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之所以沒一天寧靜,便是因為它天天都是新的;而殷家村之所以每一天寧靜,便是因為它天天都是舊的。殷家村地處深山,與世隔絕。全村四十戶人家,年復一年平淡生活。這是一個古老的村子,一千年的歷史化為了一本厚厚的祖訓,沒有人能讀完。所謂無規不成圓,遵規守矩人之根本,但也有例外。
「什麼狗屁規矩!」
說話之人一躍而起,一臉怒色。此人一身粗衣,衣扣參差不齊,露了大半胸膛。容貌較為俊俏,但如鳥巢,極其隨便。這便是殷家村的第一害蟲,年紀十八上下,名曰殷問劍。據說他自戀無比,鬼點子層出不窮。
「你們說說這是什麼規矩嘛,憑什麼全村子都可以去後山玩,就我不行。難道我就這麼與眾不同嗎,我除了比所有人英俊點,其他也沒啥區別的。」殷問劍一腳踏在石凳上,口水橫飛。
「老大,你去後山不要緊,也別拆了那座橋啊。」石凳之旁坐著三青年,一個身材矮胖的說道。
「你個矮胖豬,都怪你多嘴,我還沒找你算帳呢。那座後山不是禁地嗎,叫全村人少去的,那我就拆了那座橋,大家都別去不是最好。」
「老大,你還是想想辦法讓我們出去吧。今天是神祭之日,家里一定有很多好吃的,再不出去天都黑了。」一個外號「大嘴」的青年說道,此人好吃懶做,卻干瘦無比。
「除非那個狗屁村長一不小心掉進深井里,臨死前將這門的鑰匙扔到了地上,然後恰巧又被大嘴爹給撿到。」殷問劍一說到那個村長,話便很多,指手畫腳的,說得不亦樂乎。
「這話要是給楚依听到了,一定又要捏你耳朵了。」矮胖豬板起臉,他可不想又受牽連。
「她喜歡我還來不及呢,怎麼會打我?知道嗎,趁著晚上祭祀,我就帶著楚依,離開這個狗屁村子,去外面玩個痛快。」殷問劍輕描淡寫地把話說完,卻換來了三聲驚叫。
「什麼!不行,我爺爺說,沒有一個人可以離開這個村子的。」
「你爺爺听誰說地?」
「我爺爺地爺爺。告訴我爺爺地。殷家世世代代不能踏出這個村子半步。這可是祖訓啊。」說話地是大嘴。眾人還是第一次見他如此認真過。
「那群不是死了幾十年。就是死了幾百年地老頭。他們留下地什麼祖訓。都是騙你們這些膽小鬼地。我殷問劍既然要離開。才不管什麼狗屁祖訓呢。」
「這……」其他人頓時啞口。殷問劍地言行完全不能用常理度之。
「殷問劍。你說夠了沒有!」門外傳來了一個女子地聲音。只听砰地一聲。楚依站在了門口。一臉憤怒地望著里面。她本是來救殷問劍地。誰知听到他在說自己父親地壞話。便一賭氣轉過了頭。誰知殷問劍竟在里面說起自己要離家出走地事情。怎不令其怒火中燒。殷問劍心知說漏了嘴。忙將那三人支開。一臉堆笑地望著楚依。
「這……你看我被關在這破倉庫一天。現在天都黑了。要不是你來救我。我定被哪個女鬼給勾引去了。」
「那樣更好,最好永遠也別回來,村子就安靜了。」楚依哼了一聲,轉身往外而去。
「喂,你真就讓我被女鬼帶走?那哪天你想我了豈不是要……殉情下來找我,嘿嘿。」
「你少臭美,我若是一天見不到你,就可以把你忘得一干二淨。」楚依氣不打一處來,狠狠地踩了殷問劍一腳。
「有其父必有其女,你爹早上才踢了我的**呢……」殷問劍用手抓住了楚依的兩肩,然而這時,她的眼中折射出一道金光。金光奪目,令他一陣暈厥。
此刻正值日落,楚依的身體內,竟然傳來了一聲巨響。她本能地用手捂住右肩,然而五指間的縫隙卻迸射出道道金光。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殷問劍看在眼里,卻喉嚨哽不能言語。
「我……我肚子好痛……快……」楚依看著殷問劍,淚水一劃而下。然而她話尚未說完,卻身子一轉向西而去。正是後山的方向。
「楚依你怎麼了,你中邪了嗎,還是鬼上身?」殷問劍一想到這里,雙腿抖個不停,上下格牙齒直打架。但他還是咬咬牙,跟在了後面。楚依的度太快了,殷問劍連爬帶滾地向她沖去,卻一直未能趕上。整整兩個時辰過去了,兩人已經到了後山的深處,沿途地勢陡峭,人跡罕至。
「喂,楚依,這可是後山啊,現在天色也不晚了……你是不是鬼上身了……這位鬼姐姐如果有什麼冤情,我殷問劍拍拍胸膛包下了。雖說不能給你報仇雪恨,但可以給你多燒幾張紙,讓你在下面多買幾件好看的衣服。或者多買幾件化妝品什麼的,投胎時估計會漂亮點。」殷問劍一路大呼小叫,要楚依停下來,然而楚依真正停下來時,他卻雙腿一顫轉頭就跑。
「你很喜歡這個叫楚依的女孩子。」楚依的口中傳來了一個陌生的聲音,現在殷問劍對自己「鬼上身」的猜測,深信不疑。
「沒有沒有……正所謂女子有難,人人有責。更何況我是大英雄,撇下她不管太不仗義了……」殷問劍跑了一小段,又停了下來。
「她很安全,如果你可以保持安靜,我保證不會傷害她。」話音剛落,楚依又向前走去,在一座斷崖前停了下來。
「我說鬼姐姐,你要殉情可別拉上楚依啊,她本人長相便中等偏下了,再跳下去的話,到了陰曹地府一定嫁不出去的了。再說……」殷問劍還沒說完,只覺得腳下一滑,已被楚依抓在了手中。他這一驚不小,忙用手將自己的嘴巴捂住,再不敢吭聲了。
突然,對岸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懸崖對面,可走的路很細很險,兩側都是深不可測的斷層,可是一隊奇怪的人卻一步一頓地向前走去。為之人右手持一啞鈴,左手執一木杖,口中念著不知名的祭語。他走著一種奇怪的步伐,先往左上方快跑三小步,再向右橫跨一大步,接著是小退,然後變疾跑……如此反復。可以說,他的每一步都與崖邊擦肩而過。第二人緊跟在後,左手握著一竹帚,右手拿著一拂塵。他走著與前一個相同的步伐,唯一不同的是,他的頭上戴著一個牛頭骨。
「那帶頭的不是殷爺嗎,第二個便是那個狗屁村長,化成灰我也認得。」殷問劍大著膽子扯了扯楚依的衣服,後者卻半點反應都沒有。
殷問劍數了數,連同殷爺和殷村長,一共八八六十四人。這是一個不小的隊伍。中間有八人提著火把,顯然不是用于照明,因為所有人的耳目都蒙著符紙,目不能視耳不能听。原來,這才是殷家村神祭之日中,真正的祭祀。這是一場秘密的祭祀,除了這六十四人外不能有人知道。這是祖訓。
領頭的殷爺已經汗流浹背,因為危險才剛剛開始。這些人從子時出,到現在已近一時辰。
這六十四個人的手臂都縛著一根細線,這些細線又一齊系在了殷爺的啞鈴中。啞鈴傳出的不同震動,代表著不一樣的信號,以此交流。殷爺已經第一個穿過了懸壁,鑽進一片灌木叢中。他突然覺得身前多了個奇怪的東西,那東西離自己如此的近,以至于可以感覺到它吐出的渾濁的氣息。
殷爺一緊張,啞鈴險些落在了地上。可這一疏忽,身後的一人不小心滑進了深谷。所有人只覺手臂一緊,被那細線牽勒著無法前進。掉進深崖的人也借著手中的細線,掛在了空中,崖上的六十多人被慢慢地揪扯在了一起。一側的殷問劍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一吐氣,便會將那根細線吹斷。
殷爺大驚,咬牙斬斷了那根引線,那人哀叫一聲,落入深谷。
啞鈴又匆匆抖動了起來,所有人迅保持隊形。當最後一個人沖進了叢林中時,火光一閃,所有獸骨竟都燃燒了起來。緊接著,六十三人開始提足飛奔,轉眼不見。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楚依一躍而起,提著殷問劍向著對面叢林沖去。這崖谷少說也有十丈,殷問劍這一驚不小,窘相盡出,兩手加上兩腳,像抱大樹一樣抱著楚依。楚依眉頭一皺,一把將他甩了出去,殷問劍一墜而下,不偏不倚落在了灌木林的邊上。然而抬頭一看,哪還有楚依的影子。
殷問劍是個孤兒,大半日子便呆在林中獨自玩耍,野人的稱號名正言順。可今天他第一次感覺到叢林之可怕。因為這林子的每一顆樹木,甚至每片葉子,都是活的。它們在挪動,或者是在掙扎。漸漸地,林海中無數紅絲卷在一起,形成了一條龐然大物。它像一條巨龍,但腦袋卻是一只人形骸骨。
殷問劍的鮮血在沸騰,仿佛一股力量要將自己抽干。身子一輕,飄到了空中。他的眼前是一只巨大的骷髏頭,那眼窩中的兩團冥火,一綠一藍,帶著怒火。一聲龍吟,骷髏頭張開血盆大口壓了過來。