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馬浮雲記 (三四三)畫底畫

作者 ︰ 曲甲

阿圖進了藏館,借了幾本同時又退了幾本。他前段時間一直跟著里貝卡學西文、拉丁文與英文,後因要寫《幾率論》就暫停了。現在論文完成,就要繼續學外國語。

他現在可算是大學里的頭號名人了,到處都在傳著有關他的種種事情,走在藏館里隨處可見欣慕或仰慕的眼神。這使得他的感覺好極了,還特地在館中多轉了兩圈,讓這種幸福感延長點。

終于,他借完了,剛剛走出藏館的大門,就看到迎面走來了一名女生。

她從稍遠處走來,穿著身白色的孺裙,單肩挎個布包,看到他便揚起了眉頭,清瑩秀澈的目光落在他臉上︰「趙圖。」

他吹了聲口哨,回了個招呼︰「眼楮。」

她就是那天在畫室里畫眼楮的人,一撇嘴,不高興地說︰「是崔琳琳,都說了兩次了,還不記得!」

崔琳琳是畫學院的二年級學生,生得肌膚如雪,眉目如畫,是京城大世族崔家的女兒。崔氏是大宋二百年的世家望族,族里所出女子素有大家風範,儀靜體閑,被稱為「崔門女」。崔門女極為搶手,往往十幾歲就被別的望族給訂下親事。大宋的九代帝王,其中有六人娶了崔門女為後或者為妃,可見其一門所受的聖眷隆厚。

「當然記得,可你不覺得‘眼楮」更好听嗎?」

「才不是,一點都不好听。」

「最近在畫什麼?還是眼楮嗎?」

崔琳琳搖頭道︰「不是。」

「那在畫什麼?」

崔琳琳低聲道︰「西天飛鼠。」

「呵呵。那可得去看看。」阿圖感興趣了。

于是,崔琳琳也不進藏館了,直接和他走去了自修院。

兩人來到畫室。一走進門,里面空無一人,再往牆上一看,阿圖就立即有些發暈了。他自上次在這里看出了薛行的十六匹藏馬後就再也沒來過,此時卻見到滿室都掛著各式各樣西天飛鼠和鐵甲人的木畫框。數一數,居然有二十幾副,而且地上還放著一排畫框,表面的一幅是西天飛鼠,至于後面的是不是就暫且不知。但若是的話,那又有二十幾幅。

「都是你畫的?」

阿圖邊巡視,邊嘖嘖稱奇。細看這些圖畫,但見每幅西天飛鼠「坤」的造型都不同,有打斗的,有吃糖餅的,有啃糖葫蘆的,有逃跑的,有和女飛鼠親熱的,有使出無敵神掌的,有天上飛的,有地里鑽的,每幅都比他當日所畫的要強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再看鐵甲人的圖畫,也是同樣如此。

「不是。我們這組人準備寫一些故事,每個故事都配上許多的畫,然後做成連環畫冊登在畫學院的學刊上面。」崔琳琳雄心勃勃地說。

這個……阿圖問︰「那我有沒有版權?」

「是誰這麼貪心啊?」一個窈窕的身影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向著這邊喝問著。

薛行出來了,婀婀娉娉。她今日沒穿女式的儒服,而是上孺下裙,外套一件短僅及膝的比甲,長裙下擺打著透明質的大幅多層蕾絲花邊,步履間猶如風動荷葉。

阿圖凝視她幾眼,行禮道︰「見過薛先生。」

她走到了阿圖的面前,似笑非笑地問︰「如意男是否真要版權?」

「不敢,學生只是玩笑而已。」

「這還差不多。」薛行滿意地說,又對著崔琳琳道︰「琳琳做個見證。」

「呵呵,學生就是見證。」崔琳琳打蛇隨棍上。

「嗯。」薛行點頭,又走回了屏風後面。

薛行又在畫什麼?阿圖覺得一陣心癢,走到屏風後面一看,這里還是擺著那個油畫畫架,薛行坐在畫凳上,拿起了筆正準備作畫。

往畫上一看,嚇了一跳。畫面上是一名肩部著的女人,正將雙臂繞過頭顱到腦後,欲將自己的皮給剝下來,肩臂用力的筋絡可見。這張人皮只剝到了耳後,因而整張人臉仍然是完整而清晰的。畫中女人是名年輕美貌的女子,面色安詳,雙目略含憂傷,臉頰與嘴角處卻帶著神秘的微笑。畫的背景色是一片混沌的色彩,里面似乎蘊涵著什麼東西,又或許僅是渾沌而已。

一張如此詭異的油畫,究竟是要表達什麼意思呢?但其中一定是有意思的,就好象那幅藏馬圖,粗看時莫名其妙,細看時卻能看出藏馬來。

阿圖琢磨了一會,只覺得畫中女人的目光似乎暗藏玄機。他試著變換著不同地位置去看這女人的眼楮,結果看到了溫婉、安詳、哀傷、嘲諷、渴望等等不同的結論,這使得他十分驚奇,又忍不住暗贊薛行的畫技。

薛行細觀他的表情,笑問︰「這次你又看到了什麼?」

「她為什麼要剝自己的皮?」阿圖問。

薛行揚了揚眉頭,用著奚落的口吻說︰「猜啊。我只管作畫,可不管解釋。听說你寫了個什麼《幾率論》,神氣得很,同學問你,你不是也不跟人解釋嗎?」

「唉。這個……」阿圖無話可說,指尖扣扣鼻子,繼續看畫。

其實他並不是不願給人解釋《幾率論》,一開始他也是逢問必答,可後來問的人越來越多,而且問題全是重復的,讓人忍無可忍。再說,他也沒那個閑功夫去給人一一解釋,所以就干脆都不解釋了。

阿圖看了看畫上的女子,又把頭伸到薛行的面前,仔細地看了看她的臉,覺得似乎有點像。

「臭小子,」薛行的臉色有些發青,罵道︰「你剛才很無禮,知道嗎?」

也是,這麼去看一名女先生的臉,的確有點過份。不過阿圖沒有道歉的意思,只是說︰「我怎麼覺得這個女人和先生有些像,但細看又完全不像?」

「啊。」薛行似乎有些驚訝,仍不回答他的疑問,而是道︰「像還是不像,真相還是錯覺,這是你眼楮的問題,本先生懶得回答。」

眼楮!對了,就是眼楮!

薛行的話提醒了他,再仔細的看了這畫一遍,阿圖胸有成竹地笑了起來,自負道︰「學生不才,但已經看出來了。」

「什麼?你看出來什麼了?」薛行驚道。

崔琳琳在外面听著兩人的對話,這時也悄悄地走了進來。

「若學生說對了,先生可不能賴。」

「呸!我薛行是這樣的人嗎?」薛行怒道,又反問︰「要是你沒看出來呢?」

沒看出來?這怎麼可能,除非是她耍賴。

阿圖自信滿滿地說︰「若學生說錯了,就把藏馬圖還給先生。要是說對了,先生就將這幅畫再送給學生。」

徐暨有次在路上遇到了他,言談間提起那幅藏馬圖,說已經有好事者放風出來,願意以一千貫的價錢收買那幅畫,薛先生可謂是大出血。

「貪心的小子,」薛行憤憤地罵了一句︰「好,就依你。你說吧。」

先生入甕了!阿圖清咳一聲,指著架上的畫,笑眯眯道︰「學生猜這是幅先生的自畫像。」

「不會吧。」旁邊的崔琳琳覺得難以置信。她以前看過此畫多次,今日再看畫中女子,仍然是覺得和薛行一點都不象。

可薛行並沒有出言反駁,臉色還一下變了,咬牙切齒道︰「你繼續說。」

「學生猜,這幅畫分為兩層,底層是先生的自畫像,然後先生于畫上再作畫,就是眼前的這幅了。畫中女子剝去面皮,面皮之後一定是先生的本來面目。」

听了這段話,薛行臉色陡然由白變青,小兒女一般囔道︰「氣死我了!」往畫凳下「騰」地一跳,雙腳一跺,居然走了。

可只是眨眼間,她又急急忙忙地轉了回來,劈手奪過畫架上的畫,夾在肋下就開跑。她為了把畫作得逼真,所以將這名畫中女子的肩部全部了出來,當然也是照著自己的身體畫的。假如別人不知道是她的自畫像,倒能心安理得,可如今被趙圖看出來了,那又怎能讓這幅半果的自畫像流傳出去。剛行數步,她就想到了這個問題,趕緊回來搶畫。

這番舉動把阿圖與崔琳琳都給看愣了,呆呆地看著她蹭蹭蹭地往外溜。只到她跑出了門,阿圖才想到了打賭這一環,連忙追喊兩聲︰「先生,先生。」卻哪里看得到她的身影,早就跑不見了。

半晌,崔琳琳才開口問︰「你是怎麼看出來畫底有畫的?」

原來也是個不講信用的!阿圖搖頭嘆息︰「眼楮。我覺得畫中女子雖然容貌與先生大相徑庭,但眼部輪廓卻和先生的一般無二,扮清高時的嘲諷眼神也極為神似。畫中女子欲剝去面皮,那就是準備還原其本來面目。本來面目是誰呢?我就猜是薛先生自己,但也只是猜猜。賭一把,僥幸賭中而已。」

崔琳琳听他說薛行「扮清高」,不禁莞爾。又將畫仔細地回想了一遍,點頭道︰「想不到畫中還藏有如此玄機。」又掩嘴笑道︰「若是薛先生矢口否認,你也無可奈何。」

這倒是真的。若要揭開底畫,就不得不破壞表畫。看來,這幅畫也就是薛行的自娛自樂之作,功效就是︰每天往畫前一站,意婬道︰「哈哈!你們都不知道吧,畫底正是本姑娘的花容月貌。」

因此,畫底的自畫像是永遠無法再見天日了。阿圖承認說︰「那是,要不是我信得過薛先生為人,也是斷然不敢與她打這個賭的。不過……」

「不過」是指的什麼,崔琳琳當然是明白的。繼續想下去,她的臉陡然地紅了起來,悄聲說︰「那畫沒穿衣裳,你總不成真要拿回家吧……」

哦,原來是這個原因。沒穿衣服的薛先生……哇!薛先生沒穿衣服是那個模樣,阿圖捂著肚皮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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