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馬浮雲記 (五五二)大福船行

作者 ︰ 曲甲

玄武湖打京城西北面入江,戶部在開國初期于此設立水關,管理關稅與船稅的征收,名為「京關」。京都沿江都是碼頭,碼頭內外貨商雲集,交易旺盛,此類地方傳統上稱為「埠」,因此京關以北的碼頭一帶被稱為了「上關埠」,以南的稱為「下關埠」,又分別簡稱為「上關」和「下關」。

京都之富甲天下,引得海內外的財貨皆滾滾而來。京關之外,江面上是千船齊發,揚帆蔽日,江岸邊是舟舸雲集,立桅成林。京關之內,民居、店鋪和倉屋鱗次櫛比,行人、車馬、挑夫、商販等四下簇集,百行百業之人萃止居留,邸報曾雲︰「四方之客留于上下關二埠者,過于居戶十倍。」可見上、下二關的繁華盛景。

春去夏來,按古書的說法,四月是個陰陽二氣相斗的季節,萬物有生有死,君子當保持平和,吃齋淨身,忌樂與色,靜待二氣較量的結果。

四月多雨,剛晴了兩日,清晨就來了一場驟雨,將秦淮河沿岸的柳色沐濯得仿似滴翠。河邊的石子路上,五、六名從容的騎士夾著四、五輛悠游的馬車緩緩地在道上走著,長長的垂柳時而拂過騎者的衣帽,留下一抹水痕。

一名黑衣騎手催馬小跑幾步,來到領頭的那名奇異盛裝的騎手身旁提醒說︰「爵爺,快到下關了。」

說話騎手是俞亮,他前陣剛接到嚴象的手令,被轉去到安衛司第六署十八所任職,也就是歸于阿圖手下,還被提拔成了一名典校,開始官運亨通。

阿圖一勒馬,一抬手,身後的車馬全都停了下來。

他今日穿了套極其古怪的衣服,上身好似傳統的箭衣,黑底雲鶴銀紋,立領、大襟、瘦袖、束腰,可腰以下就沒了,衣擺用繩筋緊緊地收于月復部,則是一條棕色的仿西洋式緊身褲,頭戴一方黑網巾,腳上蹬著雙錚亮黑色高筒皮靴,腰間配把二尺銀鞘短劍,給人一種不倫不類卻還貌似不錯的感覺,卻是他給自己設計的新式騎馬服。

烏魔停下,阿圖一抬腿就從它的背上跳下,剛落到地面就听到一個不滿的響鼻,笑著模模它腦袋安慰道︰「烏胖,听話。回去給你喝酒,吃炒蠶豆。」

得了賄賂,烏魔心滿意足地昂起了頭,任由俞亮接過了主人手中的馬韁。同時,阿圖走到馬後的那輛加長豪華馬車旁,一拉門就坐了進去。

再次出發。俞亮領著幾名武師走在前後,中間的幾輛馬車上分別坐著阿圖、屈閑、海野滿以及那幫原河靜國官吏們,再加上屈閑推薦前來的兩人,一名叫任大全,一名叫樓繼運。

任大全與樓繼運都是從三輔學院出來的,畢業後都進了產業,而且全是和航運以及陸運相關,前者今年三十六歲,後者三十三。

如今,阿圖已和三輔學社在入股兩公行的事上聯起手來,且與兩公行的人也進行了第一輪會面,彼此模了個底,不日就要敲定交易。南北船馬聯合行雖然起源于嚴象的圖謀,但阿圖卻把它給納入了那個「殖貨天下」的大計劃,還為這個大計劃辦了個名為「寶業」的商號。寶業的名字源于「財者,人所寶也」那句話,辦產業的目的是為了取財進寶,這個名字在他看來是再適合不過了。其次,他名下原本就有寶江、寶相來兩家商號,前面也帶著個「寶」字,就更是天作之合。

因此,寶業是阿圖名下產業的掌控商行,無論是舊有的寶江船廠、寶相來照相機廠、隆泰當鋪,或者新辦的南北船馬聯合行和新買下的鴻發經紀行,目前都歸到了它的下面。阿圖自任其總行理,以屈閑為副總行理,管理一切日常事務。至于茂業、光陽和樂樂透,那是分屬于蘇湄和花澤雪的,所以並未納入其中。

今日,他們這隊人乃是準備去位于下關的大福船行總行,進行南北船馬聯合行的第二筆簽約接收。在此之前,他們已經完成了對永隆車馬行的收買。

上得車來,懶洋洋地往座椅上一靠,對面的溫如雙即刻遞過來一條裙子般的衣物,轉動著一雙眼珠道︰「爵爺,下裳。」

宋人干什麼都要講禮,談個生意也要穿身循規蹈矩的衣服。可世人又太保守,自五帝以下皆是長袍大褂,數千年來都無甚變化,只是在款式和繡飾上稍做文章而已,還不如三皇,分別著樹葉、豹皮和鳥羽,那才叫時髦。

沒辦法,阿圖伸手接過,稍稍躬起身往腰上一圍,再緊兩粒布扣,打幾根結帶,便組合成了一身像模像樣的箭衣,從自由黨搖身一變為保守黨。

座間矮幾的底座是石質的,抽取烏木覆面中的一條蓋板便可露出安于底座內的一個小炭爐。這陣,炭爐已經燃起,爐上放著個小小扁扁的銅茶壺,水氣打壺嘴里裊裊升騰,帶著茶香。

「爵爺要不要喝茶?」女衛小妹問道。

那日玄武湖的四名女衛已全被阿圖收入了船馬行,由總行理海野滿各自分派了差使,陳真真和溫如雙委得了掌管文書的事宜。阿圖嫌前者愛扮假清純,模個臉蛋都要回避,因此暗中不喜,每次出門都只帶著隨和又可人的溫如雙。

吳儂語軟,說起國語來亦軟糯好听。阿圖點了點頭,一杯香熱騰騰的大葉烏龍就送到了他的手里。

「把大福船行的卷宗再拿給看看。」

溫如雙應了一聲,在身邊的位子上拿起一個綠色的紙袋,從中抽取了一份文書遞給了他。

一口飲盡杯中濃茶,阿圖接過卷宗再次看閱了起來。

卷宗顯示,大福船行創于宋歷一百五十五年,家族生意傳到現在已有五十余年的歷史。它的全部股份都是由本家家主持有,家主叫王宏福,是船行創始人的兒子,年近七十歲。他的長子叫王文承,是如今船行的行理。

大福船行的生意有兩個,其一是內陸沿江並大陸東南沿海的客貨水運,二是遠至印度、南洋的貨運兼貿易自營生意。其旗下共有客貨船六十余艘,內河貨船一百多艘,遠洋貨船五十余艘船舶與倉儲淨值、現錢、貨物以及其他資財合計總計值八十四萬貫,淨資財約四十五萬貫,每年盈利五萬五千至六萬貫的水平。

大福船行主要是在王文承的手里盛大起來的。他與貪官勾結,采用了一系列強奪豪取兼詐騙的手段,大肆地謀取同行的產業,甚至害得某個船行東主家破人亡,將一間原本僅限于長江內河以及東南沿海的小船行發展到了今天的規模。也正是因為如此,才被嚴象拿住了把柄,逼著他以三十五萬貫的價錢將船行給轉讓出來。

這就是俗話中的惡有惡報。還有另一句話︰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辛辛苦苦且為非作歹所打下的江山,卻給錦衣衛這個更惡的惡棍給盯上了,最後被一把通吃。

惡棍人人痛恨,也該當受懲罰,可偏偏懲罰惡棍的是另一個惡棍,而自己卻充當了同謀。三十五萬貫明擺著是在搶錢,乃訛詐也,當屬于干壞事的範疇。縱觀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後,好象還沒干過什麼壞事,稍微擦邊的有兩樁,分別為曼薩尼約賭局和皇甫納之死。賭場既然敢開門,就不該期望只有羊牯前來,自己雖然做了弊,但卻毫無愧疚感。至于後者,其人本來就該死,殺之無悔。如此算來,今日便是第三樁壞事了,想像著某個惡棍的臉上即將做作痛心的抖肉狀,阿圖心中忽起期待之意。

「爵爺,到了。」

溫如雙的提醒將阿圖從遐想里喚醒,掀起車簾的一角往外看了看,果然馬車已經駛入了一個大院。

大院內的正北面是一橫平房,白牆紅磚,青瓦斜檐,乃是大福船行的理事房。其南面的一大片空地上,左右分搭兩個大棚,左邊轎棚,右邊車棚,兩頂小轎子、幾輛馬車就停擺于其間。理事房之後是一系列的倉房、庫房,也都是黑瓦紅磚的平房。

院內的房屋都比較低矮,形制簡單,尋常的泥地路面,只在從大門到理事房的正門間鋪了條石子路,以防雨天泥地積水不利行走。以大福船行的規模來說,這個總部實在有點寒酸,又從中可見其注重經營成本,難怪它是船運這個行業里最賺錢的。

進入到大院,便可見理事房門口的二級台階上下已站了十幾號人。正中是名老頭,佝僂著背部,手里拄著根老藤龍手拐杖,老眼昏花地朝著這邊望著。他身邊是名灰衣中年人,四十幾歲的年紀,身材不高不低,臉瘦而長,扶著老人的胳膊,神色深沉,瞧不出喜怒哀樂。

車隊在院內繞了個半圈後,于理事房前成一字排開且穩穩停下。隨後,各扇車門自行掀開,屈閑、海野滿一干人等步落車來。

俞亮搶在巴卡之前,小跑上去打開車門,喊道︰「請爵爺落駕。」

有人開門,有人迎候,這才算小小地有幾分排場。阿圖慢吞吞地走了下來,先伸了個懶腰,繼而把頭往天空一看,似乎剛發現似的,自言自語道︰「嗯。雨停了。」

大福船行的那幫人反應過來,丟三拉四地彎腰作揖,喊道︰「恭迎如意子。」

這就對了!本爵為何要裝那個蒜,不就是等你們這些人來先行見禮嗎。阿圖笑眯眯的抱起手中折扇,拱手道︰「好說,好說。」

「趙圖!你罔視國法,仗權欺人,強奪民產,天理不容!」

一聲女人的怒吼從台階上眾人背後傳了出來,船行的一干人情不自禁地分開兩邊,呆呆地瞧著身後突然出現的人,個個面如土色。

門口露出來了一名年輕女子,身著翠綠的上襦與白色褶裙,正杏眼環瞪著這邊,雙手握著一把繡花剪,對準了自己的脖子,厲聲疾呼道︰「趙圖。你敢進來,我就死在你面前!」

這是……冷汗熱汗一起狂飆,天!乃是外國語學院的王同學,照相學會的王會長,青梅樹下的王美女,竹馬背上的王妹妹,王晴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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