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馬浮雲記 (五二零)勾心斗角

作者 ︰ 曲甲

門內又是一間石室,室內燃著兩只松脂火把,偶爾發出聲 啵響。這里滿擺著的各色刑具,牆壁上鎖著一人,低著頭,蓬散的頭發遮住了臉部,遍身血污。

看樣子是錦衣衛的刑堂,此處宅院也應該是錦衣衛的秘密審訊之地。錦衣衛是除了大理院之外,另一個有審訊之權的機構,至于能不能使用刑訊,這就非阿圖所知了。

眼前的這幕透著詭異,難道嚴象竟想憑此來嚇唬自己不成?阿圖繞著牆壁上的人走了半圈,問道︰「老嚴,你玩的是哪門子花樣啊?」

「你道此人是誰?」

「他低著頭,本爵哪瞧得請是誰。」

「那就瞧瞧。」嚴象走上前去抓住了他的頭發向上一提,露出了囚犯的臉部,問道︰「現在呢?」

這人四十來歲,臉上長著一個大大的鷹鉤鼻子,可能是因為太過虛弱的緣故,只有右眼眯開了一條縫,口鼻之間也是氣若游絲。

阿圖把臉沉了下來,不耐煩道︰「你隨便撿來個人,就問本爵人不認識,誰知道他是誰。」

嚴象的臉上漸漸露出了譏諷之色,緩緩地說︰「听好了。他叫黃守有,皇甫家的一條狗。」

阿圖心中猛地收縮,抬眼望向嚴象,只見他恨恨地盯著這名叫黃守有的囚徒,看了半晌才放開五指,手一松手,黃守有的腦袋就又耷拉了下來。

黃守有到底犯了什麼事?嚴象為什麼看起來那麼憎恨皇甫家?他們之間究竟有什麼積怨?為何他要帶自己來這麼,並要把這種積怨顯示給自己看?難道他懷疑是自己殺了皇甫納?……霎那,各種猜測潮水般地向著阿圖的頭腦里涌來。

兩人回到室外,剛才那三名漢子用來喝酒的桌子空在那里,上面擺著幾個裝著熟食的海碗,還有一大包散開的花生米,杯筷則橫七豎八地扔于桌面上。

嚴象讓他在桌旁坐下,問道︰「皇甫訥死的那晚,你去了哪里?」

就在剛才的那一刻,阿圖心中早已轉了千百轉,把握住了最關鍵的一條︰自己做得毫無破綻,就算是他猜到了,也決計拿不出證據。于是冷笑道︰「皇甫納他死他的,本爵過本爵的日子,兩者有何相干?」

嚴象一直都在凝視著他的臉,不動聲色地繼續問︰「說說看,那晚你到底去了哪里?」

「跟你無關。」

「那日于萬佛寺齋堂中用完齋筵,你和葉昭儀在禪房里呆了二個小時,到底說了些什麼?」

什麼意思?死人頭竟然把葉夢竹、自己與皇甫納之死這三者聯系到一起去了。他為什麼會這麼聯系,聯系和推理都是需要前提的,那他的前提是什麼?難道他知道阿姐跟皇甫納的恩怨?除了那個恩怨之外,他們之間還存在著其它的恩怨嗎?雖然他懷疑得很正確,但阿圖卻一定要發怒︰「放你的狗屁,你敢懷疑昭儀娘娘!」

嚴象對他的謾罵豪不介意,不咸不淡地接續道︰「當日從萬佛寺回來的路上,你半路就下車了,也沒回府去吃晚飯。說說,你干什麼去了?」

那天下午,阿圖的確是在半途下的車,去皇甫納家踩了一下點,先在他書房里搜索了一遍,找到了六幅舊畫和一幅尚未完成之作。因畫上的內容給人沖擊太大,他不知懷著一種什麼樣的心情跑去了見芷那里,找了她跟碧落瘋癲了大半晚才去干他所應承過的事。

其實阿圖動手所用的時辰真是不多,跑去皇甫家一探,正好瞧見他在書房里畫畫,稍等一陣就下手了,根本就沒用多少時間。如果把去見芷那里的事給供出來,從時間上就足以證明自己事發之時不在現場,因為絕無一人可以象他那樣在數個地點間幾乎不費功夫地移動。

但見芷那里的事情是萬萬不可以告訴嚴象的,阿圖也不屑于以此來洗月兌自己的嫌疑,硬邦邦地說︰「你也管不著。」繼而再怒罵一聲︰「王八蛋,你竟敢派人跟蹤本爵!」其實他心里明白,嚴象之所以知道自己半路下車,必定是經由老黃從巴卡那里所探得的消息,而多半不是派人跟蹤。

听了這句罵己的話,嚴象反而笑了起來,贊道︰「不錯。區區兩年功夫,你就長進了不少。另外那樁事咱們都心知肚明,本指揮使也就不追查了。」

另外那樁事無非就是指柴門紋殺了老黃和錦衣衛。老黃是本來就喝了酒,回家的路上被柴門因勢利導地再灌上大半瓶給扔進了河里;錦衣衛于半夜回家,在小胡同里被個小毛賊用半截青磚正巧在後腦要害一拍就敲死了,身上財物被洗劫一空。小毛賊作案是錦衣衛的仵作所推斷的,乃是根據凶手所選的藏身處、上來拍磚的招數、拍腦勺所用的力量、事後打理現場的方法等等推敲出來的。柴門紋的兩次暗殺干得漂亮,均讓人得出了非蓄意暗殺的結論。

嚴象不追究自然是阿圖所樂見的,但同時也覺得他只是猜測而已,手里根本就沒證據能證明是自己或自己去指使別人殺的,也必定沒探到執行暗殺的乃是柴門紋。于是阿圖把手一拱,從容道︰「隨便你,你愛怎麼著都由你。本爵要走了,告辭。」說完,就站起身來。

「慢!這樁事還沒完。」

嚴象喝止,隨後就從右手袖子里掏出了一張紙,拍在桌面上道︰「他已經招了!」

阿圖拿起這張紙匆匆一掃,頓時心頭狂跳。筆錄上,那名叫黃守有的囚徒招供了為皇甫訥聯絡刺客暗殺葉夢竹的事,連如何聯絡殺手組織十二樓的細節都記錄得清清楚楚。

這份供詞太過敏感,倘使被皇帝看到,必定會去猜測皇甫納買凶殺人的緣由。公公要殺自己兒子的未亡人,顯然是極度不合情理之事,況且皇甫家還在那之前就寫好了葉夢竹的準嫁文書。如此一來,葉夢竹會因此而受到什麼樣的傷害,那就真是難說了。

阿圖猛地跳將起來,一只腳踏住了凳子,居高臨下地向他怒喝道︰「說。這是怎麼回事?」

嚴象不答,慢吞吞地用手指捻起兩顆紙包中的花生米,扔到嘴里嚼得咯咯作響,又拿起酒角搖了搖,湊在嘴上小抿一口,接著再扔兩顆花生米。

牆壁上的火把晃動著紅黃的焰火,四下寂靜得幾乎能听見火燃燒的聲音。嚴象顯得這麼悠閑,無疑是在表明已控制了局面,這份供詞握在他手里,自己就得投鼠忌器。阿圖鐵青著臉,再次把桌子一拍道︰「他為什麼要買凶刺殺阿姐?」

嚴象又抿一口酒,輕飄飄地說︰「你算了吧,明知故問。」

「我知道什麼?」

嚴象陰笑了起來,搖晃著腦袋道︰「趙圖啊趙圖,別以為別人都是傻子,這麼裝來裝去的,有必要嗎?」

兩人相對著逼視,針尖對麥芒,互不退讓,就像初見時的那幕。終于,阿圖緩緩地坐下,也撿了兩顆花生米扔進了嘴里,嚼了兩下後問道︰「這份供詞,皇上看過沒有?」

嚴象的臉上發出了微笑,答道︰「還沒有。」

「真的?」

「不騙你。」

「好。」

說完,阿圖就把那張供詞伸到了桌面的小油燈上。不一會,一張白底紅豎紋、寫了滿字和畫押的紙片就在火焰中卷曲,進而燃燒起來,很快地化為碎裂且飛散開的灰燼。

嚴象坐在凳子上看著他燒供詞,身子紋絲不動,末了卻諷刺道︰「你燒了也沒用,我可以再寫張供詞,再畫一次押。」

哈哈哈……阿圖發出一陣自得大笑,輕蔑道︰「蠢!」

「你笑什麼?」

阿圖繼續笑著,還用手去抹眼楮,看架勢是仿佛眼淚都笑出來了,「告訴你,笨蛋。你一個屁都再也問不出來了,哈哈哈……」

嚴象神色一變,立馬起身走去了里面的那間石室。不一會,他就走了出來,坐回到桌前的位置上,盯著他道︰「你果然會六輪書上的武功,能殺人于無形。」

「能殺和殺是兩回事,嚴指揮使。」阿圖不屑道,拿起另一個酒角,如他先前那樣悠閑地喝起酒來。

「你定不會承認剛才殺了黃守有,對不?」

「當然,本爵啥都沒干過。笨蛋!」

「也沒殺皇甫納?」

「當然沒,本爵跟他無怨無仇。笨蛋!」

嚴象忽然笑了,帶著狼與狐狸結合體般狡詐的表情,悠悠地說︰「我實話告訴你,那人根本不是黃守有,而且世上也根本沒有黃守有這個人。你才是個笨蛋!」

笑聲嘎然而止,阿圖的臉上出現了難以置信的表情,幾顆還沒嚼完的花生碎從張大了的嘴巴里清晰可見。

目光逐漸變成猶如刀子一般地鋒銳,嚴象厲聲問道︰「你就是這樣殺皇甫訥的?」

「也可以這樣殺你!」

砰砰砰……一陣激烈地猛跳,嚴象只覺得一顆心幾乎要跳出胸腔。不過這股感覺只來了一會便消失了,隨即他長噓了一口氣,一坐倒在凳子上。

看著他這副死狗般的模樣,阿圖冷眼嘲笑道,「想怎麼殺你,何時殺你,對我來說就象是吃菜一樣。再說,你沒有證據,入不了我的罪。」反而喝道︰「說。你還知道些什麼?」

嚴象拿起了那角酒,將角嘴對著口往里倒酒,頃刻就飲完了里面殘酒,將酒角擱下,嘆道︰「我盯了皇甫家三年,大多的事都瞧到了。」

「是奉皇上之命?」

「不錯。」

「皇甫糾死得可疑,是皇上讓你干的?」

嚴象毫不猶豫地否認︰「皇上怎麼會下這種命令。」

「那是你自作主張?」

嚴象皺著眉頭,面色古怪道︰「那個人反正是死有余辜,怎麼死的重要嗎?」

不錯!皇甫糾多半就是嚴象給暗中殺的。就不曉得皇帝知不知道這事,事後承了情沒有,不過就打他升官的速度來看,所作所為都是有了報償。阿圖笑了起來,問道︰「那皇甫納是不是也死有余辜?」

「當然,所以他是怎麼死的,也一點都不重要?」

「那你還搞出這麼大一攤事?」

「他死不死不重要,但暗衣衛的事重要。」嚴象笑道。

如果皇甫糾真是嚴象私下殺的,那他就算得上對葉夢竹有恩。只有皇甫糾死了,葉夢竹才可能有日後嫁給皇帝,才能擺月兌皇甫納的糾纏。阿圖突然覺得此人並不象以往那麼討厭了,打趣道︰「那你為何不把皇甫納也給殺了。」

「胡說。皇甫納乃是朝廷的重臣,怎可以說殺就殺。」

這理由解釋得通,如果連續殺了皇甫家父子,那也太招人懷疑了。再說,殺皇甫糾和皇甫納是兩回事,沒有皇帝下令,諒他不敢。阿圖埋怨道︰「皇上肯定是讓你暗中保護她,但你沒能盡到職責。」

「是。」嚴象長嘆一聲,垂下了頭。

阿圖得意地笑了起來,說道︰「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喜歡她,所以才不討老婆。」

「小子!你懂什麼。」嚴象猛地抬起頭來,一拍桌子,滿臉的暴怒之色。

嚴象說的是「你懂什麼」,並沒有矢口否認。阿圖哈哈大笑道︰「怕啥。喜歡又怎麼了,我也喜歡她,只要不讓她男人知道就好了。」

听到「男人」這個詞,嚴象愣住了,好半天才嘿嘿地笑了出來,贊同道︰「你小子的膽子可夠大,不過這個詞這麼用倒挺特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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