了些什麼?」身邊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響起。

阿圖轉頭一看,作畫的女人已經轉過了臉來。只見她二十七、八的年紀,身著一襲青色孺服,大袖飄飄,頭戴女式紫色方巾,一副女學士的裝扮。學校里只有女先生才會如此著裝,他驀然想起個人來,拱手問道︰「先生可是薛副博?」

薛先生名叫薛行,乃是本校畫學院副博。阿圖從京大介紹冊子上見過有關她的履歷,說她十五歲即考上了京都大學的畫學院,十八歲畢業入讀博學院,二十一歲留校任教,二十五歲就當了京都大學畫學院的副博,可謂有才。她還有另外一個兼職,就是宮廷畫師,可以出入皇城為皇室畫像,教嬪妃們畫技,听說她給太皇太後、皇後等人都畫過相。

大學先生的級別從從低到高分為見習講師、講師、副博與博教四等,副博與博教都要求至少是博學士畢業,並有擔任大學老師年限的要求。如薛行這般二十五歲就做了副博的人,可說是寥若星辰。

不過阿圖沒見過薛行,倒底是不是她,也並無十分把握。只見她手中執筆,也不回禮,眉目間帶著股傲意道︰「多禮無益。我適才听到你在數數,說說你看出了什麼?」

她既然沒有否認,就是承認自己是薛行了,不過口氣實在是很傲慢。阿圖稍帶著些少年人的意氣說︰「也沒看出什麼,就是十五匹馬而已。」

薛行一怔,拿筆一指畫布道︰「指出來。」

指就指!阿圖伸出右手,點指兵兵,頃刻就把這十五匹藏馬給點了出來。

被他盡數指出了藏馬,薛行好久無話,終于長嘆一聲,擱下畫筆,站起身來便欲走。

阿圖見她陡然要走,驚奇道︰「先生不畫了?」

薛行拂了拂衣袖,雖然笑著,但眉目卻是黯然,道︰「既然為你一眼看破這十六匹藏馬,那我這畫還作得有何意思,不畫也罷。」

「那這幅棄畫學生可否取去?」阿圖打蛇隨棍上。名家的畫,哪怕是尚未完成之作,也應該值幾個錢。

薛行點頭道︰「成,就歸你。」說罷,衣袖一揮,就此離去。

她前腳剛出門,阿圖就樂顛顛地欲去取架上的戰利品,準備就這麼捧著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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