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馬浮雲記 (五六零)大道理和主菜

作者 ︰ 曲甲

一盞茶的功夫後,阿圖拿個盤子端著三杯茶和兩個芝麻餅從樓里出來,望向台桌那邊,皇帝和楊園園還在聊著,話語間言笑怡然。

見他們說得這般地投機,阿圖有些啼笑皆非。本來是領著皇帝來這里喝喝茶,看看美女,換換心情,主要目的是想說百家湖那塊地的事,讓他也參股進來,順便再從內務院那兒借筆錢。沒想到被楊園園打了個岔,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會很快地自覺走人,還是呆在這里死賴不走。

走近了再瞅瞅兩人,一個笑語嫣然,一個意氣開懷,相宜得彰,前者的一對勾魂眼還老在皇帝臉上轉悠,仿佛是在找有沒有麻子似的。促狹之下,往桌底皇帝的腳上瞟了一眼,可惜被袍擺給遮住了,瞧不出鞋上乾坤。

回到座位,阿圖將兩杯綠茶分給二人後坐下,開始喝茶吃餅。細听他們的話題,卻是轉到了戲劇上面,楊園園正在講最近火起來的樂劇,說前田切的那出《斷腸道》已風靡了整個京城,尤其是劇中的多首歌曲早傳遍了大街小巷,許多人都可以哼上一段。最後,轉過頭來對著阿圖作羨慕色道︰「听說那些歌是你寫給劇團的,能不能幫我們學會的歌話劇寫兩首?」

會寫曲可是一門大本事,很多吃這碗飯的不是在梨園里就是在花坊間混,混得好的就混成了柳永,兜里不揣一文錢就可以穿街走巷、入幕留帷。天下哪有白干的活,況且自己又跟她不熟,阿圖推諉道︰「其實都是些蝦夷民歌,我抄來給前田切而已。」

「才不是!」楊園園嗤笑道︰「別糊弄本學姐,那些曲子和民歌的風格完全是兩回事,你這話說給外行听恐怕別人就信了,卻騙不過我。」說到中途,桌下還用腳在他的足背上輕踩了一下。

調調兒來了,再瞧粉面,彎成月形的紅潤嘴角邊掛著一慣的笑意,眼神里也隱約飄過一絲曖昧,心下豁然覺悟︰原來她要勾的正主竟是自己。心道︰「本同學還沒在學校里泡過小妹,莫非頭回開葷就要落到此女頭上不成?」

稍過一會,那只腳又伸過來點了一下,暗示著乃是的確有心,而非是無意之下地觸踫。這讓阿圖稍感得意,說明在妹妹的眼里,自己比皇帝更值得以身相撲。

隆隆的烈日逐漸轉為金黃,繼而膨脹為一個火紅的球團,天地間充滿了彤彤的夕照,夏初的輕風著衣衫,臨近傍晚的清涼也悄悄地走來。

在幾名騎馬侍衛的暗中呼擁下,黑車廂的乘駟在消失于茫茫的車海人流里。趙弘走了,臨行前把阿圖拉過一旁說恆產的事可以商議,讓他明日就去宮中遞牌子求見。

皇帝的慨然應諾讓阿圖大喜,他的錢都放在了債市和股市里,如今有兩公行和恆產需要大筆用錢,難免有捉襟見肘之感,有了內帑這個寶庫做後盾,那就大有緩和的余地了。

扭頭瞧瞧身邊之人,楊園園卻比自己更早地收回了遠望的目光,桃花眼里的兩把小刷子正激靈靈地刷將過來,刮得人連骨頭都有些酥麻感。阿圖迎上她的眼神, 里啪啦地一頓電閃回擊過去,兩道泓泓的秋潭就即刻化為了涓涓的流泉。

楊園園堅持要來送「趙四公子」,便從茶樓跟來了學校的西正門,公子臨上車前用意猶未盡的目光睨了她好幾久,還說︰「下次再會。」旁觀此事,阿圖覺得皇帝是真地瞧上了她,否則也不會在茶樓跟她說那麼久的話,天南海北地聊個不停。「再會」的內含恐怕就是想來個春風一度,也不排除想將她養入宮外的私宅,仿葉夢竹的前例。

阿圖也算是明白了,皇帝擁有三千粉黛,嘗遍百味美女,個中境界亦如他先祖前宋徽宗一般地升華,拔高到要追求「江梅一點酸」的境界。既然是要追求「酸」,徽宗把歌妓李師師當個寶,趙弘也就不介意風流博學士的新舊成色了。

阿圖吹了個低聲的口哨,以一種紈褲子弟的派頭,大刺刺道︰「美女。你說,本同學該不該馬上回家呢?」

楊園園兩撇黛眉一翹,象翟鳥的長尾忽然向上一擺,樂陶陶道︰「你可是大男人,還是個爵爺,難道小女子能管得著你的一雙腿?」

「其實本同學也不急著回家,可又找不到不回的理由。要不,你這個昔日的學姐來給學弟定個主意?」

「呵呵。學姐我生平最不喜歡干涉人家的抉擇,學弟你還是自拿主見吧。」

「嗯。你是住校的?」

「是啊。」

「這陣有事不?」

「沒有。」

「剛才光听你和四公子閑侃,咱們還沒怎麼說話。不如這樣,我改由北門回家,你陪我走走聊聊,也許路上咱們能尋到什麼道理也說不定。」

楊園園笑而許之︰「成。」

日頭在西邊落得更深,打樹梢的密密枝葉里投下細碎的亮影,在風的輕拂下晃晃顫顫。沿湖的長廊已到了最熱鬧的時節,讀書郎、演說者、听者眾和懷情人將這里充斥得滿滿的,看似擁挨成團,卻又互不干擾,各有各天地,本事令人驚嘆。

沿途上,經不住她的再三懇求,阿圖不得不哼了兩首專為長樂所寫的曲子,听得她眉飛色舞,稱羨連聲。因怕她有珠兒那般過耳不忘的本事,阿圖還反復叮囑她不可用于歌話劇中,後者欣然應允。只是走到這里,一路上都是唱曲和說閑話,理由究竟還是沒給尋出來。

歲寒閣是長廊中一座二層的小閣樓,京大的圍棋學會霸住了其二樓用作棋室,往日每每打下面經過時,耳中都會傳來「氣合」的拍子響,有時還會夾雜著幾句「住手!落子無悔」流的吆喝聲或「嘖嘖!真是臭棋簍子」流的調侃聲。因為這個緣故,所以水榭格局的一樓多無人使用,諸如沙漏演講、當庭辯論類的活動從來都不選在這里舉辦。可就有一個學會反其道而行之,專選這里行事,便是演講學會。演講學會也並非選這里做公開演講,而是讓那些新會員在這里對著湖水、牆壁或行人滔滔不絕,以此鍛煉口才。

這時,正有名身材長大的青衫學子在里面壯懷激烈地吟道︰「操便放志︰專行脅遷,當御省禁;卑侮王室,敗法亂紀;坐領三台,**朝政;爵賞由心,弄戮在口……」乃是漢陳琳所作的《為袁紹檄豫州文》。

此乃一部名垂千古的檄文,是《古文觀止》中的一篇,只要是上過學的都無人不曉,也讓阿圖不自覺地就回想起茶樓里所听的那首《丁丑檄歌》。丁丑案一事,他是在頓別于花澤雪嘴里得以首次听聞,來京都後也曾詢過當事人之一的屈閑,可惜屈閑只以一句︰「俱矣,知之無益。」而把他給打發了。

茶樓里的那個大個子叫何思,當時有雲︰「此歌最近已在學校里流傳開來,不少同學都已知悉,只是此乃禁文,若為人知曉曾有傳閱之舉,則可能于學檔里被記上一筆。」

在學檔里被記錄在案,畢業後于仕途就大有影響,甚至連考公職都多半會被排斥,對學生來說是個大大的威脅。不過這也就只能用來嚇唬學生,阿圖可沒拿這種顧忌當根蔥,轉頭去問楊園園︰「美女,听過《丁丑檄歌》沒有?」

楊園園臉上微現錯愕,卻即刻答道︰「不僅听過,還會唱呢。」

連女生都會唱,看來自己老月兌離于同學們的圈子之外,真是有些落伍。阿圖問道︰「有何感想?」

楊園園笑問道︰「小女子的看法重要嗎?」

阿圖慫恿道︰「反正咱們是閑聊,說來听听又如何。」

木跟鞋在游廊的地板上噠噠地響著,她的腳步走得歡快,又是不得不如此,因為他的步子邁得老大,途中還提醒過兩次,抱怨說跟不上,可他仍是我行我素。楊園園的臉上露出了狡黠之色,說道︰「可我不願意和你們男生談任何關于時政或者打仗的事。」

「為什麼?」

「因為要是你們男生一旦被女生說得啞口無言,就難免要惱羞成怒。」楊園園哈哈大笑道。

唉!男人的胸膛都是肌肉,肌肉把胸腔給擠壓了,心胸難免狹窄一些,發發怒很正常,不象女人……阿圖笑道︰「說吧。本同學又不是要和你分辯什麼,只是听听而已,保證絕不羞愧,也絕不發怒。」

楊園園這才慢悠悠地說︰「其實啊,我覺得歌里說得很對。如今的社會太因循守舊,一切都按部就班,沒有絲毫活力。若非近兩年你這位學弟搞出來了許多的新奇玩意,恐怕真是死水一潭。」

哦!這個……妹妹也太會說話!阿圖心下暗喜,卻故作平淡地點頭道︰「哪里、哪里,請繼續說。」

「其次呢,那些貴族世家們都很自私,對國家貢獻不多卻佔了幾乎所有的好處,無論是官位、生意,還是機會,他們總能霸據其中最好的。就打讀書來說,我們平民子弟懸梁刺股、抱冰握火地苦讀十幾年,靠得是千辛萬苦才能來到京大讀書,可貴族的子弟只要不是太差就能進來,其中的區別不可以道里計。所以呢,就象歌中所言的,社會不公平,缺乏公義。」

說到這里,她放低了聲音道︰「至于奸賊嘛……恐怕不只是某一黨,我瞧文武世家們也應有份。」言罷,咯咯地笑了起來。

長廊已走到了盡頭,前面已離校門不遠了,阿圖戲言道︰「你倒是挺有想法的,可本同學還是沒想到理由,看來也只能回家了。」

「為何不說本學姐有頭腦?」

「嗯。那就算有頭腦。」

「謝謝!」楊園園得意得轉轉眼珠道︰「所以呢,學弟你得慶賀一下,起碼要請本學姐去吃個大餐。」

「為何要慶賀?」

「慶賀你發現了一個真正的道理。」

「什麼道理。」

「美麗的女人並不一定是沒頭腦的。算不算是個大道理?」

阿圖停下了腳步,和她再來了次針尖對麥芒般地接視,交換著彼此心底真實的意圖,嘆了口氣道︰「以前真沒發現你這麼有趣,可惜似乎有別人對你挺有意思的。」

楊園園目光閃爍了一下,沉默半晌後道︰「我知道你說的是啥。你既然喊那位趙公子為堂哥,而傳說你是個海外歸民,不可能有什麼堂哥表弟之類的親戚,其人多半就是京城內的某位貴冑,興許還是皇親國戚。」

阿圖贊道︰「真聰明,覺得他如何?」

廊邊載著一株垂絲海棠,粉色的花盤荔枝串般地成簇垂落,細長的花梗搖擺得婆娑。香風海棠,男女曲廊,楊園園摘下一朵拿在手中把玩了起來,低頭道︰「人挺好的。」

女人總是含蓄一些,「人挺好」三字和願意的意思大致接近。阿圖點頭道︰「那就行,也許他會再次來找你的。」

這句話說完,阿圖就覺得該走了,正要說聲告辭,卻見她抬起頭來,臉上的神色恢復成了先前的勾魂味,又听她嬌笑道︰「那是以後的事。將來的事誰說得清呢,所以今日你還是要請客。」

阿圖愕然,隨後嘿嘿地笑了起來,謔弄道︰「也成,那就拿學姐做這道慶賀席上的主菜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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