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馬浮雲記 (四五二)留香樓

作者 ︰ 曲甲

玄武湖在前宋名為真武湖,這是因為要避趙家聖祖「趙玄郎」的諱。前宋滅亡後,元時又改回了玄武的名字。到了本朝復國以後,有臣子問武宗要不要再改回叫真武,武宗雲,朕名拓,是否‘開疆拓地’要更為「開疆種地」,于是玄武之名得以保留下來。

前宋王安石任江寧府尹之時,實行「廢湖還田」,導致湖面大減幾至消失。本朝開國以後,武宗推行「退耕還湖」,將湖面水域擴大到勝過六朝時的水準,于西北面掘水路與長江相通,南面經燕雀湖用河道與秦淮河相連,並將其開闢為公眾游樂場所。

因開掘新湖及疏浚所挖出的泥土累積成山,就在湖中堆成十幾處小島。這些湖島星羅棋布于水面之山,彼此間用湖堤或石橋相連,島上多建亭台軒榭、樓閣殿堂、廟宇石塔、假山游廊,沿湖小道遍設石桌石凳,方便來往游客。

經一百八十余年的時間,島上所栽種的樹林已然濃密成蔭,遮天蔽日,引來無數鳥類棲息。加上多年來為文人墨客所燻陶,遺留下來石碑、石刻、石雕、牌匾等文化物無數,歌曲詞賦又接著歌女的口一代代地傳唱下來,沉澱為歷史,使得這玄武湖成為京都另一處不下于秦淮河的名勝。

玄武湖另一特色便是其東北兩面學校眾多,其中比較著名的是玄武軍學院、成均國學館、陽明法學院、仁濟醫學院、金陵畫院、崇文館與京都大學包括法學院在內的數所分院,給這里又籠上了一層濃濃卷的氣息。

臨近傍晚的夕陽投下余輝,招搖著身姿的細柳被染得通體金黃,風吹著淺水中的蘆葦,在搖擺中翻起層層的綠波紋。幾只野鴨打蘆葦深處游將出來,對著岸邊瞅瞅。這里坐著幾名老翁,叼著煙斗,把細長的竹竿擱在水中,看到小東西們遮遮掩掩的身子,便高高低低地吆喝了兩句,把它們又趕了回去。

馬車沿著湖畔的長堤路緩跑,在一座湖畔的院落前停下。車門從內掀開,阿圖先跳了下來,再伸手往廂內一扶,傅萱隨之落車。

宅院的大門敞開,門口兩名小妹帶著滿臉的笑容迎上,招呼道︰「公子,小姐。」卻不讓開身子。

這便是楊文元所開的私房茶館——留香樓,因為生意好的緣故,最近又增添了私房菜。來這里喝茶吃飯是要出示貴賓牌的,拿到這張牌得先花錢八十貫,以後的年費為每年八貫。不光如此,第一次來的客人需要靠熟人帶,否則花錢也不伺候。

听起來好象很擺譜,其實就是很擺譜,但卻是在京都開私房茶或私房菜的規矩,那種賓客如雲、人人可去之地又怎麼能凸顯出來客的身份。在京城的同類場所中,楊文元這間還不是最高級的,最好的是開在玄武湖湖心的那兩家,牌費都超過了三百貫,年費也相應地超過了三十貫。

楊文元今年二十七歲,是應天學院畢業出來的。應天學院是禮部所辦的大學,但從來都不收來自民間的學生,只有世家閥門的子弟才能向學院申請入讀。

大宋的院校在錄取新生時大體上還是本著公心,但對于貴族的子弟仍然是有很大的優待,但即便如此,大多的貴族子弟還是讀不上名校,又不願去一所普通院校丟份,所以就有了應天學院這麼個產物。基本上只要不是太差的,都能被招進來讀,畢業後也能在朝廷或地方的各部門找個事干,這是許多貴族子弟的從政線路之一。

楊文元的爹楊堪壯年時就被調任去了北方的燕京督軍府,其妻杜氏帶著三子二女留在京都。或因缺乏父親的管教,他從小就飛鷹走狗,結交濫友,玩劣不堪,母親根本管不住他,落得個文不成武不就,讀了五年才從應天學院畢業。從應天學院出來後,楊文元去工部領了份差使,便是在虞衡司的橋道所做了名小官,三年後被提拔為從九品的協丞。這是個肥差,但同時又不太忙,他時常把事情一甩,自己優哉游哉地出來到處混。實在閑的狠了,就幫人辦點事情,從中收取點好處費。去年听說私房茶生意不錯,乃從人手里盤下了留香樓,交給自己的外宅來打理。

阿圖只在留香樓開業的時候帶里貝卡來過一次,楊文元當時是給過他一張貴賓牌的,但他今天是打學校里來,路上即興叫上了在附近上學的蠻妹,哪會有牌子帶在身上。此時見到小妹攔路,只把手一揮道︰「我叫趙圖,是你家東主朋友。」

小妹听說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如意子,再看形貌,便大致確定了來人身份,頓時臉上浮現出笑容,身軀一側,做了個請的手勢,「公子,小姐,請隨婢子來。」走進門里,對著立在門側的童僕說了兩句,童僕就應聲先行入內,估計是前去通告主人。

進入兩層門戶,轉入回廊。廊上已燃點起了紅色的燈籠,映亮雕梁繡棟,廊旁一片池水,池中湖石嶙峋,桂香飄自樹上,幾叢菊花四下盛開。

來到後院,眼前又是一片假山假石,鵝卵石鋪成左右兩條小道,兩側松竹招展。院子西側便是一座三層的閣樓,牌匾上寫著「留香樓」三字,東側也是一座三層的樓,卻是叫「集味齋」,想必就是新開不久的私房菜了。

「如意子!」打留香樓的二層傳來了楊文元的聲音。

阿圖仰頭一看,小樓的圍廊上出現了他的身影,對著下面一招手就消失了,然後就是一連串的樓梯響。不一會,楊文元出現在門口。

等他走近,阿圖拱手道︰「楊兄。」

楊文元手里拿著把蒲扇,一張臉笑得扁扁的,先不給阿圖回禮,眼光向著傅萱上下一掃,贊嘆道︰「兄弟真是有福氣,這位妹子是?」

「內子傅萱。」阿圖收起了拱手的姿勢,對著蠻妹說聲︰「這位就是楊文元楊大哥。」

「楊大哥。」傅萱英姿颯爽地行了個男人的抱拳禮。

楊文元回禮,笑道︰「好、好!都說得美家有兩名會武的夫人,能上山打虎,下海擒龍,大家都神往得很。」

傅萱呵呵一笑︰「不瞞楊大哥,打虎擒龍是吹的,幾個小毛賊倒不難對付。」

楊文元一听,更是哈哈大笑起來,讓開身子說道︰「走,上樓說話。」

「請。」

阿圖將蠻妹的腰身一摟,跟著他向樓里走去。剛進到樓內,迎面走上來一名二十六、七歲婦人,白白潤潤的鵝蛋臉,穿一件薄藍褙子,頭上幾個珠翠顯出了幾分嬌貴,卻又不顯過份,來到阿圖面前,行了個萬福︰「見過如意子。」

婦人名叫禚玉堂,乃是楊文元所養的外宅,幫著他打理著這處產業的生意。阿圖從直王那里听過他們兩人的故事,說禚玉堂家是皇室的宗人,祖上一百數十年前就分封去了南洋。

按照慣例,接受了分封的家族所有人都得更姓,他們家就姓了「禚」,一部分人去了南洋,另一部分留在了京都過活。留在京都的禚家一直都沒能發跡,靠著祖宗留下的一些諸如房屋、鋪面和田地的產業,加上每月每人五貫的「宗人錢」,只能過著一種比上不足,比平民稍強的生活。

禚玉堂家里有間祖傳的油鋪,幾十年來一直給楊府供香油、菜油、豬肉什麼的,楊文元從小就識得了她。她本嫁給了一名小京官做老婆,小京官兩年前在楊文元的幫助下謀到了湖南某個縣丞的缺,但禚玉堂不願意隨著夫君去外地赴任,便和那名官解除了婚約。見此情形,楊文元就干脆就把她接手了過來做自己的外宅,讓她管著留香樓,並分了她若干股份。

看到她過來見禮,阿圖忙回禮︰「楊大嫂。」傅萱也隨著他福身行禮。

禚玉堂有著張能言善道的嘴巴,等楊文元介紹完傅萱後,便親熱地把她手一拉,沒口子地稱贊起來,說她不僅臉蛋生得好,那副細腰長腿的身段簡直要把人的口水都饞出來了,把蠻妹說得心花怒發。

見兩人甚是投緣,阿圖便干脆把蠻妹交給了禚玉堂,並請她去準備一桌酒席,說自己有些話要跟楊文元私下講講。禚玉堂應了,帶著傅萱前去集味齋,阿圖便跟著楊文元上了樓。

留香樓佔了沿湖的好大一片地方,除了這座小樓外,還面向著湖面建了許多獨立的小小茶軒。每逢雨天,坐在茶軒里,眼觀煙雨淒迷,鼻尖茶香繚繞,耳中回響著歌女的低泣琴音,可謂是享受。

小樓的每層也分隔出數間茶室,來到三樓,進了臨湖的一間。茶室里鋪著深棕色的地板,牆面上裝點文人的字畫,屋中擺著紫黑色的八角茶桌一張,一旁是個茶師沖茶的條形桌,靠牆還有床榻一具,茶客既可以選擇坐著喝茶,也可以選擇躺著喝。從打開的大窗向外望去,水面、樹叢、畫舫、樓亭、軒榭、徜水的湖鳥、沖天的小雀,俱是一覽無余,賞心悅目。

年輕的女茶師跟著二人走進室內,卻給阿圖阻止道︰「隨便沏壺即可,無需伺候。」

茶師領命而去,阿圖和楊文元在八仙桌前坐下。

楊文元穿著件藍色的便袍,揮動著手里的蒲扇道︰「得美有何要事,連茶都不喝了?」

阿圖笑道︰「小弟哪懂喝茶,人多的時候裝裝樣子而已。此時僅你我二人,就無須辛苦裝蒜了。」

楊文元大笑,細眉眼眯成一條縫,說道︰「得美是真性情的人,兄弟最喜歡的就是這種坦蕩心懷。」

茶師端了個托盤轉了進來,往桌面一放,給兩人各倒了杯茶後便退了出去。因為宋人喜歡喝茶,茶樓也遍地開花,就出現了茶道學校,用來教授茶藝。從茶校畢業的年輕男女基本上都能在茶樓里謀得一個職位,先做茶寶和茶小妹,爾後逐漸升級,最後到茶師。茶師是一種資格,只有通過了茶師學會的考核才能拿到「茶師」的證,分一、二、三個等級,一等最高,拿到三等茶師的證後便有資格被東家聘為茶師。

茶入口滿嘴生香,至于具體是個什麼好法卻不明寮,他也從未因此而深究過。一杯喝完,阿圖道︰「這些時日,楊兄手上的貨應該漲了不少了吧。」

「那是,那是。」楊文元自然明白他說的是股票和債券,一想到這段時間的升勢,滿臉的得瑟。

「听小弟一言,趕緊全部清掉,不要再買貨了。」

楊文元月兌口而出︰「這怎麼成,我還等著遠……」即刻恍然大悟,只驚得快合不攏嘴了,「得美是說……」

阿圖覺得這般弟兄們都不錯,不能眼瞧著他們虧錢。再說,自己在市場上大舉賣空之事不一定能包得住,萬一被泄露了出來,弟兄們難免要懷恨自己吃獨食,為此他昨日已經去通知了直王,讓他全數地清貨,今天則是來通告楊文元。此外,他是特地選擇在敗報即將傳來的前幾日才來告訴他們,一來是為了讓他們多享受下漲勢,二來是為了讓他們盡快看到結果,免得他們因等得太久而信心動搖,從而多嘴多舌,或者忍不住地去殺個回馬槍。

阿圖好整似地給空杯倒滿了茶,慢慢地喝著,「小弟什麼都沒說,只覺得漲得太多了,楊兄要是信得過小弟的話,最好明、後天就去把貨賣了,免得夜長夢多。」

楊文元明白了,這擺明就是說遠征軍吃了敗仗。可連自己當太尉的爹眼下都還不知道戰況,他這個駙馬是怎麼知道這個消息的?帶著疑問,在他臉上好好地瞧了一輪,見到的卻是滿臉的恬然,看不出什麼道道來,心中略一權衡便有了主意,拱手道︰「愚兄多謝得美提點,明早就去把貨給賣了。」

朋友間的意氣相投中有一層含義,那就是得彼此信任。如果失于信任,人攙他不走,鬼攙著飛奔,這種朋友想必是做不長的。阿圖這才放開了笑臉,說道︰「楊兄能相信小弟,小弟也定不會讓楊兄失望。另外,直王那里小弟已經去說過了,其他的弟兄們能否有勞楊兄去知會一聲,最好別提是小弟的意思。」

在他們這幫人中,阿圖和直王、楊文元比較親密,和其他的人則一般,冒冒然地去讓別人賣股票、債券似乎還沒到那種交情。但楊文元不同,那些人都是一起從小玩大的,什麼話都可以說上一、二。

這層意思楊文元也能體會,又听他讓自己去通知一幫弟兄,那把握想來就是十足十,便當下就一拍胸脯道︰「成,這事就包在哥哥身上。」

正事說完,阿圖也不給機會他細問緣由,起身道︰「兄弟餓了,咱們一起去試試嫂子的私房菜吧。」

楊文元雖還有千疑萬慮沒得到解答,也只好站起身來道︰「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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