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因是初五要去宗親府授課,出門遇上南宮絕,下意識地瞧了瞧他,他倒沒甚異常,只除了與我打招呼態度稍嫌平漠外,並看不出對我將他贈送的手釧棄如敞履一事的懊惱傷恨,想來他早料到我不會收受,或者壓根就是隨意之舉,捉弄我試探我的。
是而也不以為意,不想三哥三嫂拜堂成親的那晚,父王看著一身喜服的三哥,又看著南宮絕,慈父般地說道︰「絕兒,現今你官居臣相,昨兒又被皇帝欽封為正一品光祿大夫,得皇帝寵信不說,品格相貌也是人中佼佼,滿堂文武爭相與你攀親,听說你一一婉拒了?溶誠小你兩歲,今日都成家了,你可有成婚的打算?若是看上了哪家千金,本王為你去提親。」
全家人都頗有興致地看著南宮絕,誰知南宮絕與父王跪下後,只是看了一眼我,便沉默著半天不說話。
全家人不由又都把目光投向我,眼中一派了然之色。
我憤憤地盯著跪在地上的南宮絕,他聞了父王的話,便跪下,實則心中已有所求;再看我,無疑顯露出他想娶我,想讓父王將我許配于他;沉默著半天不說話,卻昭顯出他執意誠懇相求了。
父王開口前,我已倉促截斷︰「父王,相爺二十年華,風華正茂,正是建功立業的時候,談婚論嫁委實過早,父王萬莫耽誤相爺前途!」
已不是一次听我稱呼南宮絕為‘相爺’了,但父王仍舊皺了皺眉,母妃含笑看我,母女倆眼神一交會瞬即通透,母妃婉聲道︰「王爺,明月也是為絕兒考慮呢。」
父王聞言始神情歡愉,與我說道︰「成家立業,便是說男子先成家而立業,父王與你母妃當初亦是如此。」
我過去父王身邊,溫言道︰「父王,三哥是比相爺次兩歲,但二哥卻長于相爺,二哥也是沒有娶妻成家呢。」
思及遠在齊國的二哥,父王心中生起哀戚,總算沒了亂點鴛鴦譜的興致,手握酒樽,頹重落座道︰「這個不肖子,溶誠成婚他也不回家看看!」我求救地看著三哥三嫂,三哥三嫂一左一右勸慰過父王,父王始消了些氣。
我也松了一口氣,冷淡地看了南宮絕一眼,帶了春夏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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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在明月小築里心情仍是郁郁,南宮絕想娶我,南宮絕竟然想娶我?竟不想他還存了這樣的念頭。他勢必要將汝陽王府整個毀滅,包括我,如此還娶我做什麼?婚後為振夫綱,娶了我提前折磨我?我一拍桌案,此事讓他得逞才怪了!桌上茶水震翻,嚇了春夏一跳。好在隨著年紀漸長,春夏秋冬為人處事溫雅得體,個個堪為我的左膀右臂,在我的燻陶下,雖不討厭南宮絕,但也談不上喜歡。便是喜歡,也萬不到辭舊主迎新主的地步,依她四人嫉惡如仇的性子,他日南宮絕一露真面目,有她四人暴跳如雷的時候。
讓我心情大好的是,沒過幾日,因梁國齊國征戰,梁軍眼見大敗,保定帝指派南宮絕為軍師,去邊境督導軍隊戰斗。自南宮絕出征之後,我做起了善男信女,有了燒香拜佛的習慣。
——讓他一去不復返,為國捐軀吧。如此我會永遠記得他的。
半年之後,當他進宮拜過保定帝,汝陽王府為他大設筵席,他玄色大氅中著一身冑鱗鎧甲,風塵僕僕地出現在汝陽王府,且看穿了我的心思,狐狸有九條命般地對我倦倦而笑的時候,宣告著我的冀望破滅。
許是在戰場上歷練了半年,他比之以往平添了不少硬氣,陰毒狡黠中是穩健男子的英偉不凡,一舉手一抬足,都有內斂的氣勢擴散開來。而母妃更是抽絹掩泣,與他道謝。梁國齊國的這場戰爭,是我梁國勝了,然他知道母妃與齊國皇室的關系,他使梁國勝齊國,勝的很有度。既使本該饋不成軍的梁軍轉敗為勝,在保定帝那里取得了更大的寵信;又使此勝為虛勝,齊國雖然落敗,但梁國並未佔到便宜,只是輸贏一說,贏了個光彩而已。意在討好父王和母妃;更大的好處在于,此一戰下來盡數取了老將譚承昴手中兵權。行一舉而得三利,果然不愧為狡詐陰險的狐狸!
筵席觥籌交錯中,他舉樽飲盡樽中酒的時候一直看著我,鳳目半眯,顯然已知我洞悉了其中微妙,笑得媚眼如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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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睡不著,汝陽王府有笛音縷縷縈繞,知道是他在吹笛子,自然而然心生悶氣將我失眠歸咎到他的身上。他所處地方是明月小築偏院的一片梨樹下,每一年夏季梨花盛開得正好的這個時候,他都常去那里,並不難找到。我也喜歡梨花,可惜自從七歲那年我的小貓死在這里後,我就很少來這里了。吹笛子也不回他的蘭昕院吹,在這里吵得我睡不著!夏季炎熱,也沒披衣服,只一襲白色睡袍站在他面前,冷冷地看著他。
他斜坐在梨樹下,並不抬頭看我,兀自吹著笛子。月色如洗,夜靜人珊,幽婉跌宕的笛音下,梨花花瓣紛落下,慢慢地,倒是我理直氣壯旺盛的氣焰消淡了下去,心境隨著清越的笛音,隨著飛旋的梨花輾轉輕揚,不知何時,挨著他,也在梨樹下坐了。
他放下笛子,自語般說道︰「南宮府,也有這樣的一片梨樹……」
忘記了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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